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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窥视者之眼---父亲
发信人: bbbbwa(窥视者)
整理人: happystar(2001-12-08 02:16:56), 站内信件
真的是很难想象---父亲,爸爸。这样亲切的词语,好象一出口就可以变成一股醇厚烟气的词语,居然在我这不长不短的生命中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发生哪怕仅只是形式上的吻合。关于这个词语的印象只存在于我两段十八岁以前的渺茫记忆之中。我不明白这样的感受,父亲和没有父亲的感受。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在翠湖边上的那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我和哥哥走过的背影微笑着,在我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他泪流满面。而我的心里面只是害怕,我害怕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男人我居然要叫他父亲。我害怕有一个外人闯进我十四岁的生活,哪怕我的血管里面流着他的血。我不想有一个父亲,居然之前没有,那么之后也就不再想要了。那个男人后来又见过那么几次,给我和哥哥买了皮鞋,巧克力及其他。然后就消失了。就好象没有出现过,就好象这就是十多年来这就是他和我们兄弟之间所应该发生的关系了。   

我十七岁的时候在昆明第三中学参加高考,之前我一直很紧张,我非常的紧张。我知道凭我的成绩我一定能够上一所大学,可我要的却远远不只这些。我希望着我能由此而到另外一个城市过我自己的生活。再在这个城市憋闷下去的话,我怀疑我总有一天得会死掉。我渴望着北方的城市,有风雪和风沙的北方城市。独个儿在那个城市生活上四年一定会是件惬意的事情。为了这么个原因,整个六月和七月我寝食难安,各式各样的梦出现在我的夜晚,梦见我坐在考场中,卷子上的题目我全都会,可是就是没办法用我的笔在上面写出一个字来,好象连提起手来都异常困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我混身的大汗就是无法落笔。每天晚上我都如同经历了一场失败的高考,都如同和自己战斗了整一个晚上。直到高考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已经是接近崩溃了。母亲问我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考场,我摇头说:“没事情,我自己能够应付得了。”我是怀疑的,可我的语气是坚定而充满信心的,我知道只要她坚持,我就会妥协。可显然,我的语气让母亲得到了错误的信号。那天天下了大雨,我的考场第三中学正好处在这个城市的底部,书林街积了很深的水,我湿淋淋的考完了试。出门的时候却发现积水已经更深了。我正推着自行车想着应该怎么穿过这积水街道的时候,碰了一个平时和我处得很好的同学,他对我说:“你先等一会吧,让我爹推咱们过去。”他父亲对我笑了笑说,:“你先等一会,一会儿我回来推你。”我笑着说:“麻烦叔叔了。”我的同学坐在单车的后衣架上,把腿翘得高高的,他父亲穿着长统的水鞋,推着他过去了,父子两说着话,就过去了。看着他们过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面忽然觉得一阵阵的难受。我上了自行车,一脚深一脚浅的骑进水里,裤腿全是水,冷极了。可我只想快点走完这街道,赶上他们的时候,我回头笑着说了一声,:“水不深,不用麻烦叔叔了。”同学的父亲诧异的看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我笑了笑:“水真的不深。叔叔再见。”我骑得飞快的走了。很长时间过去了,我到他们家,同学的父亲仍然会说起这件事情。总是笑着说:“那时候你挺犟的。”可他们不知道,那一路上,我掩饰不住的哭了,那一路上,我掩饰不住的骄傲。   

再来说说我的那个梦吧,那个关于仓央嘉措的梦。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执政第巴桑结嘉措把我带到了拉萨,带到了这万佛之地的拉萨,带到了奶奶去了就不再回转的拉萨。我想起奶奶曾经看着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也要去。你长大的时候 你老的时候,你也要去。”奶奶真有智慧,我在这个城市一呆就是十一年,那时候的我茫然而不知所措。我离开纳拉活域松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喜极而泣,我看见另外的小孩子羡慕的眼---曾几何时,他们是不屑于看我一眼的。我是舍不得离开这片我生长了十三年的草原的...我在这看着这草原上的草绿了13次,我在这看着父亲两鬓斑白,看着父亲从江边流走。而现在,我只能离开了,因为据说---这是佛的安排。  

我住进了布达拉宫,在那儿我有了一个老师,五世班禅罗桑益西。我也有了一个新名字 仓央嘉措 我很喜欢我的这个新名字,他叫起来是那样的铿锵而有力,仅仅这四个字就好象就有着甚么韵律,我很乐意一遍一遍的去念他。那个眼睛如同烧红了的铁的男人为我所起的名字。  

拉萨的生活是紧张而繁重的,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对于一个十四年来只知道唱歌和放牧的牧童来说实在是太多了,第巴桑结嘉措的要求很高,他要我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学会怎么样去做一个法王,学会做六世达赖喇嘛。终日陪伴我的只有那些年事已高的僧侣,他们不厌其烦的象我解说着佛的奥意,在十月做床之前,我必须得学会这些,学会去做一个真正的法王。而他们不知道,我是多么怀念那些草原上的格桑花和耗牛啊!可我仍然努力的去学着,只为了这么一个眼睛如同烧红了的铁的男人。  

十月的做床即将近了,我终日忐忑不安,好多天都没睡上一个好觉了。十月的拉萨难得的暖冬,桑结嘉措带我去牧场,他想舒解我脑子里面已经紧张得将断掉的神经。我们一人挑了一匹马,在旷野上放足狂奔,一到了牧场我就活了,我就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少年,我熟悉这些牲口,比佛经还要熟悉得多。桑结嘉措在我后面跟着,我知道他笑着,他笑的时候眼睛中的火就不见了。我就不怕他了..我喜欢看见他对我微笑的样子。他在我的马屁股后面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我的马飞快的象着一个小山丘奔了过去。直冲到了山丘的顶端才停了下来,他打马跟上。我们做在草地上,他听着我唱那首关于耗牛出生的歌曲。草地是柔软的,他是可以亲近的。我不是即将做床的法王,他也不是执政第巴。只是如同随处可见的父亲和儿子。  

当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一切全都变了。他伏在我面前的草地上扣头不止。他请我收回刚才我所说的话。我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骑上了马,往拉萨而去。他远远的跟在我的身后,在马上我无比憎恨我刚才的脱口而出,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年近五十的他怎么也会不明白一个十四岁少年的心。我只是奢望,而不是渴求。而现在我却用自己的言语把我自己的奢望击了个粉碎。  

藏历火牛年(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十月。我正式坐床布达拉宫,开始了我作为六世达赖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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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花开那时花开 挖&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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