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linder(瞎子)
整理人: happystar(2002-01-19 20:19:1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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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原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梦中。
从少年时代起,他就与那些帮助入睡的药为伍,抵御因为神经衰弱而睁大眼睛的夜晚。黑暗毫无例外地占据视野所及的全部空间,除了床头那盏小小的灯。这种不可避免使得他根深蒂固地认为黑夜才是真实的,而白昼的喧嚣不过是自己梦中的幻觉。每个夜晚,他都心情忧虑地望着那盏昏黄微弱的灯火。在汉原看来,它是梦境将会到来的唯一真切证据。如果它灭了,这巨大而让他窒息的黑暗的真实将使他永远清醒,无法回到色彩斑斓的梦幻中。当凌晨窗外的天空慢慢变亮最后使得灯火的色彩都暗淡无光的时候,汉原才能轻轻吐一口气。
每个早晨,母亲推门进来,就会看见他坐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明亮浑浊的天空——这个大城市的上方总是一团混沌。听见母亲的脚步,汉原转过身,露出个笑脸。他的面容因为彻夜不眠而憔悴苍白,眼神却很黑亮。母亲走近,轻轻吻吻孩子的额头,悄悄关掉了灯。她以为自己将孩子拢进怀中,汉原就不会注意自己的这个举动,而事实上,即便他垂下眼帘,安静地接受母亲早晨的祝福时,眼角的余光依然关注她摸索台灯开关的手。
多年以后,当汉原回想这一切时,他依然记得那只手:瘦削坚决,青筋在多皱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但他不再有灯被关掉的记忆。在印象中那盏灯一成不变地发出温暖的光,这使得他觉得彻夜闪亮的灯本身就是梦境中的幻觉。同样让他无法确信的是关于床单和枕头的印象——它们上面除了自己身躯压出的凹坑外,其余部分光洁如新,说明汉原自从躺下后就未曾动过。这不大可能,因为他一直记得自己如何在每个夜里躲避渐渐逼近的黑暗,直到蜷缩着身体,勉强将自己置身于微弱的灯光中。可与此同时,汉原随时可以嗅到淡绿色床单和枕套上温暖而干燥的棉花气息,这种气息如此真切以至于不容置疑它的真实性。
母亲唤醒汉原后,就去准备早餐。而他则麻利地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将被子和睡衣叠好放于床头阳光可以射到的地方。吃完早饭,他们就走到大街上。到处是凌乱匆忙的人群。各种声音和影像从四面八方涌出,在他的眼前晃动,如同水的波纹。母亲扯着他的手,急急朝学校走去,他不得不拼命交换步伐,以跟上她的速度,身后的书包哐啷做响。
下水道盖上的孔中冒出缕缕的白色蒸汽。马路上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尖锐的喇叭变着声音消逝了。汉原的皮鞋踩过人行道上浅浅的积水,溅上了自己烟灰色的裤子,也溅到了旁边那个女人米色的裙子上,几个水滴形的污迹立刻异常显眼。汉原抬头担心地看了下她,又看了看母亲灰色的侧影,终于没有说话,只是把垂下的暗绿色的围巾又放回脖子上。那个女人毫无觉察,正咔嚓咬下一块苹果,于是嘴角和残存的青苹果上有白色的唾沫。她的高跟鞋下粘着半张肮脏的报纸,悉悉簌簌地跟着她急促的步伐。
女郎很快超越了他们,然后汉原开始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花里胡哨乱糟糟的梦境非常有趣,高兴的心情甚至让他觉得过马路也不那么可怕了。往常,对面汹涌过来的人群总是让他呼吸困难,感觉自己正被排山倒海的潮水所淹没,于是汉原低下头,一格格地数斑马线:一,二,三,四……母亲的速度和人群拥挤芜杂的脚步总是使他眼花缭乱,最后他终于明白:这样白色的线条无穷无尽,根本数不完。
而今天,他抬起头,仰脸看那些直视前方脚步坚定的人们,感觉自己象有着锐利船头的三桅帆船,人群在他身边如浪花一样左右分开。他拼命向前,满头大汗,极力想看见对岸。忽然在闪开的人群中,耀眼的阳光直射过来,汉原知道自己被一团无边无际的白色光芒给吞没了。他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惧,但是发不出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发现自己身处建筑物的阴影中,太阳不见了,头顶是灰蒙而明亮的天空。母亲关切地凑近他的脸:“你怎么了?”汉原觉得浑身无力,但如释重负。他说不出原因,只好沉默地摇摇头。母亲叹口气,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柔声地说:“原原,前面就是学校了,我们慢慢走过去。”汉原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大汗淋漓。
