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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买车记——卡迪拉克与小市民 (转)
发信人: placide(胡铁花)
整理人: moonjj(2001-09-14 23:20:24), 站内信件
买车记——卡迪拉克与小市民 

  作者:涂鸦 
   
  一群朋友中,属我混得不如人。比如开车,别人是宝马奔驰。开出去 
威风凛凛,好象高速公路是他家的。我呢,说来惭愧,只敢占最边上的道 
。谁让咱的车破呢——破车毛病多,出了事好停不是? 
   
  第一辆车我是从隔壁吸毒犯手里买下来的。他要价一千六,说这是早 
期的卡迪拉克,有收藏价值。那时我刚学会开车,开去兜了一圈。回来后 
我指出车的毛病很多,底盘松散,排气管有洞,开起来一大股机油味,显 
然是汽缸漏了。总之,这车确实有收藏价值,但是除了收藏价值之外也就 
没什么其它价值了。 
   
  “那你出少钱呢?”毒贩子问。 
   
  “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出一百吧,”我开个玩笑,准备走了。其实我 
倒也不懂车,这套说词都是从一本教人买车的书上学来的。 
   
  “一百?No!”他愤愤地叫,看来他从来没让人这么宰过。“二百, 
至少二百。”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把这辆车买了下来。 
   
  真是卡迪拉克,轻轻一踩,马上呼地一声窜出去。我在高速公路上疾 
驰,豪情满怀:二百块算甚么?豪华车又怎么样?上高速公路也只实现了 
一项基本人权吗。 
  但是我很快意识到基本人权也有它的代价。这宝贝车耗油太大。从公 
寓到学校,一加仑的汽油就见了底。到饭店刷盘子,来回一开,正好收支 
相抵。一个月之后,银行的老底子就露出来了。偏巧这时姐姐到美国来, 
我到西雅图去接了一趟。姐姐学文学,是有浪漫气质的那种人。她指着一 
座高山说:嘿,上去看看。我咬咬牙,把油门轰上去。到了山顶,她把头 
发一撩,野战军似地跳出去,巡视一圈之后,指着一座更高的山说:走, 
再到那边看看! 
   
  把姐姐送到她的学校之后,我彻底破产了。 
   
  车是不敢开了。我每天吃两个面包圈,小口喝凉水。我坐在门口的台 
阶上,愤世嫉俗地看着飘着头发的美国小妞们开敞蓬车驰过。自己的车则 
停在门前,仅供朋友们参观。朋友们在椅子上坐坐,试试电动窗户,说, 
还是鸦能干,说话就成了豪华阶级啦。我说:可不——就是穷惯了,猛不 
丁的还有点适应不了。 
   
  朋友走了,我蹬着破自行车去买菜,苦是苦点,心情还是舒畅的。 
   
  都说社会黑暗,一点也不错。心情没舒畅几天,警察忽然在车上贴了 
一张二百美元的罚单,说是不许老停着不动。这简直岂有此理嘛:车一动 
就产生污染,还会发生交通事故,好好停那儿,大闺女似地多文静,干嘛 
非要开呢? 
   
  但是有啥法子。你有理,警察有枪,你跟他说去。我把吸毒犯叫来, 
说这车还是你开走吧,不收钱。他笑一笑,说:要想叫我把这车开走,除 
非给我五百块钱。 
  我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说:哥们,不开玩笑吧?他一本正经地说:不 
不。美国吗,都玩私有财产,这种事怎么好开玩笑?这车其实一直是我的 
。说着拿出一张纸头,说:你看,这不是车契吗? 
   
  车契?这倒没听说过。我把纸头拿来,颠倒看了几遍,可不真有车契 
这个玩意。“车主”一栏下,可不就明白写着“吸毒犯”三个字?我生气 
了,说:那么说上次你是蒙我了? 
   
  “可不,”吸毒犯厚颜无耻地笑了,“要不怎么叫吸毒犯呢,瘾上来 
了甚么都干。”又跟我商量:“你看,你把我的车开来开去,很多人都可 
以作证,要是上了法庭,你准玩完。怎么样,五百块私了了吧?五百不多 
。咱们还是朋友。” 
  这牲口,叫我说甚么呢? 
   
  第一次买车上了一当,我是真生气了。我发誓再也不买车了。不但自 
己不买,而且也反对别人买。哪位朋友动了这心,我便跟他谈谈老一代如 
何把钱放进咸菜罐子,埋到床底下,再谈谈走路对于防治心血管系统疾病 
的作用,最后的压轴戏,当然是我的悲惨故事。朋友听了,发生了很大的 
触动,说:啊——啊,可也是,保险又贵,要不暂时就别买了吧。 
   
  勤俭持家的局面维持了半年,留学生中某些首先富起来的人终于绷不 
住劲了。 
  嗡地一声“买车”,风气马上大变。学坏还不容易吗,“忽如一夜春 
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所有的人都觉得不买车就没法过了。我看大局 
控制不住,痛心地说:买吧买吧。许你们买,难道就不许我买吗?! 
   
