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ooldove(爱尔兰咖啡)
整理人: kira_zms(2002-01-18 14:02:2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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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会唱用当时流行歌曲改变过来的祷告词。
我爷爷告诉我:“耶酥是干净的神,信耶酥的人不打人、不骂人、不喝酒、不吸烟……”
爷爷说的对,村里信耶酥的的确口碑极好。偶尔有人破了戒,不是大病一场,就是丢财损物。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经常有信耶酥好了病的人,买来成袋成袋的水果带到教堂来,每人三五颗,小孩子会多分几颗,感谢神!
我被带到教堂后,爷爷和奶奶带头给我祷告,我也跪在他们的衣襟下,竭力忍住想睁开眼睛看看的念头——他们都闭着眼睛,我也就不敢睁开了,我担心我又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的病居然好了。或许是唱诗的声音带给我一种安全感。
那声音洪亮、异口同声,在村子东部升起,弥漫到整个田野里……
我走在村庄里。
我还不敢去找老户。虽然我知道他白天也会讲故事听,这个时候,他身边肯定围满了人。
我不愿在白天听他讲故事,烈日炎炎之下,纵然有树荫凉,他的故事听起来仍然是索然无味。
这是夏天的村庄。人们到湖(田地)里干活去了。
勤劳的人们,中午是不会回家吃饭的,他们带好了干粮和充足的水,要到天暮才肯回家。
我一直搞不明白,湖里有什么魅力在吸引着他们。
除了少数几个懒汉聚坐在供销社冰凉的柜台上打扑克,村里没几个大人。
村里那条大路倒是很干净。几条狗面无表情的在太阳底下做着苟且之事。
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味道。
就在这一天,白眉的父亲掉进了白马河里,淹死了。
白马河是经过狼湖村唯一的一条河。河名的来历无从考证。河面宽敞,深不见底,鱼肥虾胖,但因为有旋涡,很少有人敢下去捉。
白马河每隔三年要死一个人。据说这还是少的,几里之外的石碑子村的那条河,是一年死一个的。
我知道的,白马河死过三次人,一个是一个独自一人骑牛过河的小孩。一个是拿笊子在河边插鱼的老汉。一个是半夜偷偷到河里洗澡的年轻妇人。
白眉的父亲叫二柱子。在县里建筑队干泥水匠,雷打不动一个月回家一次。流氓的李围——一个善于捉弄小孩子的青年曾经告诉我们,二柱子回家是和他媳妇那个的,我们好奇,那个是哪个?李围就露出暧昧的笑来,把两个紧紧手掌合在一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李围还说,如果二柱子不回来和他媳妇那个,他媳妇就会和别人那个——这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我不知道二柱子究竟急匆匆的赶回来是干什么的。
进入前狼湖之后,道路就变成了堤岸。这里雨水多,下一次雨,路就垫高一次,时间长了,就成了高高的堤岸。
堤岸点栽满了高大的杨树。非常高大,乃至夏天走在堤岸里还会感到凉丝丝的,如果走一个小时以上,那股凉意甚至会透到骨头里。
二柱子下了三轮车步行一小时林荫路走到中狼湖的村界,看到了阳光。正午的阳光对他来说暖融融的,晒在身上很舒服。但他没打算多晒一会,因为他知道不用几分钟,毒辣的太阳就会让他汗流浃背。
河水清亮亮的,阳光把水晒的很温暖。他很想一头扎进去痛快的洗个澡。
他只是想想而已。他只想早早回家。
他看见了一块白手帕,躺在大路中间。洁白的,看上去是丝绸的,锈着好看的花边,单凭眼光看上去就很柔软。
二柱子一阵欣喜,拣回去送给白眉娘,她一定很高兴。
二柱子加快脚步,担心晚了手帕会被风吹到河里去。
二柱子弯腰就要拣起那块白手帕的时候,白手帕忽然就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二柱子颇感兴趣:“尿尿湿裤脚子——还真邪(斜)了门了,X你娘X大中午的哪来的风?”