在长大成人以后,汉原偶尔会和小琪提起这个从此反复出现的梦:他专注地望着斑马线前的红绿灯,一旦亮起,就低着头以最快速度向对面奔去。人群在他两侧不断分开合拢,他侧着身子,让自己符合锋利船头的三桅帆船的想象,劈波斩浪。汉原总是觉得自己速度很快,因为两边的人们的脚步总是一掠而过,但是他总也来不及到达对岸,最后永远是自己孤零零站在斑马线上,四周汽车呼啸驶过。
“为什么不抬头朝前看呢?也许你可以看到对面的红绿灯。”小琪一边吃玉米花一边问。她很专注地听完,但每次都这么问。她总是坐在汉原的电脑着上,两条腿轮流自在地踢着,硕大的装玉米花的纸杯遮住了发育良好的胸部。
汉原笑笑,抬起头凝神思索:“唔……因为对面的太阳光很刺眼。”他发现自己害怕那种透过灰蒙蒙天空射来的阳光,因为这些光芒没有清晰的路线。这和他害怕黑夜如出一辙。他这么想着,目光落在电脑旁边的金鱼缸上,一尾红色大肚子的金鱼在里面缓缓游动。要是我在这么个环境中,肯定非窒息不可,他这么寻思。“我记得有次去游泳,”汉原继续轻轻说,全然不顾刚才的话题,“忽然发现自己在哪边都靠不到岸的地方,我拼命蹬水,才能伸出头呼吸。好不容易才摸到防鲨网的浮球,要不就给吞没了……”
“哦,我明白了。”小琪点点头,把大纸杯放在桌子上,跳下来说。她紧紧地拥抱汉原,同时踮起脚,在他脸上很响地亲了一下。汉原感觉她坚实的乳房明显地抵住了自己的身体。“你恐惧那种无情冷酷地无限扩展的事物,汉原,”小琪接着说,“因为它们不由分说一视同仁地吞噬一切,无论是否美丽,无论你是否珍视。”
汉原吃了一惊,使劲盯住前面这个女孩。她总是会说一些出人意料的话,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记得他们初次相处的那个夜晚,汉原坚决不肯关掉台灯,于是小琪就在无限接近他的身体时,一直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她轻轻舔过汉原的每一寸肌肤,温暖潮湿而灵活的舌尖使得所到之处,汉原都不由自主地收缩那部分身体,后来小琪也觉察出来了,终于忍不住把头探出来,咯咯笑个不停。那种纯粹而不加掩饰的开心让汉原都忘掉了尴尬,一起笑了起来。但是他注意到小琪始终用被子将她和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笑完之后,小琪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害怕黑暗,害怕那些没有边缘的东西。”汉原不禁坐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眸子黑白分明,但是仅此而已,汉源看不出什么。他笑笑,回答说,“不,我不害怕,我只是讨厌。”小琪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很孩子气地用手箍住他的脖子,把脸蹭过他下颌上的胡子茬,无限依恋地说,“你的脸很苍老啊。”还没等汉原回答,她又仰起头,笑容佻皮:“可是你的身体很光滑,象鱼一样。嘻嘻。”
汉原哑然失笑,目光停留在她伸出被窝的胳膊上,在灯光下它们象牙色泛着圆润的光泽。发现汉原的目光,小琪立刻将双手缩进被窝,同时也把头缩了回去,开始轻轻吮吸他坚硬的下体。这使得他开始深深地呼吸。小琪象一条蛇一样沿着他的身体光滑地爬上来,一路轻柔地吮吸着他的身体。望着渐渐升高的被子边缘,汉原忽然发觉自己慢慢在被淹没。
原来你无所不至,他最后想。
“你过来。”小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她在冲他招手。汉原一脸惶惑地走到电脑桌边缘,按照她的要求将脸侧着紧贴桌子,顿时一个光滑的金属平面无限延伸。“喏,汉原,这就是你恐惧的东西。”汉原听见她夸张地严肃的声音,更因为这个奇妙的想法,不禁笑了起来,于是这个无限的平面开始抖动。
“别动别笑……”小琪认真地说,汉原只好保持姿势。她从纸杯里拿出个玉米花,搁在桌面上,“你看,当有样东西突出于这个无限的平面后,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它再不能吞噬一切。它吞没不了在它之上的东西。”
汉原不笑了。他凝视着视野内这个奶白色蓬松的玉米花很久,然后抬起头来。小琪正望着他。他们目光紧密交接。半晌,汉原微笑:“是的,小琪。你是我的玉米花。”
小琪用力地点了点头,很坚决地“嗯”了一声。然后走过去,紧紧抱住汉原,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们出去走走吧,小琪,”汉原轻轻地拢住她,温和地说,“我还从没在夜晚出去过呢。”
“好,我们去桥上好不好,”小琪仰起脸,汉原发现她嘴角充满温柔的笑意,一种以前她从未展示过的温柔。汉原望着她的嘴唇——湿润有弹性,泛着健康的红色,有种冲动想俯身去吻。这时他忽然想到,他们自从交往以来,还没有彼此亲吻过对方的唇,这个意识让他蓦然吃惊了瞬间。这时她已经接着说了,“那里有很好的风呢,远处有山,桥下还有个小沙洲,上面的树林好漂亮的。”
“当然好。我去换件衣服,你等我一会儿。”
