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ction99098()
整理人: yerk(2002-02-13 19:15:2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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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谱篇外篇之邮差
小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的话，就认真地晚上看一次星星。
她说因为我们白天做了很多事情，最后就分不清楚那些应该记得，那些应该忘记。只有在这样悠闲的时间，才能认真思考。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当然不是普通人，我的母亲以前是个邮差，江湖中很有名的邮差。
邮差，就是很多人心目中江湖最伟大，最有价值的职业。江湖人要告诉大家点什么的时候，都要依靠到他们。
一个人练武，会练上几年，几十年，离开他们的家人，他们肯定会有思念的时候，无论看不看天空他们都不会忘记远方的亲人。
邮差都会把他们想说的话传到很远的任何的地方。
因为大家会很依赖邮差，所以邮差都很出名，而且都会被赞美的词汇包围。因为旅途中会面临很多危险，所以邮差的武艺都很高强。
我二十岁的那年非常想当一个邮差，而且我很巧地救了一个邮差。
他当时倒在那里，我只是走近看看热闹的时候他就叫我不要救他，但是他的眼神明明就在向我求救。
然后我就背他回了家，母亲告诉过我：对一个人嘴巴和眼睛说的话，首先要相信后者。
等他吃了我们家两只鸡之后他才告诉我他叫色藏，这当然不是真的名字。母亲也说过：在江湖中生存不但要别人一下就能记得的武功，也要别人一下就能记得的名字。
我以前还不是悄悄给自己起过一个叫“怒野”的名字，虽然我姓郑。
色藏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是干邮差还没有多久，这样的邮差是没有人愿意请他去送什么大秘密的，顶多送信给一些江湖人的家人。但是这也会带给他舒适惬意的生活。
很快我很想色藏成为我的好朋友，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就觉得没有人会真正在乎我了。至少封闭的生活让我没有机会认识一个什么人。
母亲说过：要一个人在乎你的好办法，就是你让他先明白你在乎他。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失去一个认真在乎自己的人。
我救过他，当然就是在乎他了，而且色藏也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他真的留了下来，真的每天陪着我玩，我带他去我玩过了好几千次的老婆山，居然第一次觉得那里是这样有趣的地方。因为我们每天会挖很多苕儿白，然后打一只兔子，回去炖上个半个时辰就半生不熟地吃下去，有的时候还会连兔毛都没有剥干净，粘在嘴的旁边就像胡子一样。如果兔肉实在做的没有办法吃，就一起踩一脚黄泥巴跑到镇上去买点什么。色藏也会教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但是似乎都是行走江湖的大道理，我想我是用不上的。
仔细看看他还是觉得很年轻，活力和狡猾在眼睛里面快要滴了出来。其实他的眼睛很小的，一笑的时候就几乎找不到了，整个脸上就剩下一排白牙。
我喜欢看他笑，很好看，相信这样的笑容每个女人都会喜欢，因为我的这个男人都喜欢上了。
他的故事更好听，都是他当邮差的经历，原来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已经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物了。
他说他帮人送过一种可以让人远离忧愁的双蕊花，送过辽东树海里面关于一棵名字很怪的树的消息，还打败过看守树的举止优雅的吃人老道长，还去刺探过一片神秘的桃花林里的宝藏。
色藏的经历太精彩了，比我天天帮人镶箍子的生活精彩好几十倍。
他有一张可以扰乱天下太平的嘴巴，每一个故事都让你愿意蹲在地上听他掰一两个时辰，然后反复幻想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
我甚至开始梦见他讲故事的样子和好看的微笑，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正常，但是第二天还是继续梦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变化呢？我想一定是我有点崇拜他的原因，一定是这样的。
母亲说过：当你迷恋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一定崇拜他，但是当你崇拜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一定会迷恋他。
我大概是崇拜他吧。但是他也不是完美的一个人。他会晚上悄悄起来，只穿一条里裤偷吃白天的剩菜，他老是借我的钱，然后一个人跑去花天酒地，他会做一桌子自以为是的菜然后让我拉一天肚子。
