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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吸血鬼 八
发信人: ken_shen(伊面)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1-11-19 22:58:34), 站内信件

    伊利亚慌忙清除凿出的旧槽上更多的泥土和地衣,第三个雕刻的符号出现了。
似乎牢牢嵌入的大过梁,突然动了,随着朽墙坍陷,开始倒塌。
    伊利亚把乔治娜往回推,自己却失去了平衡。他试图往回走,将大腿伸到身前,
直接放到倒塌的过梁下。石板散乱倒下的时候,他的腿折了,凸出的骨头切割着他
的肉体,使他因剧痛而叫喊,身上发出的骨头的“嘎吱嘎吱”令人气恼;乔治娜也
同时大叫。
    然后他失去了知觉。她跳起来将他从过梁下解脱出来,结果发现他只是被它折
了腿,尚未陷入其中。他的小腿无用地摇荡;她摸了一下,腿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
下垂了。但是很奇怪,它并未固定。乔治娜看到并触摸了折骨,碎骨穿过红肉和衣
服后穿了出来,血不断涌向她的双手和夹克。
    到她醒来那一刻为止,这是乔治娜看到、感觉或听到的最后一切。更确切地说,
她还见过另一样东西,重重地倒在地板上以后就忘记了。她看到的那样东西记不起
来,或确切地说,是被压抑了:就是刻在龙和蝙蝠上面的第三个符号,暮色苍茫时,
那个东西似乎在睥睨她……
    “乔治?我们到了!”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梦。
    乔治娜仰靠在车后,被吓了一跳;她的脸色突然变苍白了,眼睛几乎闭上了,
然后坐直了。她正要回忆伊利亚死亡之处的事情——她不想回忆这件事。于是大口
吸入空气,强装微笑。“已经到了?”她总算说话了,“我……我一定是过了好几
英里了!”
    安将车开进教堂后的车库里,然后轻轻刹住。转过头来看乘客:“你肯定没问
题?”
    乔治娜点头:“哦,我没问题。也许只是有点疲倦。来,帮我拿婴儿车。”
    教堂镶着彩色玻璃,建有哥特式拱门,石头已经陈旧;一边是公墓,墓碑倾斜,
蒙着灰绿的地衣。乔治娜不忍看到地衣,尤其是覆盖凿在斜石板内的老图案的地衣,
就扭头快速通过墓地,绕过教堂扶壁角后左转,向入口走去;安似乎被婴儿车的另
一个把柄拖着往前走,不得不跑步跟上小车。
    “天哪!”她抗议,“你认为我们要迟到了还是什么!”实际上他们是快迟到
了。
    安的未婚夫乔治·雷克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等待。他们已经同居三年了,今天
才定了个日子,准备做尤连的教父母。这天早晨已进行了几次洗礼;最后一组春风
满面的父母、教父母和亲戚正在往外走;婴儿的母亲抱着身穿礼服的他时喜气洋洋。
乔治从他们身边掠过,匆忙走下台阶,抓住婴儿车说:“我一直坐着看完四个洗礼
的全过程,全是咕哝、洒水——和尖叫!我认为我们中间留一人从头至尾陪着就行
了。可是那个老牧师——上帝,是个讨厌的卑鄙老人!上帝原谅我!”
    乔治和安很可能是兄妹,甚至是双胞胎。乔治娜想:把相互吸引的东西扔出窗
外。乔治和安俩人都十分守时,如果说他们身体不胖的话,也有点丰满。俩人均是
金发灰眼,语气柔和。他们的生日只差几个星期:乔治是射手座,而安是天蝎座。
通常他会犯错,而她能凭自己的星座足够的稳定性将他从错误中拉出来。安作为星
相学终生的维护者,以上述的话解释俩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为了让乔治娜腾出手来整理一下,就抬着婴儿车,准备进入教堂。两扇橡
木门位于哥特式拱门之下,一扇门对着最上面的台阶平台半开着。不知从哪儿吹来
一阵风,把昨天的五彩纸屑吹了起来,漫天旋转,并且当着他们的面把门重重关上。
刚才阳光的奇怪光线透过缕缕灰云,可是现在乌云开始聚集,而太阳则像关了的电
灯一样,明显地变暗了。
    “虽然天气这么冷,还不够下雪的,”乔治说着,有所忧虑地仰望天空。“我
觉得会下小雨!”
    “下小雨还是大雨?”安一脸疑惑,仍然因门“砰”地关上而眩晕。
    “他妈的!”乔治亵渎地大骂道,“我们进去吧!”