小琪点点头,看着他走进里屋。她觉得脸有些烫。刚才她是多么希望他能俯下身来,给自己这个期盼已久的亲吻啊。可是他好像迟疑了一下,小琪也突然觉得巨大的慌乱,连忙继续说话,仿佛为了逃避似的。而那一刻,就这么擦肩过去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摊开它。手心是很健康的粉红色,那些凹下去的掌纹也非常红润。哪一个交汇代表着她和汉原呢?她分辨不出来,这么仔细地端详让小琪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麻木了。
交汇,分别。越来越近之后必然是越来越远。面对时间,无人能是对手。无论我和汉原的情感如何延伸,都逃不脱你的吞噬。我看不见自己如何立于你之上,甚至看不见那个支点,你淹没一切。小琪的思想漫无边际。她听着里屋悉簌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深刻的悲伤。“汉原,”她很轻很轻地说,“可是,玉米花总是要被吃掉的。”说完,她拿起桌上的玉米花,飞快地放进了嘴里。
汉原出来的时候,那颗玉米花已经融化了。小琪正笑嘻嘻等着他。他很自然地牵上了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了户外。他们走上桥的时候,彼此的手已然是汗津津的,但谁都没有放开。汉原抬头,赫然发现天空是一种清澈的深蓝色,所有的星星都闪闪发亮。他沉思着说,我原以为黑夜是不透光的,没想到有这么多光芒。
小琪甜蜜地幻想着说,“哪天我们去灿烂星空下野营吧,支好帐篷,点起篝火……那多浪漫啊……我们半夜醒来,看见头顶星光闪闪,汉原,你会想到什么?那些遥远的星球,或许有和我们一样的生命,和我们一样的情感呢。”
“呃……我倒是没想到这些。”汉原狡猾地笑着说。
“那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的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帐篷被偷走啦。”
“哈哈……你讨厌!”小琪忍不住笑弯了腰,一边笑一边不停捶打着汉原,“臭汉原……你太讨厌啦……”
汉原接过小琪胖乎乎的拳头,很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他觉得头顶上在他生命里突然变成蓝色的苍穹渐渐渗进了他的身体。那些黑色的潮水渐渐隐退消失在这安宁而无所不在的蓝色之外。小琪也感觉到了他的安静,慢慢抬起头来,在夜空下,他们的眸子闪闪发光。
汉原正微笑着凝视着小琪,然后,很舒展地俯下身,让自己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双唇。她觉得呼吸急促,双腿发软,但是身后的手臂给予了她足够坚实的支撑。她发现自己无处逃避,也不想逃避,于是闭上眼睛,专心体验着自己的灵魂被他吸入身体,被他揉进身体。她真切地觉得自己在和他熔合在一起。
仿佛是过了漫长的岁月,等汉原的嘴唇离开,小琪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回来的灵魂已然融进了他的一部分。她看着面前的汉原,在黛色的天幕下,他的身影安详而坚实。他正微笑看着她,慢慢地说:
“小琪,我知道你把那颗玉米花吃掉了。可是,这决不能代表它不曾存在过。我再也没有现在这么坚信,必然有什么是不会被吞噬被遗忘的。虚幻和真实并不是衡量强大和永恒的标准,就象蓬松柔软的玉米花一样能屹立在金属般坚硬平滑的桌面上一样。”
这些深蓝色的语言慢慢流进她的灵魂,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于是踮起脚尖,让自己的头颅贴在他的肩膀上。汉原紧紧拥抱着她,感觉她的泪水慢慢湮湿了自己的衬衣。那些刚才自己的话,也慢慢注入自己的灵魂,使得它变成一种雄浑而安宁的深蓝色。这时,他看见月亮从山后升起,硕大浑圆。旁边除了蓝色的天空,一无所有。汉原感到一种惊人的美丽让他窒息。桥上有很多人走过,但似乎都没有发觉。他很想告诉他们,但发不出声音。他更想告诉小琪,但同样说不出话来。突然,他意识到,小琪已经知道了。她没有转过身,但是一直和他在一起,一起面对这一片骤蓝。
在内心里,汉原清晰地对自己说:我已经醒来,没有任何可以惧怕的黑暗。
这个下午,护士小琪进入病房,同事们和往常一样笑着问:“又来看你的男朋友了?”她则报以沉默和腼腆的微笑。自从做护士以来,她每天都要检查他的情况。来到病床前,她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些笑容。这是从未有过的。床前的病历上写着:汉原,男,三十岁。七岁因在人行道被汽车撞倒而深度昏迷至今。
她望着这个沉睡了二十三年的男子,不禁想: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和她想象的一样安静,害怕无限扩展的黑暗,并因此整夜不能入睡?无疑,他是有意识的,嘴角的微笑便是证据。可是,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露出微笑?他在那个梦里是如何生活的?终于小琪明白,那是一个与她隔绝的世界,对他而言,这二十三年的梦境便是真实,而她身处的这个天空灰蒙蒙的大城市,才是虚幻。何况,在那个世界里,有着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概念,也许,他只是一眨眼,便等到了小琪的长大成人。