二柱子起脚就追。
白手帕在风中舞蹈着,飘的永远比二柱子跑的要快一步,像一个骚娘们,在眼汪汪的搔首弄姿地勾引着二柱子。
没两分钟,二柱子就追着白手帕下了堤岸……
白手帕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二柱子一个猛子也扎进了河里。
二柱子再浮上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狼湖,肚子喝的鼓胀胀的,透明到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内容。眼神还是那种不相信的眼神,倔强地睁着。
这些是村里的另外一个青年大升说的,他说当时他偷懒从湖里回家想睡个懒觉,从田垄爬上堤岸的时候,恰好看见二柱子在追那块白手帕,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没有什么风啊,那手帕怎么飘的如此——好看。
大升看见二柱子下了堤岸,因为惦念着午觉,来本打算捉弄二柱子一下的主意打消了,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二柱像在捉一只白蝴蝶……”大升说。
村里的老人说,二柱子死的那天距离上次白马河死人正好三年整。
三、黑蝴蝶
二柱子媳妇俊莲在堂屋里哭的死去活来。
把她的两只手形容成蒲扇实在不应该,那双手细腻、白嫩,与村里普通妇女的手有质的区别。
但是就是这两只手却把地面上的土拍的干干净净——她边哭边用手拍打着地面,用这种方式来形容悲伤的确很恰当,她周围的人大都陪着哭了起来,妇女们尤甚,好象大家都死了男人。
我和卤子他们挤在门外面偷看,我看着被俊莲拍打的十分光滑的地面觉得很滑稽。在我想象里,真正痛苦的女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最起码动作不应该这么夸张。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脑袋灵光一现,我分明看见俊莲不是在哭,虽然她的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在了一块,眼睛也红通通的,但我分明看见俊莲在笑。唇红齿白的在笑,就连那红眼皮也变的分外妩媚。
她哭的内容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腔调,很婉转,很有节奏,还很讲究换气的技巧和押韵的规律。于是那腔调变又成了一种歌唱了……
我怔怔的看了很久——被老户吓唬那一次之后,我常常变的这样,大人们说我变的傻乎乎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思考。
我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却在不经意见发现俊莲回头看了我一眼——按道理说,她面对着里面,哭的又那么投入,根本不可能回头看我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放肆的看了这么长时间。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俊莲跪着,那张像狐狸一样脸就那样从胳肢窝间露了出来,先是打探般的四处看了看,然后把视线放在了我的脸上——经过老户这么长时间的恐吓,我显然对这种来自女人的视线并不在乎,我也看着她,想找到她笑的理由。
她对我笑了笑,还吐了吐舌头。我揉了揉眼睛,她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她男人可是刚刚死掉呢!连我都懂得这个道理,我不相信她还能笑的出来。
等到睁开眼睛,我忽然看见俊莲目露凶光地盯着我,两根牙齿从上面正在以每秒钟10厘米的速度生长着,和电影《画皮》里的女鬼一样。
我的内心里惨叫一声,我转身狂奔而去。在猪圈边上,我遇见卤子姥爷,我磕磕巴巴地告诉他:“白眉的娘在笑!大爷!白眉的娘在笑呢!!”
卤子姥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在小学校门口,我遇见了李围,我把同样的话告诉了他,他狠狠地敲了我一下脑壳,说:“你没毛病吧,小死孩!”
整个中午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昏昏欲睡,我精神抖擞地为自己的发现暗暗激动着。父亲去二柱子家帮忙去了,我放弃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打算,一个人在家里踱来踱去。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俊莲不是一个好人,二柱子的死肯定和他有关系。这个结论又很含糊,后来我知道是因为白眉的缘故,白眉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轻易地把这个结论下在我的好朋友家的身上。
现在应该说说白眉了。白眉之所以叫白眉,是因为他的眉毛就是白的。也不是全白,不过隐隐约约白眉毛占到一半的分量。
白眉大概大我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按庄邻规矩我似乎还得叫他叔,但我一直叫他白眉。
“白眉是克星,因为老虎的眉毛是白色的,早晚他家里的人要被他克死一个。”这话是老户说的。该死的老户,他说的话总有一番道理,甚至有时候能应验。
但我们并没因此鄙视白眉。他老实,忠厚,抓鸟又很有一手,是不可多得的伙伴。
在家里呆到中午我倍赶无聊,我想到了白眉,我真笨,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应该去安慰他一下。
我找到了白眉,在场上的一个草垛边上。他躺在乱糟糟的干草上,仰望着天空,嘴里用力的用牙齿撕咬着一根麦秸。看上去他并不显得多么悲伤,好象他父亲的死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该回家去看看。”我对白眉说。
白眉没有理我,依然独自发着呆。
犹豫了良久,我还是把我的发现跟白眉说了。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但是当时我不能理解这句话会给白眉带来多大的伤害。
“白眉”我忐忑的说:“我看见你娘在哭着笑。”
“你胡说什么?!!”白眉跳起来,狠狠地看着我。
“是真的。”我小声的说:“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
沉默了一会,白眉告诉我:“我家闹鬼。”
我吓了一跳:“你见过吗?鬼是什么样子?”
白眉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闹鬼?”
白眉不说话了。
“你怕吗?”
白眉:“不怕,鬼怕我,我一开灯就什么也没有了。”
之后,白眉就没有再说什么。
我陪着白眉坐了很久,直到二柱子出殡。
那是一个令人呕吐的黄昏。
我只能这么说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树叶是墨绿色的,光线又暗又稠,像倒了瓶的酱油。
空气里流动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从那以后我就没觉得过乡村的黄昏是美好的。
一个长长的队伍从村里走了出来。
唢呐的声音由含糊渐渐变的响亮而清晰。
---- Irish Coffee?
What tears dro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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