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ction99098()
整理人: yerk(2002-02-13 19:14:3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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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在菩提树下参得无上禅。
人在那不烂陀树下等候无常差遣。
孝宗在世前一年，京都已经十分动荡，民众开始大举迁徙，饿殍上万横尸于城郊外骨烂野延绵二十里。
在这样的乱世，人却都在为其实比死亡更痛苦的生存而想尽一些办法。
我也是人，也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生存下来，也相信不论现在的天下如何变幻，总是会有安详过完余生的那一天。
于是我当了杀手，事实上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被培养成了一个杀手，只是没有像今天一样钦佩自己的明智而已。
在现在这的确是一个很吃香的工作。
我已经存了一比数量不小的钱，只要和平来临就可以让我过上优越生活的钱，我在等那一天。
在杀人的同时，我也被人追杀。
这很正常，命运本来就像传说故事一样被写好，我的愿望只是能够顺利地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也好。
其实有一个人已经追杀了我将近五百里了，而且他也比我强五百倍。
原因是我偷了他的书，一本叫做“无双谱”的书。手抄本，上面还有一些油迹和蜡烛痕迹，书的最后是他写给一个女人的肉麻情话。
起初偷这本书是因为以为那是非常了得的秘籍，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一本故事书而已。
我没有后悔，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结果也应该由我来承担；二却是因为我很喜欢书里的故事。
书有十二章，也就是十二个故事，也就有十二种变幻莫测的人生，比起我那一笔就到了底的人生实在是精彩了很多。我常常在逃亡地路途中找一个角落凝视着书里的一字一句，像是凝望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我开始希望得到一个精彩的人生。
我甚至会一边流泪一边默念着书背后俗气的山盟海誓。
我是杀手，但是也是拥有水晶般透明内心的女子。
其实没有杀手是真正无情的，我们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只是深深掩饰而已，况且在被杀的目标前也没有必要流露真情。
一路被追杀，一路为了逃命而做出的杀戮，我的生活和逃亡路线都是笔直的。
只有在凝望那本书的时候紧张的内心才会平静下来，手也停止了颤抖。
书里面我最喜欢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那不烂陀树”的故事。
“那不烂陀”的意思是“替身”，传说如果将那不烂陀树的花粉裹着肉桂粉服下的话，就会拥有一种叫做“替身”的奇妙力量，一种可以随意分配意识的奇妙力量。
那不烂陀树全天下只有一棵，生长在辽东的树海里面，是由一个很了得的道长看守着，因为他很喜欢这棵书，据说这道长晚上是要吃人的。
我已经决定了，要去找那棵树。道长吃不吃人和我实在没有任何的关系，变成了尸体之后都是一样的。
辽东的树海很大，里面充满着树木和泥土的腥味，抬起头来也不一定看得到天。
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因为书里写得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而且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事实。
怎样都好。找到了我就会用它奇妙的力量让我经历另一种人生。
如果找不到，也好，或者更好，至少这一次我的人生出现了两种选择。离开了混乱的中原，在辽东的树海里面寻找梦想，难道不算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吗？
但是我没有想到追杀我的那个剑客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接下来的情况实在很简单，我被打倒，然后包里的无双谱被拿了出去。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觉得心也被掏空的痛楚。
他没有杀我，因为他只是要回这本书，我倒在潮湿的草丛里面失声地痛哭起来。
“你哭什么？”他望着我，我没有看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是望着我。他的脸上还有没有脱完的稚气，有一双很迷人的大眼睛，在眼光下映出金黄的光芒。
“我想要，那不烂陀树……”我像孩子一样抽泣着。
“这里的风有淡淡的郁金香味，土壤是淡淡的粉红，那么那棵树一定就是在附近，我还可以听见它在风里的叹息声。”他说。
“树是活的吗？难道树可以像人一样叹息？”我停止了哭泣。
“你也是活的。”他再没有说话，只是走了过来很温柔地抱起我。
我感觉得到，感觉得到自己的重量和他的力量摩擦的那种奇妙的酥麻，感觉到了他温暖的体温。
慢慢我就睡着了，第一次睡得这样百无禁忌。
等我再一次慢慢张开双眼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棵树，我一看见那棵树就明白那就是我要找的树。
它好高啊！树干也很粗，在约二十三尺的地方均匀地分成了两枝。再高一点就可以看见花了，叶子却是很少的。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花，像是梦幻中的东西，比无双谱上记载的双蕊花还要美，从茎到叶，甚至是花蕊都是粉红色的。
