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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红蛇女(连载5){下]
发信人: -_-guyuecaofang(古 月 草 芳)
整理人: kira_zms(2002-01-26 14:57:11), 站内信件
     王管事光着上身,坐在雕花大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阿二,一句话也没有。  
  “高申的十几个伙计都这么个死法,还有几个贩蛇杀蛇的户头也是这么个死法!”张阿二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管事在被窝里狠踹一脚抖个不停的二姨太,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板上。二姨太一下子春光大泄,张阿二飞快转过身去。  
  “那个陆蛇医一夜天没有回来。”张阿二跟过去又说道。  
  王管事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一只插着草标的鸡婆,忽然挣开绳索飞出篮子,尖叫着满大街乱窜。卖鸡的老头嘴里操着鸡婆十八辈祖宗,从后面撵上来。  
  一个浑身流油的肥妇拎个小菜篮,扯着嘶哑的嗓子,逢人就说:“再不好吃蛇了,听我讲呐,吃蛇也要吃出人性命来了。啥人吃出一身蛇腥气,蛇夜里就寻来弄杀伊。前日夜里山塘街开店的汝家里,房顶都被蛇弄坍塌。这汝家里有个女儿不吃蛇肉不吃饭,结果就这样。昨日夜里又出这等事,啧啧啧啧!”肥妇象那只鸡似的,奔到东飞到西,咯咯咯咯叫个不停。  
  “瞎鸡巴嚷嚷啥!”张阿二跟在王管事后头对那个妇人大喝道。  
  妇人一看脸色铁青目光阴鸷的王管事和凶神恶煞目露杀机的张阿二,就两个肩胛扛着头,不出声地走了。  
  街上到处都有人在说这事,王管事看都不看那些乡邻,自顾自地急奔高申家而去。  
                   
  早上起来,阿德沾点水用抹布揩尽鞋面上的灰,又沾点水弄湿高高翘在头顶心的那撮头发,抚平。  
  “你今天要去相亲呵,头发弄得跟狗舔似的?”娘在灶间剥毛豆。阿德的脸红了。“当心弄湿手上的纱布,要滚脓的!”娘又关照道。  
  昨晚,阿德托着已经抹过药,扎上绷带的手腕回家说,不小心划个大口子。娘骂两句,也没追问。她只是问问汝月芬家房子的事。  
  阿德在脸盆架上那面模糊的镜子里,左顾右盼一番,在心里说:原来怎么没看出来,这样难看!他对下颏有一粒芝麻大小的痣很是气恼。  
  爹沓沓沓地从后门走进来,看到阿德还在梳洗喝叱道:“娘娘腔,一个男人在镜子里照来照去,象什么样!哼,你真是愈来愈有出息了。还不赶快收拾,到学堂!”  
  阿德羞愧难言地离开镜子去理书包。爹对娘一阵低语。娘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把手里剥好的毛豆子掷在一堆毛豆壳里问:“那他们的女人小孩将来咋办啊?”  
  “啥,你们说啥?”阿德跑过来问,他听见一言半语后头发全炸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怎么什么都跟你有关系?把你的功课去弄弄好,这跟你有关系!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要打听。”爹瞪眼看着阿德,色厉辞严地说。  
  阿德低下头去吃泡饭。爹甩着袖子去钱庄上班去了,他是在街上吃完早点专门弯回来同娘说高申那事的。爹一走,阿德缠着娘问。娘愣愣的,仍是一脸的惊恐和伤感。  
  阿德听了娘的话,心里先是腻味恶心。小蛇穿肠过,从那些人的嘴里屁眼里一嘟噜一嘟噜冒出来,转而很是开心,觉得畅快无比。看看娘的脸色,“天报应”这句话他不敢吐口,可他就是那么想的。还有什么比杀蛇者被蛇所杀,这样一报还一报更令人解气的事?  
  阿德三口两口扒下泡饭,就逃出门去。  
  娘在后面喊:还早着呢,给我背完书再走!  
  阿德只装听不见,一出门就撒丫子,跑得无踪无影。他急于要和汝月芬说说这事,他想出这事她会比镇上任何人都要高兴。  
  天色灰蒙蒙的,有点雾。湿润的树木在路边轻轻舞动着枝叶,有的枝梢还被抹上一片一缕一点红霞,显得特别精精神神的。阿德看看路边人家玻璃窗上那个血红的大圆太阳,又回头看看跳出人家屋脊的那轮血红的大圆太阳和一方清丽明净的天空,觉得活着真好。  
  昨儿下午,回到蚌壳弄,蒲包老太奔进奔出都在夸阿德。她对阿德说:“赶快长大,出息点,就来讨小芬做新娘子!”然后她又转头问阿宝:“阿肯呀?”  