但是我居然不生气，虽然会露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让他看见，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一点也不生气。
肯定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需要宽容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似乎就有什么东西放了下去，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个傻瓜！我心里骂道，他那些蠢蠢的行为，会让人厌恶的啊。
但是我怎么想到这里就会微笑呢？
看来愚蠢是会传染的，我变了。
本来色藏的故事会在每天晚饭后自觉开始的，已经成了我们不成文的约定，但在第十三天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气氛尴尬地让人不能呼吸。
他在看我，想要告诉我什么但是绝对又不敢，所以看了我很久，一直坐在母亲留下的老藤椅上。我几次用余光瞄向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的时候总是会这样看我。
怎么了？好朋友之间应该是很自然的啊！
色藏先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说他已经打扰了我很久，而且手上还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带到又一个大场面去。
他还说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还说谢谢你，他还露出肩膀给我看，他还干笑。
我想我是听错了，要不就是他吃错了什么。他开这样会让人难过的玩笑实在太不应该了。
可惜我该死的嘴巴吐出的还是虚伪的淡淡惜别。
夜，色藏已经回房了。他住的阁楼离我的卧房三丈七尺，睡不着的我走了六遍，刚刚好九十步，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推开门，就可以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他的身体在烛光中显得有些清瘦，如果在走两步就可以抱住他。
流动的是他均匀的呼吸，跳动的是我混乱的心。
这个白痴，就这样睡着了，我边想边轻轻地迈过去吹蜡烛。
蜡烛离我两尺我就可以吹灭他，现在我却把脑袋探得很近。
我的身体挨在了他的背上。
我开始跟着他的呼吸起伏着，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脊梁骨的振动，他的体温不是很高，但是让我依赖着不想走开。
闭上眼睛，就只有那种带着热气的身躯的摩擦带来的酥麻，还闻得到一种亲切的味道。
我想我这就叫疯了，但是我情愿疯一辈子。
色藏身体突然动了一下，我像被雷击一样弹了起来。这时我才看见了桌子上的东西。
我看到了我和他永远的分离。
他的桌子上散着很多信，有的已经封好，有的还没有，有一张没有写完的信正被色藏枕在脑袋下面。
他是个骗子。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是邮差的话我真的不会知道。
母亲说过江湖上有很多这样的骗子，打着邮差的旗号行骗。
他就是那种最低级的，靠伪造信件骗吃骗喝的小混混。
而且他的旁边是十二本名字叫做无双谱的书，我翻到了所有他给我讲的故事。
他所谓的邮差的经历其实都是这本书上的故事而已。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地无可奈何的时候，反而他会更加冷静。
我只是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轻轻地走出房间。
色藏真的是个白痴！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其实一辈子傻傻地蒙在鼓里，比知道了残忍的现实快乐地多。
不管他是不是邮差都没有关系，但是他骗了我，也就是我没有想象中那样重要。
也就是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也就是从头到尾我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最难过的是，我把他看得那么重要，他却要离开我。
捂在被子里面的我很想哭，很想证明自己的痛苦，但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第二天我没有像以前一样早早就起来，不想送他，想他就这样消失也许会非常痛快。
但是大腿的突然疼痛让我一下就跳了起来。
用剑刺我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的打扮像是帮派的人。
“小泉在那里？无双谱又在哪里？”他问我。
等我回想我认识的人中间有没有一个叫小泉的人的同时，又挨了一刀。
我痛得连不知道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色藏突然出现了，原来他还没有走，他躲在水缸里面。
他全身颤抖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眼睛第一次睁得那么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从大吼变成喃喃地低语，脸色惨白地像一张纸。