    过了一会儿,牧师从里面把门推开。他已经老迈了,身体瘦削,头也快秃了。
唯一优点是个高,可以俯视众生。眼睛小,在厚眼镜的衬托下显得特大;像有纹理
的尖嘴一样的鼻子像风标一样转动头部。他的瘦削给人以螳螂的印象,但他却极力
装出凶狠的样子。
    “一只凶鸟!”乔治想着就咧嘴笑了。他同时注意到跟老牧师握手时,尽管有
点发颤,但仍然感到既温暖,又舒服;牧师的笑也是一片善意,而且也不乏独特的
冷面机智。
    “真高兴你能按时来,”他笑了,同时向婴儿车里的尤连点头。婴儿醒了,一
双圆圆的眼睛滚来滚去。牧师抚弄他胖乎乎的下巴说:“小家伙,早日洗礼,按时
结婚,晚点死亡,那该多好!”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门。
    奇怪的强风停息了,带走了五彩纸屑。“怎么了!”老人很惊讶。“奇怪!我
原以为门闩好了。不过无论如何,要把一扇这么笨重的门突然关上,风力得比较大
才行。可能要来暴风雨了。”门脚的闩沿着它在板石上磨出的槽来回“嘎吱嘎吱”;
牧师最后推了一下门,门就“砰”地一声插入透光孔中。“行了!”他揩揩手,点
头表示满意。
    “原来不是那么一个令人讨厌的老卑鄙。”三个人在牧师的引领下进入教堂、
走向洗礼盆时不约而同地认为。
    老牧师曾给乔治娜洗礼;也曾替她主持婚礼,知道她现在已经丧夫。她的父母
亲在老迈之年的大部分光阴里都来这个教堂做礼拜;她父亲青少年时代也来这里做
礼拜。没有必要来一长段开场白,所以他马上开始仪式。乔治和安放下婴儿车,乔
治娜把尤连抱在手上,牧师开始郑重地问:“这个孩子受过洗礼吗?”
    “没有。”乔治娜摇头。
    “亲爱的小家伙,”牧师郑重开始,“一切人生于罪恶——”
    “罪恶?”乔治娜想;老人的话从她身上掠过。尤连并不生于罪恶。这一点一
直是支持她的祈祷的一部分。罪恶!生于愉快、恋爱和最甜美的甜美欢乐之中——
除非欢乐被视为罪恶……
    她看着怀中的尤连;尤连警觉地盯着对着书咕哝的牧师。婴儿脸上的表情很有
趣:不太茫然,也不完全是兴奋,好像有点紧张。婴儿们的表情各种各样。
    “……你慈悲地眷顾这个婴儿;给他洗礼,以圣灵将其圣化;他是——”
    圣灵。魔鬼在十字形小山上的寂静的树林下活动,但绝对不是圣灵。他是读神
的魔鬼!
    雷在远处轰隆,高处的彩色玻璃窗由于远处的闪电而瞬时耀亮,然后又没人更
加黑暗之中。洗礼盆上点着灯,足够戴着厚眼镜的牧师双眼看书。他读经文时,明
显发颤,因为温度似乎突然大降。
    老人停了一下,往上看,眨了眨眼睛。他的目光从三个成年人的脸上移向婴儿,
停了一会儿,又很快闭上了。看着洗礼盆上的灯,然后是高处的窗户。尽管在发抖,
他的眉毛上和上嘴唇上却汗珠闪烁。“我……我……”他嗫嚅着。
    “您没事吧?”乔治抓着牧师的手臂,关切地问候。
    “感冒了,”老人想笑一笑,结果反而显出了病容,嘴唇似乎胶在了松动的假
牙上,马上道歉:“对不起。这件事不是完全出人意料。穿堂风大,知不知道?不
过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们会把这一切都完成。只不过风来得太快,就这
样。”脸上抽动着病态的微笑。
    “做完这个洗礼以后,”安说,“周末的其他时间您必须卧床休息!”
    “我会休息的,亲爱的。”牧师又慌乱地翻到刚才的经文。
    乔治娜一言不发,觉得有点奇怪。似乎这里有种虚幻的东西,但她却看不清它
的面目。教堂会表示不满吗?这个教堂就在表示不满,从他们到达这里的那一刻起,
就一直很不友好。牧师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也能感觉出来,不过不知道到底是什
么东西。
    “不过我如何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乔治娜感到迷惑,“我以前有过这种
感觉吗?”