“那不烂陀树，又叫无常树，替身树，服用与肉桂粉混合的粉末可以得到一种叫”替身“的力量，让人心中潜藏的意识浮在心灵的表面。但是单单吸入大量的花粉的话，会让人昏迷……”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在树干上爬了起来，花的香味很像郁金香。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任何的意义，渐渐地，我放弃了，我对自己说我可以不要它了，因为我还是不明白它可以为我做什么。
我像落叶一样轻飘飘地摔了下来，同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接住。
接住我的人不是剑客，他在一旁冷冷地说：“这就是食尸道长，这里的主人。”
我全身像被雷穿过一样剧烈地一颤，但是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挣脱，或者说是我不想从这样温暖的大手里面挣脱，朦胧中我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父亲！”我是这样呼唤他的，像中了魔法一样。
只有“父亲”两个字才能完全地代表我对他的印象，全世界再也没有谁能比他的眼睛更放射出慈爱的光彩，爬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一个男人的沧桑和乐观。
而且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也很温暖。
他真的就是会吃人的道长吗？
“他现在救了你，晚上还是一样来杀了你吃掉。”剑客又冷冷地说，他似乎有能看透人的内心的能力。
更让我难受的是食尸道长居然还点点头，眼神里还是透着慈祥的色彩。
他实在没有必要隐瞒，或许他的诚实我也应该感激。
“七年前，道长的名字叫玄真，你应该听说过的。”剑客继续说到，“他是青城山上最德高望重的道长，心地善良，受人尊敬。可惜他活得一点都不开心。”
我诧异地望着道长，他苍老的脸上现在浮现着一点难以形容的微笑。
“从平常人的眼光，甚至是当时他自己的眼光来看，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生位置。但是人的人性，人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界限。任何是与非，错与对的都是人处在自己的位置的时候自己创造的。既然没有了标准，所谓的完美也是不存在的。道长仁慈的表面下，有一种想要作恶，想要杀人之后吃掉的念头时时缠绕着他，但是当时的他，却一定要压抑着这种念头，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的可怕。不同感情的交缠，不是人心灵最大的痛苦吗？有的想法你自己都是不敢面对的。直到他开始服用那不烂陀树花粉，他就解脱了，白天是仁慈的玄真道长，晚上‘替身’的力量出现的时候，他就是残忍的食尸道长。所以现在他实在活得很开心。”剑客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像他的剑一样把我的心割得生痛。
“那他还是一个人呀，做出来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我的声线抖动地厉害。
“对他来说就不一样了。在意识分裂的那有一刻，他的人生里面出现了‘选择’——选择两种人生的权利。而且，我觉得不敢面对自己真正内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善。”剑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今天晚上你那里也不能去，你离开一步的话我一招就能杀了你。我没有必要谦虚，谦虚只是为了听见你说话的人安心而做的妥协而已，对你没有这个必要。”
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身躯就像落叶一样轻轻地飘到了地上，然后我爬起来就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但是我感觉得到剑客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也相信他会杀死离开的我。
因为我的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句：“你觉得没有选择命运能力的时候，试试做点其他的事情让无常的命运来差遣你。”
没有能够形容一个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是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的感觉。
等死的滋味很难受，特别是这种你是知道什么时候要死，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时候。但是我还是在等，等什么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因为剑客的最后一句话，因为那一句话我就在等我的结局出现转机。所以我不是急着离开那不烂陀树让剑客来杀了我。
我应该做点什么事情，我告诉我自己，于是我第一个时辰用来思考，我想了很多，想要想自己的过去，有人说过人死的时候总会想到过去印象很深的事情，但是我没有。那么就是现在，现在是等死没有什么好想的，至于将来，或许都已经从食尸道长嘴里剩下骨头埋在了那不烂陀树下了吧。接着我就想自己如果服下了花粉之后的事情，幻想了很多，甚至到了最后想象的事情超过了树的能量能给我的东西，我开始大笑，一直到笑出了眼泪。不过最后我得出了结论，如果服下了花粉，就当一个白天的杀手，夜晚的舞姬，只在最华丽的盛宴上出现的舞者。