那个人看见他，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笑意，很客气地说：
“无双谱在哪里？”
“那只是一本故事书！你要来干什么？”色藏地低声下气地说，“而且，他对你没有用的，犯不着杀他吧？”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那个人有很客气地说，然后我的肩膀又挨了一刀。
我只知道自己惨叫的同时，色藏扑了上去。
他马上挨了一刀，然后就撅了下去，刚刚的勇敢一扫而空，很窝囊地惨叫起来，大声叫饶命，大声叫疼。
那个人没有再搭理我们，在房里绕了一圈之后，手上就多了十二本书。
他开始很贪婪地打开无双谱，但是看着看着脸色就越来越铁青，最后他把书往地上一扔，顺手给了色藏一刀就扬长而去了。
那一刀就插在色藏的胸口上。
从遇见的那一天，终于到了说分别的日子。
他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样扭动挣扎着。
我拖着伤口和心流得两道血迹，慢慢地向他爬了过去。中间很难过的时候我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最后终于爬到了。
我只是希望我爬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再看我一眼。
他的嘴角全是血的泡沫，他的身躯剧烈地痉挛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我想我还要再爬快一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突然有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小小房间里面两个挣扎和悲伤的小人物的命运。
但是至少我和他是在一起的。
我已经爬到了他的身边，看来我唯一的朋友就要离开我了。
我抱着他，他的身躯还是那样温热的，但是我的心里却只感觉得到哀伤。
母亲说过：当你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当你无法判断的时候，做了的话往往后悔一时，但是不做绝对会后悔一世。
所以我就亲了他的嘴唇，亲了一个男人的嘴唇。
我只记得那一刻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奇迹发生了，意识已经模糊的他竟然嘟起了嘴巴，他是在回应我。我们只是亲了一下就马上分开了。
“昨天晚上我知道你来过，我其实是醒的......我要说实话，我其实......”
当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拔出了他胸口的刀，这样他的头就软软地歪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轻轻地说：
“你是邮差色藏。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是什么，这也许是人和人之间位置的一种。只是今天我们还不能明白。发生在天下的事情，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也许有一天，就是来生的一天，这个世界没有了邮差，人们都可以和远方的人随意地说话，那么我们又将是怎样的相遇呢？--母亲，我想现在又有好多东西要忘记了！”
虽然脚跛了的我失去了工作，但是我还是用所有的积蓄在老婆山上修了一座坟。
里面埋的，是我唯一的朋友和他伪造的十七封信。
每天我都会到色藏的坟前去坐一会儿，让“怒野”安静地听“色藏”讲一个时辰的故事。
几年后的一天，竟然开始有其他的不认识的人来看他。也不知道他们从那里打听到了这里。
一个老人告诉我，他们是远方的一个村子里面的人，他们的亲人都在一个大帮里面学武。在一次争斗中全部死了，死讯传来之后一个月突然就来了个叫色藏的邮差，竟然说他们的家人有信给他们。他伪装成了儿子，叔叔，丈夫甚至妻子给村里每一户写信。
因为色藏的信，让他们觉得安慰，虽然知道是欺骗，但是心里都不再那么难过。
全村人像是有默契一样没有揭穿他。
色藏骗了村里人七年，村里人也骗了他七年。
但是他们都活得很开心。
甚至过年的时候，色藏会在信里留一点钱，当然这些钱是村里人的馈赠。
母亲说过：不要在乎别人对你是为了什么，关键是看你得到了什么。
我差一点忘记。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对了老人说了很多胡话，好象后来他哭了起来，然后我接着哭得更厉害。
最后老人就不知道去了那里，我就躺在老婆山的一个兔子窝旁边，只到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当星光撒满我的全身的时候，我就开始忘记一个叫色藏的人。
我们只是这个世界上偶然擦肩而过的两个人而已。
母亲说过：如果你能彻底地忘记一个人，那么你就是真正的男人了。
但是不知道这样让人浑身颤抖泪如雨下的夜晚，算不算成长。
无双谱篇外篇之邮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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