  阿宝笑而不答,而汝月芬则面红耳赤,在床上低头不语。  
  屋面已经修复了,天窗则干脆被封死了。屋顶上湿糟糟的,新砖老砖截然分明。屋内带有几分湿意的家什,都带有盈盈溢溢清新悦目的光泽,很爽气。  
  听到泥水匠吵哄哄地随根发到店里结账去了,蒲包老太和阿宝就下楼了。根发没有找到陆子矶,就追回家来了。  
  汝月芬家并不像阿德原来想象的那么有钱。泥水匠的工钱,她爹说要分两次结清,而且他还为镇上的一笔什么费犯愁着呢。没有钱,好呵!他阿德娶不起有钱人家的女儿。世上有那么多爱情悲剧,有不少就是因为男的或者女的穷了点。梁山伯要是有点钱,他和祝英台就不大会是那么个结果了。阿德看完这出戏,就那么想过。  
  汝月芬的房间比他的大,除了床,还有一张书桌茶几,两把高背椅子。桌面和椅座上的有些漆,已经磨损变淡,象似汪着一滩水渍。这让阿德感到亲切而又温馨,他家许多桌椅板凳也都这样。地板,已被擦得一干二净,丝毫看不出咋晚有过一场生死劫难。  
  汝月芬说她不明白那条大黑蛇为什么要跟踪追击,取她性命。阿德也不明白这种大蛇为什么不去找高申这样的人,而要死缠着汝月芬不放。他还是个小小孩时就曾对娘说过:猎人都该下地狱,他们打杀那么多可爱美丽的小动物。他觉得高申这样的人才该死,尤其是看到一脸煞气,手抡大锤的高申之后。恶蛇会有陆子矶这样的人拾掇,但恶人呢?  
  阿德异常茫然地看着汝月芬。她仍旧有些虚弱,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他取下搭在床头上的汗巾,迟疑一下递给汝月芬。本来他想去拭擦那个高隆着的白净的额头,但他不敢。  
  汝月芬接过汗巾时也接住了阿德的手。阿德的心往上一拎,然名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忧郁地看着阿德,默默地抚摸着他露在绷带外的手腕四周。弄得阿德至今还有汝月芬温润如玉的指尖触及腕处所生出的那种叫人心颤的感觉。  
                   
  “阿德!”阿钟远远地喊道,书包里的铅笔盒呛啷呛啷一阵响,他贴着墙追上来了。  
  “你也知道了?”阿钟一脸严肃地看着阿德问道。阿德点点头和阿钟并排贴着墙走。阿钟什么时候都依墙而行,贼头鬼脑的。  
  “根根肋骨,全部断掉。最毒的蛇先毒翻高申那些人,然后它们再一点一点收拾。大家说这事就是从高申蛇行里逃出来的那些蛇干的,十几条人命呵!那个康老伯伯只好自个儿吊死在蛇行里了!”阿钟有点兴奋地说。他比阿德知道得更多些,更具体些。  
  那个康老伯伯死了,阿德有点开心不起来。那个大头圆脸,一圈白胡子的康老伯伯是个好人。小时候,只要一撞见阿德,就让他叉开腿,摸着他的小鸡子问,都喂了些什么给它吃吃:“娃娃鱼吃一点没有?蛋蛋喂给了没有?”直到阿德很肯定地连连点头,才嘻嘻哈哈地放掉他,然后摸出一粒水果糖,小小心心地剥开糖纸,塞他嘴里。  
  “六点一刻,我娘买菜一回家,我就知道了,你呢?”阿钟问。  
  “六点三刻。”阿德踌躇片刻答道。  
  到了岔路口,阿德告诉阿钟,他要在这等人。  
  “又是那个汝月芬,我和你一起等!”阿钟在墙角上使劲蹭肩膀,他说他那儿痒得很,然后是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  
  阿德不好说什么了,无奈地看着汝月芬来的方向,她说今天她要上课的。  
  “你现在这叫什么,叫重色轻友!”阿钟看着他扎着绷带的手腕说。  
  “当心给我搧个嘴巴子!”阿德扬起手臂。  
  阿钟呲牙直笑,倒退一步摇手道:“嘿嘿嘿,那是金山他们讲的。现在你根本不同我们这几个小兄弟玩了,一门心思只想蚌壳弄的那个女的。”  
  到学堂的人象书场散场似的,滚滚而来。川流不息的学生急匆匆地涌向学堂大门。汝月芬迎着朝阳,鲜艳夺目地走在人丛中。阿德挺胸凹肚地蹭入人流,一步三回头。阿钟走在边上,无限惆怅地看着容光焕发的阿德。  
  一个头发蓬松的小男孩问另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大家都这样说,人非得结婚。非得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在一起,才能养出小人来。你说是这样吗?”  