想到这里,小琪下意识地轻轻抚摩他嘴角的笑容,也许,并不能说他们相互隔绝,至少,这个笑容在给予一种本质的和直接的沟通。她一边沉思,一边仿佛怕惊醒了他似的抚摸他的脸,鬓角的白发,下颌上的胡子茬。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毋宁说是恐惧。她害怕彼此意识的相互隔绝。她要告诉他这边的真实,要知道那边的梦幻。他们会彼此醒来。这样的想法让她激动和神往,甚至在病床前坐到日暮。
回到自己的住处,天已经黑了,小琪摊开信纸,开始写:“我今天在路上走,走在桥上。桥下有个小洲,长满茂盛的树木。月亮开始升起来了。在山后面,但那么那么大,圆让让人吃惊。我走着,边上有很多路人。但我停下来,张大嘴巴看。很多人因为我突然停止了转过头来看我。他们不认识我,但我真的很想对他们喊:快看,大月亮啊。但我没有,我被人群推动着,只好走下去。汉原,你知道吗?暮色中有很多运沙船无声的走,船上的沙黄土土的。江上的彩霞死一般。我每次短暂的把头扭过去看月亮,都看到她比刚才露出很多痕迹了,从山后面露出来的。美丽惊人。”
写到这里,她突然停顿,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她想到刚才路过桥上,看见月亮,以及后面蓝色的天空。可是她表达不出,只能写下“美丽惊人”这样苍白的字。同样,她不知道如何将这些美丽告诉给汉原。一种深刻的忧伤潮水般袭来,让她困倦。她躺倒在床上,无声哭泣着睡去。在进入梦境的一刹那,她仍然在想,如果她在在这边的真实中能看到汉原的微笑,那么,他在那边的梦境中(对他而言,是真实的)也许可以看见自己的泪水。
她闭上眼睛,放弃了对意识徒劳的抓紧。一颗泪水还留在她的眼角。
早晨的第一缕光线射进房间,汉原的目光停留在床头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上。穿过水杯的透明光线折射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色彩,让他觉得完全不真实。他出神地凝视了很久,以至于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醒来,又为何盯着这个杯子。实际上,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曾经入睡。多年以来的药物使得他渐渐失去了对睡眠和清醒的判别。他把目光慢慢移到仍然亮着的台灯上,在早晨的阳光中,微弱的台灯已经失去了明亮。汉原怔了片刻,昨晚深蓝夜色下自己对小琪说的话似乎依然清晰可辨。他晃晃脑袋,试图将眼前残留的景象甩去——明亮的圆月和蓝色天空的背景和这个早晨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见(或者,回忆起)少年时期的自己,更无法解释怎么会想到和小琪在一起——他对她其实一无所知。他匆匆起身收拾完毕,然后就进入了这个大城市热气腾腾的街道。路上,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依然是灰蒙蒙的,光线明亮暧昧。在斑马线前,他和其他赶着上班的人一样全神贯注盯着红绿灯。信号亮起,他低下头,躲避迎面刺眼而朦胧的光芒,一往无前地冲过去,斑马线象电影胶片一样一格一格飞速掠过。汉原忽然感觉自己象劈波斩浪的三桅帆船,这个奇特的联想让他自己也笑了笑。
他进入研究所,换上白大褂,走进病房。植物人小琪依然安静地睡在那里。他看了看心电图和其他仪器的记录,拿起床头的病历,潦草地写了些什么。梦境的碎片仍然顽强地萦绕在汉原的脑海中,于是他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发现小琪的眼角有一滴泪水。瞬间,他感觉自己又站在桥头,紧紧拥抱着她,而她无声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肩膀。眼前,是巨大明亮的圆月,以及深蓝的天空。有那么一小会儿,汉原不能分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梦幻。
汉原呆立了一会儿,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了小琪眼角的泪水。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发现她的姿态还是保持原样,仿佛相识以来她就一直这么沉睡着。
最后,他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 可以习惯不用眼去看世界
但无法忍受不用心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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