    “……人们把小孩带到基督身旁,让他抚摸;他的弟子谩骂那些带孩子来的人……”
    乔治娜觉得教堂在四周呻吟,想把她赶出去。不过,是想驱逐……尤连吗?她
看着婴儿,他看着她:他的脸又突然像小婴儿微笑时一样不露笑容。不过他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一眨也不眨。她盯着他时,看到那双可爱的眼睛在眼窝里骨碌碌地转
动,紧紧盯着老牧师。没什么异常——只是大专注了!
    尤连是个普通的孩子!乔治娜否认自己所想的一切。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并
否认了;现在必须再次否认其存在。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是她,而不是婴儿有问
题。她在替伊利亚责备他。这是唯一的解释。
    她看了乔治和安一眼;他们报以安慰的微笑。难道他们不觉得寒冷和奇怪吗?
他们明显认为她在担心牧师和祈祷,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感觉。哦,也许他们觉得
这个地方穿堂风多么大,不过仅此而已。
    乔治娜的感觉不只是寒冷。牧师也有同感。他跳读经文,像某个瘦弱的企鹅机
器人一样,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形式匆匆完成仪式。也许他能感觉到婴儿目不转睛地
盯着他,于是避开这些人的,尤其是尤连的目光。
    “亲爱的,”老人对着孩子的教父母安和乔治诵读,“你们带孩子来这里接受
洗礼……”
    “我得制止。”乔治娜的思想更加难以控制了。她开始惊慌。“必须制止。在
它——在什么发生之前!”
    “……以将他从罪恶中解脱出来,以……使其免罪……”
    此时教堂外雷声隆隆,比刚才离教堂近多了。伴有闪电,将朝西的窗户照亮了,
使万花筒式的闪亮光束刺入教堂内部。站在洗礼盆附近的一群人身上先是金黄色,
然后变成绿色,最后变成红色。乔治娜怀中的尤连一片血色,眼睛盯着牧师的地方
也带血色。
    教堂后部的讲道坛下,一个葬礼工人一直在悄悄地大扫除,用扫帚在石板上刮
擦。此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扔下扫帚,扯下围裙,把它卷起来,几乎从教
堂跑了出去。可以听到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生气,抱怨什么。又一次闪电使他变蓝
了,然后绿了,最后他到门边冲出去时又像未冲的照片一样白。
    “离奇!”牧师似乎比刚才镇定了一点,对着他皱眉,对他突然消失表示惊讶,
“因为他对教堂有‘感觉’,所以就打扫教堂!他这么对我说。”
    “嗯,我们可以继续吗?”很明显乔治对于老是被打断感到不耐烦了。
    “当然,当然,”老人又盯着书,略过几行,“嗯……你们许诺做他的监护人,
保证他弃恶性恶行,坚信……”
    尤连也厌烦了。他开始踢脚,用力嚎叫。脸膨胀了,变蓝了,这通常意味着在
平静的表面之下,挫折和愤怒已经开始沸腾。乔治娜对此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尤
连到底只是个无助的婴儿。
    “……肉体的贪欲……被钳制了,死亡了,埋葬了;耶稣下了地狱,第三日又
复活了;他……”
    “它只是个婴儿,”乔治娜想,“带着伊利亚和我的血,还有……还有?”
    “……活人和死者的?”
    教堂愤怒,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暴风雨几乎就在头顶。
    “……肉体复活;死而永生?”
    安和乔治齐声回答:“凡此一切我们都坚信不渝。”乔治娜被吓了一跳。
    “他愿意以此坚信受洗吗?”
    乔治和安又齐声回答:“正如他愿。”
    但是尤连不承认。他大吼一声,掀起被子,在母亲抱着的地方,以大得惊人的
力量乱推乱踢。老牧师感觉到可能要出问题——不是实际问题,但总之是问题,于
是决定不再拖延了。从乔治娜手中抱过婴儿。尤连的白色洗礼服上发出炫目的霓光,
人则在粉红色中搏动。
    老牧师以高于婴儿的嚎叫声对乔治和安说:“给孩子取名。”
    “尤连。”他们简要回答。
    “尤连,”他点头,“我以……之名施洗你。”他停下来,盯着婴儿。右手—
—熟练地。习惯性地、自动地浸人洗礼盆中,掬起水,开始往婴儿身上洒。
    尤连继续嚎叫。安·乔治和乔治娜只听到他的叫喊声。乔治娜不再触摸孩子,
而是突然有了一种自由感,觉得卸下了负担,与即将降临的一切毫不相干。这一切
不是由她造成的;她只是个旁观者;这个牧师对于自己主持的仪式所造成的后果必
须首当其冲。她也只听到尤连的叫喊,不过觉得一个穷凶极恶的东西正在降临。
    对牧师而言,婴儿的嚎叫又变了调子,成了野兽的叫喊。他下巴下垂,仰望,
很快地眨眼,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脸:乔治和安有点不舒服地微笑,而乔治娜样子
矮小,面色苍白。他又看着尤连。婴儿发出动物般的怒吼。叫喊只是表面现象,就
像香味掩盖粪便的恶臭。叫喊之下是极其恐怖的低沉而沙哑的叫声!