  “你爹和你娘结婚在一起,才会生出你这只笨卵来,就这!”阿钟接过话头,满脸的调侃。  
  “那我姑,没有结婚,也没有同男人在一起,怎么就养出了我小牛弟弟?”小男孩摇摇蓬松的大头反驳道。  
  “那就是说,你姑在外头触野屄!”阿钟哈哈大笑。阿德捣了他一肘子,阿钟撞在一女生的怀里。  
  “神经病!”那女生推开狂笑不止的阿钟,挖一眼阿德,一块儿骂了一句。  
  “你才有神经病!”阿钟跳脚回骂道。  
  “你怎么这样惹事生非!”阿德厌恶地盯着阿钟说。阿钟不吱声了。  
  小男孩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一副哭相。他姑平白无故被人这么糟蹋,弄得他极为痛心。小男孩看看至少比他高三四个年级的阿钟和身强力壮的阿德,轻轻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快步离去。  
  汝月芬很是疲惫,眼神也极其忧伤。脸上又是那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她微微地向阿德阿钟点点头。阿德情不自禁地碰碰她的胳臂问:“还好吧?”  
  “他妈的,都到这份上了!”阿钟瞅见汝月芬竟然轻轻拍拍阿德的手背,大为震惊。  
  阿德说到高申,汝月芬锐利地看阿德一眼,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这大出阿德意料,她并不快活。  
  三人随大流,迈进学堂大门。  
  一座古朴的碑亭,直对着大门。碑上“先忧后乐”几个颜体大字,在阳光下银光闪烁。周围的草坪和几棵古枫湿漉漉的,显出一片清亮。地上有几张泛出星星点点胭脂红的枫叶,被千万只脚践踏得支离破碎。两个值日生奋不顾身地在一双双急速迈进的脚下,清扫着落叶和零零碎碎的杂物。  
  “鞋配搭扣开了。”阿钟眯着眼对汝月芬说。他贴着碑亭半圈铁链条走着,顺便撸碎挂在上面的大颗露珠。  
  汝月芬低头一看,蹲下身去。阿德眼前一黑,猛抬头。女施先生的镜片上一团白光,他看不见她的眼睛。教美工音乐的万先生站在她的边上,她那一头全镇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的鬈发,瀑布似的垂泻在肩头。就是这头发,在台上飘来飘去,弄得所有的人都头晕。学堂里演文明戏的事都归她管,台上也尽是她的戏。  
  万先生笑吟吟地看着阿德,眨眨眼睛,向他示意赶快鞠躬行礼。阿德连忙去拖汝月芬,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此无礼,我从前真是错看你了!”女施先生厉声对汝月芬说道:“见了先生该怎样?假装糸鞋扣,好嘛!那事我已经给足你面子,当众说你一个字了?你到好嘛,现在有事也不报告,不请假,眼里还有先生吗!”  
  汝月芬直起身,茫然地看着女施先生。阿钟吐吐舌头,敷衍地鞠一躬,一溜烟似的逃了。  
  “汝月芬确实不是故意的,她的鞋扣是真的自己脱开了。”阿德往前一步说。  
  “我问你了吗,卞德青同学。你这算英雄救美,你昨天下午又到哪鬼混去了?”女施先生目光逼视着阿德。  
  “我是没有及时请假。汝月芬病了,病得很重。”阿德嗫嚅道。昨天下午,等他想起这事,已经日头西夕了。  
  “一口一个汝月芬,汝月芬是你什么人?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了!”阿德觉得女施先生的话直戳心尖,他羞恨难言。  
  有几个男生弯过来看热闹,女施先生怒目而视,他们一缩头,推推搡搡地走开了。一走远,他们便相互用指尖猛捣对方额头,大声道:“我看你小小年纪昏了头!”  
  阿德将目光朝向那一轮红颜尽失的白亮白亮的太阳,头顶心一撮翘立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抖颤着。  
  汝月芬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那个扣了一半的搭扣,脸上雾蒙蒙的。  
  “先去教舍,回头再跟你们算账!”女施先生面孔通红,大力挥手。  
  阿德汝月芬一前一后地垂着头,走向通往教学主楼的甬道。  
  “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人都不象个人样哩,现在搞得象小夫妻似的,出双入对,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女施先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到阿德耳朵里,他知道这一天算是毁了。汝月芬目光凄然地掠过教学主楼的尖顶,看着青翠的山峦后那一抹飘带式的白云。  
  “原来我很看好这个女生的,人又漂亮聪明又懂事。不知道居然道德品质成问题,偷这次考试的试题。喏,为那个也是一脸好人面孔的男生作弊。”女施先生对万先生说。  
  汝月芬一哆嗦,眼睛闭上了。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凄恻的微笑,飘飘摇摇地从阿德身边走过去。  
  阿德第一次萌发出永远离开这所学堂的念头,越快越好。  
  王管事撩开长衫的前片,大步向女施先生走来。张阿二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小小的背影是谁,当时只顾王大毛,未来得及收拾这两个屁孩。那个女孩的一番话,比败于陆子矶手下,更加使他感到屈辱和丢脸。张阿二立即感到胸口堵得非常厉害。  
  女施先生和万先生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随后便领着王管事张阿二向校长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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