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da129(妙妙)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2-10-26 03:54:2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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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我喃喃自语说巴黎怎么没信来呢?真急死我了等等的话,她偶尔也会同情的点点头。
为什么罗杰没有写信给我?难道巴黎已暴发暴动于混乱?不过,再乱恐怕也不至于波及乡下的家吧?不是吗?只是罗杰是否已遭到不测?否则为什么他不来信?
她邀我跟她一起去尼罗河上游,我想等信,想打听英国旅客的消息;不过我还是同意了,毕竟,她肯邀我为伴是相当稀奇的事,她并非对我漠不关心呀!
为了逗我高兴,她会穿上干爽亚麻白外套,外加利落马裤,她也会好好梳刷漂亮的长发。
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引我赞赏,我在往下沉,我自己已感觉得到;我梦游一般,在世界漂游浮沉。
好像即自然而又合理,在我的周遭,我可以看到几千年来不变的风景,好像画家在皇家大墓陵的墙上作画一样;月光下的棕榈树,看起来和几千年前的人所看到的相同,农人在河边提水,在河边洗牛,于古老的往昔又有什么区别?
世界已改朝换代,我见到的景象却千古不变。
马瑞斯也曾站在这个沙岸边吗?
我们漫游在伦西斯巨大寺院,被千千万万刻在墙上的小画所吸引,我不断想起欧塞里,但是小小形影却全是陌生面孔。我们在陆克索遗址逡巡,星空下一起躺在小舟,在河面上飘荡。
回到开罗的路上,我们来到宏伟,大约七十尺高的巨大曼侬雕像。卡布瑞热烈又激动的低语着,告诉我罗马皇帝曾经来到此地,特别来瞻仰这些巨像,正如我们现在瞻仰一样。
“凯撒大帝时代,他们就已经是古老神奇了。”骑着骆驼穿过凉凉的砂砾上,她这么说着。
风吹刮着,在白天,感觉却舒服多了,不像夜晚时那么可怕。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巨大石头雕像,衬托着深蓝的天空。两座巨像的脸已被风吹蚀,尽管如此,看起来他们仍在瞪视远方,无言的见证着不断流逝的时光,他们的沉默使我感到悲哀苍凉,也使我感到惶恐不安。
正如站在金字塔前一样,我神妙的感觉一无二致,古代的神只,古代的玄秘,这一切均令我不寒而栗。只是如今的雕像,已成为失去脸的哨兵?还是广无边际的统治者?
“马瑞斯--”我喃喃自语:“你看过这些吗?我们之间,有谁能忍受如此漫长孤寂岁月?”
卡布瑞叫醒我的慌惚出神,她想从骆驼身上下来,到达雕像前剩下的路程,她拟步而去。我当然愿意,只是我对顽固的骆驼,尚不知如何应付,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它跪下身来。
卡布瑞全做到了。她留下它们在一旁等候,我们便一起走在沙上。
“跟我一起去非洲,一起进入大丛林吧。”她说着,她的脸色严肃,声音却出奇的温柔。
我半响没有回到。她的态度有些让我紧张,至少我应该要紧张才对。
我应该听到声音的,清晰有如清晨传来的地狱钟声。
我绝无意走进非洲的大丛林,她也明白我的心意。我焦急的在等着罗杰传来家人的音讯;此外,我一心计划去探寻东方的城市,一心想漫游印度、中国,再到日本去。
“我了解你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她说:“对你所追求不屈不扰的毅力,已渐能激赏,你一定明白这一点。”
“我也不妨对你说相同的话。”我的口气隐含苦涩。
她停了下来。
据我忖测,我们已抵达最靠近观看巨像的地方;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我测量他们。但是我已经叹为观止。头顶上的天空是无限的穹苍,脚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天上的星星灿烂亮丽,无可计数,更是千秋万载日又一日的闪照着。
“黎斯特--”她说得很慢,似是在字斟句酌:“我请你试一试,只要一次就好,如我一样的方式,在世界上遨游。”
盈盈的月亮照耀着她,只是帽子将她娇小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
“忘记开罗的房子--”她突然说,声音随而降低,好像想说的事太重要,语调非沉稳不可。“放弃你所有衣物,你视为珍爱的,让你于文明攸关的东西全部抛弃。跟我到南边,穿越河流进入非洲,以我的方式跟我一块儿旅行。”
我仍然不作一声,心激烈的跳跃着。
她屏息低语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探访非洲的秘密土著部落,世界上还没有人知悉者;我们可以一起空手于狮子鳄鱼搏斗;我们还有可能一起发现尼罗河的起源。
我全身抖索,好像夜晚骤然刮起呼啸的狂风,而我却无处可避。
你是在说,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你将永远离开我,是不是呢。
抬头仰望这些恐怖的巨像,我想我开口说道:
“看来时间终于到了。”
所以,这就是她于我亲近结伴的原因,这就是她做许多小事取悦我的原因,这也是我们现在还在一起的原因。这已经于尼克永远离去一事无关,她心中想的原是另一个长相别离。
她摇摇头,好像只是在跟自己密谈,在跟自己讨论如何再继续下去。用轻嘘之声,她对我描述热带夜晚的热,比这里的热来得潮湿却甜美。
“跟我一起吧,黎斯特。”她说:“白天,我睡在沙堆里;夜晚,我有如展翅,就像真正能飞一般;我不需要名字,也当留下脚印。我想走变亚洲每个小角落。对我杀戮的那些人而言,我将不啻是一位女神呢!”