  可买什么车呢?美国车有教训,这次当然是买日本车了。丰田不错, 
可惜车型设计不好。有一次我开一辆丰田面包,赶上风大了点,车好象飘 
了起来,左一忽悠,右一忽悠,令人想起一种叫做“屁帘儿”的风筝。尼 
桑呢,也不错,但我不喜欢它的引擎,发动起来安静得令人怀疑。据说鬼 
子打中国的时候用的就是尼桑,引擎安静,也许是为了“悄悄地进村”吧? 
不管是为什么,有历史污点的车咱不用。最后我决定买一辆本田小市民。 
小市民这名字亲切,让人想起北京那些卖菜的朋友,他们慷慨仗义,把秤 
杆高高地翘起来,却在菜里秘密地泼了大量的水。我是这么想的:从成分 
上看,小市民也得算劳动人民,起码懂得怎么省油吧。 
   
  买车也不易,便宜车老让别人抢了。最后我用一盒伤湿止痛膏贿赂了 
送报的瘸子,让他一看到好车就打电话。这法子有效,不久他就挖掘出一 
辆1982年的小市民,开了十一万英里,讨价却只有四百。 
   
  早上六点一刻,我已经等在车主的家门口了。别人行动也不慢,五分 
钟之内,走马灯似地来了十个人,其中四个留了下来。第一位长着威尼斯 
商人的鹰钩鼻,神色焦燥。第二个戴一大鼻环,眼光类似秦桧。剩下的俩 
人一拨,不住地低声耳语,我猜是在商量应当先干掉我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 
   
  我不动声色,很明显,这种场合谁先认怂谁完蛋。 
   
  车主出来的时候,威尼斯商人一下子就挤到我前面。他咳嗽一声,大 
义凛然地说:我先来的,我先看车。鼻环倒不慌不忙,用手一指我,说: 
明明是这位中国朋友先来的吗——不过他已经同意把他的位置让给我了。 
车主问:到底谁先来的?剩下的两个人抱起胳膊,说:你看着办吧。说着 
把肌肉一块块绷出来,关节攥得叭叭响。车主脸色当时就变了。我看机不 
可失,把四百块钱掏出来,朝他怀里一塞,说:他们都是看车,我可是买 
车。钱归你,车归我,就这么定了吧。没等他反应过来,钥匙已经到我手 
里了。 
   
  这次,车契就在车里。 
   
  小市民造成了轰动,朋友看了车,都说:好家伙,占这么大一便宜, 
我们批准了吗?又说,这么办吧,今天去抓螃蟹。说话之间,车已经挤得 
满满当当了。那天月亮好,潮水大,螃蟹又多又肥。我们在海滩上架起锅, 
烧一堆营火,煮着螃蟹唱着歌,用汽枪打穿了不少啤酒罐子。回家一看, 
来回一百迈,只用了两三加仑油。我心服口服,想:凡事都不绝对,日本 
鬼子坏,可日本人民还是好的。 
   
  托日本人民的福,差不多有半年,我那儿天天大张宴席,吃的全是螃 
蟹和海鱼。最后大家也吃腻了,抹抹嘴,说:改节目改节目,老打啤酒罐 
多没劲,现在枪法也练得不错了,打野鸡去!说话又坐满了一车。可就在 
这时候,车出毛病了。一拧钥匙,什么动静没有。又试,还是没用。有聪 
明的判断说:甭问,准是轮胎没气了。可一看,气挺足的呀。更聪明的就 
说:傻瓜,都下去!坐这么多人,当然发不起来啦! 
   
  所有的人都下去了,还是发不起来。最后只好把车推到了修车站,让 
一个墨西哥的小胡子端详了一番。朋友们给他递烟,哄他说:我们都喜欢 
你们墨西哥的玉米饼子,特文化!这车我们知道,没啥大毛病,弄点油润 
滑润滑就成!小胡子听了乐不可支,接过烟说:好说好说,明天来取吧。 
我追问一句:您看这得多少钱呢?小胡子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喜欢玉 
米饼子,我给半价,只收五十吧。 
   
  第二天取车时,小胡子变卦了。他说我的车因为电池没电,受了极为 
严重的内伤,因此在修理的时候多花了一倍的功夫,工钱也得多一倍。我 
有些生气,说:五十块可是你说的——没金刚钻你别揽瓷器活啊。 
   
