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mpl(PLMM)
整理人: red_angle(2001-10-14 02:46: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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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沈从文的小说、散文，被他细致、朴素的文笔吸引，对湘西的天地有过一番神往，想去见识见识，但这种心愿至今没有实现。再后来，不那么爱读小说了，转而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读物，一会儿是哲学，一会儿又是诗歌，也就没有再翻沈从文的作品，书店里摆出他的全集也只是从架上拿下来翻翻而已。不过即使如此，沈从文还是我喜欢的作家。
我知道解放后，沈从文便不再写小说，转而在博物馆搞起了古代服饰、瓷器的研究，写了不少这方面的文章，而且还出版了厚厚一大本《中国古代服饰史》。但知道是知道，他的这类文章却没有见过，只是私揣不知他用写惯小说的笔，写出来的论文是什么样的？直到不久前，在书店见到他的《花花朵朵坛坛罐罐》，一本服饰与艺术的随笔、论文集，才看到沈从文在这方面的功底。
可以肯定地说，沈从文在古代服饰研究上的成就是卓然的。书中有几篇谈服饰分代问题的文章，如《明织金锦问题》、《清代花锦》、《关于天王府绣花帐子的时代及其产生原因的一点意见》，这些文章都写得十分出色。沈从文从当时的生活习俗、工艺水平，以及从审美观念几个方面入手，将历史上有些本来不太清楚的问题搞清楚了。读这些文章，我感到写得十分有趣。到底是沈从文，不同凡响就是不同凡响。
不过，读沈从文的这本书，在感到他的研究水平的深入和目光锐利后，我仍感到一丝苦涩，一种沉重。原因是这本书中还有沈从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所写的检查材料《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这篇文章谈到很多过去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如他曾经在"政治改造"运动中到厨房打了近一年杂；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在库房和图书馆整理资料；到乡下去参加土改等等。而说到自己为什么不写小说了，沈从文认为主要是已写下的是没用的东西，在"新社会已根本不需要……""现在能为新社会国家博物馆作个陈列室的看护员也是很好的。"以沈从文如此看待自己，虽然他自己觉得十分正常，但在我们这些人眼里看来，却不能不感到怅然，觉得历史简直是在开一个大玩笑：一个写出了无数篇令人沉醉的小说作家，在历史的变迁中被迫不再写了，而他在无奈中还在说自己感到很愉快，这真是充满讥讽的事情。
这使我不得不猜想，尽管沈从文仍做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学问，但他内心应该是十分凄苦的。在那样的历史处境中，这种凄苦他能向谁述说呢？还不是得由他自己独独下咽。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凄苦，仅此一条，我们就不能不钦佩沈从文的人格。汪曾祺曾说沈从文已到了荣辱不惊的境界，这种夸赞，我们理解其中的内涵，它所包含的是对一个人人性的耐力的评价。不过还好，历史终归是明鉴的。到了今天，恐怕不会再有人认为沈从文的小说有问题了。他的作品已成为我们民族文化的财富。而他本人也将是历史必定记住的，20世纪中国为数不多的大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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