她靠近我,伸手攀着我的肩膀,嘴唇轻吻我的脸颊。我看到帽沿下的一双美目,深深地闪耀着光辉,月光在她的嘴上抹上一层薄霜。
我听到自己唏嘘叹息,我摇了摇头。
“我不能,你也是知道的。”我说:“我办不到,正如你也绝不能再陪着我一样。”
回到开罗的路途当中,我一再沉思,在那些痛苦的瞬间,我究竟想什么。站在沙漠巨像前,我在已认清却没有表白的思绪。
对我来说,她早已失去了,失去好多年了。在我走出房间下楼时,在我为尼克的永别而黯然魂销时,当我看到她在等着我时,我就彻底大悟了。
好些年以前,在城堡的地穴里,其实以某种形式来说,她已明确表达了意向。她曾表示不可能付出我想要她付出的东西;她无意做的事,我根本不能勉强她;最糟糕的一点是,她根本不需要我的任何东西。
她之会请求我一起去,乃是因为她觉得有这个义务,还有觉得我可怜、可悲,或许也是原因;然而她真正想要的是自由之身。
我们回到城里,她陪伴着我,但是却一言不发。
我的心情越沉越低了,沉默着,发楞着,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袭。迹象即明显又恐怖,她将要告别了,而我束手无策。什么时候我会尽失理性?什么时候我会无法控制放声大哭?
至少不是现在。
我们点亮小屋的灯火,屋里的五颜六色猛袭着我。波斯地毯上繁花似锦缤纷细致,编织的帐篷闪耀着百万亮晶晶小小镜片,笼子里振翅拍击鸟儿的鲜艳羽毛,在在淹没了我。
我四处寻找罗杰可能寄到的信件,却什么也找不到。我骤然大怒,他早该来信才对,我非了解巴黎的情况不可。大怒过后,我又惊惶失措六神无主。
“法国到底该死的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咕咕嚷嚷:“我得出去找找其他欧洲旅客,找英国人最好,他们消息最灵通,不管到哪里,印度茶和《伦敦时报》总随身携带。”
看她静静站在那里,简直令我七窍生烟。就好像房间有什么会发生,那种慌乱、紧张和预期心期;正如在地穴时,阿曼德说他的长故事之前,一模一样。
没有事会发生,只不过她要永远于我分手,她将永远溜进时光隧道,而我们彼此再也找不到对方。
“该死!”我说:“我在等信呀!”没有仆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们返家。我想派人去雇请音乐家来家里,我才饱啖一顿,身上暖和有劲,我告诉自己,我想好好跳舞。
她突然打破自己的沉寂,开始蓄意在室内大步走动。出乎意料的,她迳向庭院走出去。
我注视她蹲在小池塘旁,在那里,她掀起两块铺地的砖头,取出一个小包,刷刷包上的灰,带过来递给我。
就在她交给我之前,我已经知道那是罗杰的来信。这封信早在我们到尼罗河上游之前,就已送达,她竟把信藏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大怒咆哮着。一手抓过小包,把它放在书桌上。
我怒目而视,我恨她,从来没这么恨过;即使在最自我中心的孩童时期,我之恨她也不如现在剧烈。
“你为什么把信藏起来?”我气冲冲问道。
“因为我想再要一次机会。”她低语着,她的下巴抖着,下唇也在哆嗦,我还看见血红的眼泪。“然而即使没有这封信--”她接着说:“你也已经做了决定。”
我拿起信,撕开小包。信滑了出来,包在一起的还有折好的英文剪报。打开信,我的手抖个不停。
“先生,此刻你一定已经知道,七月十四日那天,巴黎的暴民攻进巴斯底监狱。整个城市已陷入大混乱。法国各地暴动此起彼落。好几个月来,我一直试图联络你的家人,期盼能尽量让他们安全离开国内,但是终于徒劳无功。
总算在星期一,我接到消息说,农家于佃户全起来反抗侯爵于你们家人。你的兄长、嫂子和侄子侄女,还有任何想防卫古堡的人,在真正劫掠开始前,已悉数遇害。只有你的父亲逃脱出来。
一些忠心耿耿的仆人,在围困期间掩护着他,后来又送他到海岸。就在今天,他已抵达纽奥良城,法国先前的殖民地路易斯安那。他请求你去帮助他,他身在异地,举目无亲,悲痛难忍,他至盼你能去见他。”
信上还有一些,诸如道歉啦,保证啦,特别啦……等等不合情理的话。
我把信放在桌上,我瞪着木头,瞪着油灯映照的火光。
“别去找他!”她说。
在沉寂中,她的声音显得微细而又毫无意义,反倒沉寂本身,却有如巨吼。
“别去找他--”她又说了一次。眼泪流下来,她的脸好像小丑斑纹涂彩,另外两条小红溪,犹从眼眸汩汩流出。
“出去--”我低声说。声音逐渐消失却又猛然变高:“滚出去--”语声似仍回响不停,一直到我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叫:“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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