我还不会跳舞呢，我想了起来。
或者是当个什么？反正我白天为了生存会去当杀手，晚上就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等等，如果没有那不烂陀树花粉，我也可以做到的啊，而且现在我面对着真实的自己，得到了好多好多选择。
不管明天是什么样的，我完全可以选择做许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人规定我要做什么。只是我自己逼自己的人生一直走成了直线。
以前为什么我不敢想呢？我在害怕什么呢？现在……晚了吗？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面我开始不停地走动，因为我已经吸入了太多了花粉，如果再不活动一下的话，我就会睡到被杀死吃掉为止，生死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后一件。
于是在第三个时辰才开始的时候我就开始扫地，因为我碰巧看见旁边有一把扫帚，因为我想做一件事情，扫地这件事情看起来还可以。
我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人，地上的落叶实在是太多了。
我扫得很买力，很认真，不一会儿就把那不烂陀树花瓣和落叶扫成了一大推。
扫完了之后我就在树的旁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合上了眼睛，大口地吸着浓郁的花香。
“我还不想死，真心话，我好后悔。”我最后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当然是当天晚上的最后一句，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太阳光拨开了眼皮。
我并没有死，而且我的旁边还放一瓶那不烂陀树的粉红色花粉。
剑客蹲在我的旁边，微笑着看着我说：“道长昨天晚上来准备杀了你，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而且还要送你一瓶花粉，你可以用它来改变你的人生了。”
“至于你为什么没有死，是因为你做了一件连我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本来我和道长之间有不能互相干涉的约定的，我只是准备在他杀你的一瞬间在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来救你的。结果道长他晚上来看见你的时候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他从来没有遇见一个你这样的人，居然主动帮他做了他明天会做的打扫。”“但是这也和他不杀我没有关系啊？他不是白天救人晚上杀人吗？”“是的，但是是‘会’杀人，不是‘一定’杀人，他的恶会杀人的那一部分意识只是他偏激的意念，而不是一种完全想吃人的兽性，而且他以前杀人来吃，是因为怀疑那些人都是来想把那棵树的力量据为己有。以前他要装得大度，现在没有必要了，怀疑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他就要杀掉他，残忍但是快意。”“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帮我？我来不就为了树的力量吗？”
剑客的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面透出一种带着深深伤感的温柔。“知道吗？你的样子很像一个人，一个曾经每天做绿豆糕给我吃的人，每天都在小河旁边听我说故事的人。你也喜欢我的故事吧？但是你和她终究不是一个人。”
说完这些话，他已经站起来大步地离开我，他的背影不是很高大，相反有一种让人爱怜的虚弱感。
“道长说他也不需要那不烂陀树花粉了，那只是帮助他通向恢复真我道路的工具而已。我最后问他为什么不杀你，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他突然停了下来，微风吹着他柔软的长发放肆地飞扬着。“他突然一拍脑袋，说：”看见这么干净一高兴我就忘了‘。“
他留下了一个迷人微笑消失在了辽东的树海里面。
后来我曾经到处打听一个年轻剑客和一本书的故事，听到的说法有很多，有的人甚至告诉我看见这样一个人在那里出现过，但是到最后我还没有没有再遇见他。他好象只是一个像风一样地过客，只出现在我传说般的一小段人生路中一样。
至于关于食尸道长我也问过很多认识和不认识人，但是没有人记得江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
他们好象都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就在那一天，全部回到了那本叫“无双谱”的书里面。
孝宗过世，末帝即位，天下更加动荡。
我现在已经初为人妇，住在偏僻的山中，虽然没有成为舞姬，但是生活还算平静，村里常常有京都传来的消息，藩王的军队已经快攻陷江北了。
这一切和我无关，我现在很相信随便天下怎么变幻，我都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幸福，前提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面对命运。
几年前我是个杀手，我相信自己无法改变宿命。
有一天让我懂得如何面对人生的，是一个无名的年轻剑客，一棵树和一个没有人记得的老道长灵魂的坏的部分。
无双谱篇外篇之那不烂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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