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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裤子与遮羞布
发信人: hard_rock(蛮子)
整理人: moonjj(2001-09-27 19:17:34), 站内信件
              裤子与遮羞布
                野 夫

  裤子的来源——在以前所读过的教科书中,大凡关于原始人的插图,是必定要在腰间挂一张兽皮或几绺树叶的。这大抵不是怕学生看到了私处而不妥,而是考古画家认为原始人已有了害羞的情绪。于是,替他们编一块遮羞布,也便有了这些“古装画”。当然,这种关于裤子的画面,也可能出自《圣经》,《创世记》第三章中说,夏娃亚当偷吃了禁果,遂有了羞耻心,“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最后耶和华惩罚了他们,但改用皮子为他们做了衣服。这么说,耶和华则应算作裁缝和皮匠的祖师爷了。私下我也有些疑古的毛病,以为裤子的产生必非为遮羞故。初民们或者把某些器官视为凡物,是用不着“犹抱琵琶’’的。原始社会的情形,据人类学家推知,那时的交媾行为正如现在动物园中的猴子一样,本无什么藏藏掖掖的必要。但裤子的确产生了,出土的骨针之类可以证明那时的非专业裁缝师傅业已诞生。那么裤子是为何而产生的呢?鄙见以为一是为保护:比如某甲猿人和某乙猿人争斗起来,结果某甲被某乙把那活儿踢了一下,觉得比其他部位更感痛楚(这可得到临床证明),于是,下回再起冲突,便想到找块兽皮护起来,以免被攻入要害。久之,这一良方便“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了”。于是乎铠甲似的简易裤子便应运而生。二是为崇拜故:到了后来,先民们发现了那器官的诸多神圣处。比如可以引起快感(仅次于饱吃兽肉之乐),可以产生公社接班人,且比其他部位更怪异甚或有些魔术似的变化等等。便由盲目尊敬到迷信,直至神化而崇拜起来。出土的“陶且”可以看出那个崇拜生殖器时代的遗迹,世界各族皆有过性器崇拜的历史。因为要崇拜就得改变受崇者的住宿环境,就像后人们要为神造个龛且还雕花描金一样,先民们便想到得找一些好看的兽皮,再加工成各种“时装”样。于是,“始祖裤”由此滥觞,服饰美学也随之萌芽了。
  裤子的发展——上面所说的裤源,正史没记载过,大抵野史也不曾有。其实,历史多是文人们一本正经的玩笑。在写的方面,自然觉得是“信史”;而在读者一方,却可能在纸背上被幽几回默。大史公记录过“有巢氏”之流,没来得及说“有裤氏”,于是我只好继续探讨裤子的流变。
  后来,人身上的毛渐渐褪去,就感到需要一些御寒的工具,进而便有了上衣下裳之分。因着审美的需要下裳则又有了一些新品种,被分出“襦、裈、袍、(衤中)、(衤介)、(衤石)、裙、(衤同)、(衤交)、(衤公)、(衤召)”等。历史向前发展了,物质文明必然带来精神文明,所谓“富而思文”者是也。最初的“文”其实并非是写文章赚稿费的意思,可以暂解为“美”吧。人人都因身体的要求而有了衣裤,个别先富起来的人,为了表示不同凡俗,便搞点款式和质量改革。你们穿皮,我偏穿丝绸;你们衣袍,我偏着裙,这样就推动了裤子运动的向前发展。由于氏族公社的群居生活渐渐打破,家庭的产生导致了私欲的开始。人们渐渐地不仅有独占物质的念头,而且在太太的问题上也开始认真了,觉得不能让给别人白看。于是,便收藏起来;要是被人偷觑了,便是被占了便宜,就有受辱的味道。由此,人人自秘,不肯以色身示人,慢慢才生出害羞的情绪。在这时,裤子才有了第三个功能——遮羞。这个时代在何时,我也不大确知,大抵应在奴隶社会罢。
  遮羞布的诞生——人们开始知道要遮羞后,还不十分怕羞,还有些远占时代的残留脾气。有时性子来了,也还是不讲文明礼貌的。比如三国时的弥衡、许褚,骂人或武斗时都要脱个精光,意在辱人,或给自己鼓劲也未可知(后世的李铁牛在抡起板斧上阵时,也染有此恶习)。其实曹操并不怎么怕你裸体,张飞也就更不怕了。魏晋时的名士也不太讲究这个。大约是刘伶吧,爱在屋里裸体打坐,客人来了惊而问之,他却说:“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服,你怎么钻进我的裤子里来了?”客人自讨没趣便走了。(按:在裤子发展史上,以房为裤者仅此一例,不可不记。)以上例观之,可见中古以前裤子的遮羞作用尚不健全。到了宋元以后那就大不同了。这大抵是宋儒们的理学、道学在作怪。野史上尝见某地大荒,饥民“以瓮覆下体”之说。可见饥寒交迫,并不打紧,找个瓦盆也要来遮羞的,、此后就愈演愈烈了,裤子有时只为遮羞而存。比如盛夏,即使挥汗如雨,很想脱个精光,那也是不行的。如敢在街上示众一遭,那不进法院也得进精神病院。裤子的作用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法律了。顺便要说,遮羞布的极品是内裤,而内裤的历史则几如美国史一样短近。路易十四时代的巴黎,上流社会的妇女都尚未时兴内裤,某次俄皇访法,骑马经过街道,一位美妇在其马前滑倒,裙裾大开,俄皇惊曰:“我看见了天堂之门!”可见内裤的流行,已是晚近之事。
  遮羞布的转化——作为遮羞布的裤子(含裙裾),曾经在某个时期臻于极致;或五花大绑,重门紧锁;或层叠曳地,密不透风。由此则更能勾动人类的暗怀绮思,相较那些寸纱不着的土著民族来说,反倒显出心灵深处的阴暗。但遮羞布也在发展。在某些时候它成了面纱(这是个大转移),而有些人的遮羞布则由物质变成了“精神”。相反,纯粹的裤子倒不太走运了。先是越来越短,干脆变成几条带子。继之成了革命对象,索性一脱了之。在美国有裸体游行;裸体运动会也在召开;女大学生到男校长办公室去裸体请愿的也时有所闻。舞台上如此(芭蕾舞不算),影视中的“脱星”更是吃香。这一切证明人们的羞耻观正在演化,似乎又回到初民时代,天体崭露已无需遮羞,倒是另一些事情需要遮遮掩掩了。
  我国到底是“礼仪之邦”,裤子尚有余威,但一些遮羞的手法和心理却有了转移。十几年前报上披露过的女贪官王守信,她是可以当众解开裤子搞“忆苦思甜”的。但牵涉到一些显宦的所作所为时,便要“姑隐其名”以遮羞,不能当众揭开内幕时,媒体便常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语来避讳。其实何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编读双方皆心知肚明,又不宜挑破来说,这样的媒体用语便相沿成习,竟成为“后现代裤子主义”——一种精神遮羞布了。
  根据服装的国际潮流,裤子的演变似乎永无止境。倒是遮羞布——无论物质或者精神方面——都在缩小其范围。人类对于身体的认识已经十分清楚,故而伊朗诸国,也渐允许女人不戴头巾上街。而对于非身体部分,也渐渐有了“知情权”之类的要求。相信取缔此类纱幕的日子,不会太久远罢。

《读书》200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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