    老人的手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自动发颤,往婴儿发烧的额前泼了水,用手指头
画了个十字架。水很可能是酸!
    “不!”雷鸣般的呱呱声表示否认。“狗基督徒,别给我戴十字架!”
    “什么——!”牧师怀疑他已经疯了。自己厚厚的眼镜片后的眼睛鼓了起来。
    其他人只听到婴儿的叫喊——叫喊此时立刻停了。老人和婴儿相互瞪着对方,
沉默得震耳欲聋。“什么?”牧师又低声问。
    在他眼前,婴儿眉头的皮肤隆成两个山丘,像迅速长大的疖子一样。美好的皮
肤裂开了,从中长出了钝钝的弯羊角。
    尤连的下巴伸长成一个狗吻,裂开了,亮出一红洞的白刀和一条蝗蛇摆动的舌
头。呼出的气息像一座敞开的坟墓一样奇臭;眼睛——硫磺坑,像火一样对着牧师
的脸灼烧。
    “天哪!”老人说,“啊,我的天哪——你是什么东西?”他扔掉了孩子。或
者说原来想扔——乔治看到了他眼中在闪光,身体松懈,脸上的血液迅速减少。老
人身体扭弯后,乔治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尤连。
    安也有点说不准,就抓住老人,将他粗鲁地放到地上。乔治娜也有点眩晕。像
另外两个人一样,她什么也没有看到、闻到和听到——但是她是尤连的母亲。感觉
什么事要降临了,知道降临地点就在这里,于是也昏厥了;闪电袭击教堂尖塔,不
断传来连续的雷击声。
    然后只剩下了寂静。光又慢慢回来了。头顶椽子上的灰像溪流一样震落。
    苍白如魔鬼般的乔治和安在黑暗教堂的闪电中面面相觑,张嘴结舌。
    而尤连在教父的怀抱中像天使一般……
    乔治娜过了一年才恢复正常。尤连与教父母在一起过了一年。后来教父母需要
忙乎和照顾自己的孩子了。尤连的母亲这一年是在一个相当好的疗养院度过的。对
此没有人感到惊讶;她的问题拖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最后以一种复仇的方式来临了。
乔治。安和乔治娜的其他朋友定期去看她,不过谁也不提洗礼不成功或牧师死亡的
事。
    可能是由于中风或类似的疾病,老人的健康状况不断恶化。他在教堂发病后,
只撑了几个小时。乔治跟着救护车送他到医院,他死的时候也在他身旁。老人在永
别人世前的最后时刻苏醒了。
    他睁大双眼注视乔治的脸,眼睛里充满了回忆和怀疑的神情。“没问题,”乔
治拍着以狂热的力量抓住他前臂的一只手,安慰他:“放松点。你落在了好人手中。”
    “好人手中?好人手中!天哪!”老人当时说话十分清晰,“我梦见……我梦
见……给人洗礼,你当时在场。”这些话等于是责备乔治。
    乔治笑了。“应该有一个洗礼仪式,”他回答,“不过别担心,你能下床活动
以后就可以完成了。”
    “真的吗?”老人试图坐起来,“是真的!”
    乔治和一个护士扶着他坐起来,然后在他倒向枕头的时候托着他。他垮了。脸
扭曲了,似乎皱成了一团。护士冲出房间叫医生。牧师还在抽搐,以抽搐的手指示
意乔治走近一点。他的脸在颤动,变成了铅色。
    乔治将耳朵凑近老人低语的嘴唇,听到他说:“给它洗礼?不,不——绝不能!
首先——首先要给它驱邪!”
    以上是他的遗言。乔治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些话。这个大男孩明显也随之而去了。
    尤连洗礼后一星期,前额长出了极小的白泡似的疱疹。这些疱疹最后都干枯了,
留下隐约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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