  “金刚钻?有金钢钻我早享福去了,还在这儿修车干吗?一百五,一 
手交钱,一手交车,”他一点也不含糊。 
   
  “什么?就算加一倍也不能一百五啊,”我急了,众哥们则七嘴八舌 
地给他补习算术。 
   
  可他也有他的理:“你们不是喜欢墨西哥文化吗?俺们墨西哥就这么 
算。其实一百五也没修好。乾脆,你放下五百,我给你彻底修修吧,”说 
着他把车盖子打开,指着一个大王八似的东西说,“你看,这就相当于车 
的心脏,你摸摸——挺凉是不是?”我们几个人上去一摸,是挺凉——而 
且还不跳,一时哥几个也没话了。 
   
  “心都不跳了,即使抢救过来,也得半身不遂,”他说着,又把车里 
一根黑色的管子揪下来,“看吧,这是血,都成啥颜色了?”水碧绿,哗 
哗地往外流,的确太糁人了。我看他抓住另一根管子又要揪,心想血管都 
揪断了,那不更玩完了吗?赶紧拉住他,说:“别揪别揪,您华陀,我给 
钱不行吗?” 
  “五百?”他满怀希望地问。 
   
  “五百可没有,还是一百五吧。” 
  “那可保证不了质量,”他失望了。 
   
  “没关系,我认了,”我交了钱,拉众人上车。可才开出去半条街, 
车子一口气没接上来,又不动了。回头一看,那家伙正冲我们乐呢。“说 
了保证不了质量嘛,”他得意忘形地走过来,“怎么着,还是留我这吧? 
八百块,我担保你这辈子再也不用修它了。” 
  涨价涨得这么快!这次他是真正的激起公愤了。哥们里有一个特鲁的, 
一把就把他提了起来,说:“找死说话,别他妈笑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大家哄然一声说打,有一位把汽枪拿出来了:“鸦,说吧,先灭丫哪个灯 
泡?”我也急了,说:“我操,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么大的事一时哪决 
定得了?咱们先回去商量一下,明儿再下手吧。那谁,先把丫放下来。” 
小胡子双脚落了地,浑身都发抖。我问:“再问一遍,全修好到底多少钱?” 
  “九百,”他把头扬起来,完全士可杀不可辱。我太想当场成全他了, 
可我也真让他给惊呆了。要知道他是墨西哥人哪!就是一天到晚,苍蝇似 
地聚在边界上,为了进美国什么都干的老墨。他居然表现出这样的气概! 
我牢牢地耵着他,足有三分钟没说话,最后我挥挥手:“好吧,一天之内 
不能有两个英雄倒霉,车,我不要了!” 
  显然我这话也把他震了。他一楞,不甘示弱地说:“好吧,今天你倒 
霉,明天轮到我——我开个拖车,帮你把它扔了。” 
  我一言不发,转过身,走了。众哥们送葬似跟着我,他们长久地沉默 
。“喂,我说,”最后我走累了,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哥们那两句话 
真够掷地有声的啊。”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 
   
  “阿Q,”一个哥们说。 
   
  “啊?”我跳起来,可马上又坐了下去——我发现所有的人都阴沉地 
看着我。 
   
  晚饭是照例的宴会时间,各哥们又带着饥饿的表情来了。他们习惯性 
地打开冰箱,发现既没鱼也没蟹。他们拿冰箱撒气,把门摔得砰砰响。 
“轻点行吗?我写作业呢。”我刚说了一句话,马上遭到七嘴八舌的攻击 
。“螃蟹都抓不成了,还写什么作业?”“不行,我得有鱼——吃惯了。” 
“这样可不行,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呀!” 
  “打牌吧,”我想了一个办法。这办法倒也没人反对——没鱼没蟹, 
那也只好吃猪了。打牌也上瘾,连打两夜。第三个晚上我宣布:“车已经 
修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打野鸡了。”众哥们喜出望外,问:“这么说你还 
是交了九百块钱了?”我解释说修车一分没花,小胡子已经修好了,明天 
就会送来的。可在座的没有人肯相信。 
   
  “这不可能,”直到第二天,他们坐进车里还是不信。那时我也只好 
把致小胡子的信拿给他们看了。 
   
  信是这样的: 
  修车铺主小胡子钧鉴: 
  在中国文化里有一句话叫“人不自觉,鬼都害怕”。看看你干了什么 
吧:你把我的车偷走了!今天你还竟敢在大街上开来开去,你以为我不会 
使照相机吗?你以为相片上不能有日期吗?你以为我没有车契,而爱吃玉 
米饼子的中国人就不会上法庭做证吗? 
   
  你可以这样以为,但是你必须在明天上午十时前把车送还给我。 
  此致 上当的敬礼 
  也让人蒙过一回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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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俱寂,不拘于物
  自在自然,自然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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