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inunv(海水煮饺子)
整理人: sweetarain(2001-09-03 21:07:5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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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一
很多年前,我就在这座山坡上放羊。村子里的人都叫我桃儿。
我从来没离开过村子,这里到处都是桃树,每一天都有花开。花瓣落的时候我从不知道为她们伤心,因为恒久的存在,让你不知道什么是瞬间的消逝。
我爱唱歌,村子里的人都说桃儿的歌声很好听。
山坡上每天都盛开着我的歌声。
山坡的南面就是我生长的村子,听祖父说这里叫秦人村。
村子的东面还是山。
村子的西面还是山。
村子的北面是一条浅浅的溪流。
我有十六只羊。那一年我遇到他的时候,我的一只秃毛母羊刚刚产下一只小羊羔。那时侯,他刚好路过,骑着马。
天黑了,月亮挂在百米高的树林上空。
小家伙刚出生就开始不安分的抖动着它的四条腿,它想驾驭它们。我喜欢这个小家伙,它眼睁睁的看着我,没有一点胆怯,我喜欢它眼睛里宁静而快乐的光。
祖父说这只小羊是神赐予我们的,因为它出生的这一天是村子里的拜月节。祖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那声叹息里是什么。
他站在我的门外讨水喝,他说他迷路了。
村子里很久没有外人来过,这是我祖父说的,而我在村子中生长的十六年里根本就没见过外面来的人。
祖父让我拿出腊酒招待他。腊酒是祖父的最爱,他只在重要的日子里才去喝那尘封的几坛。
我安静的坐在院子里,抱着我的小羊。
他的马在不远的一棵桃树下,疲惫的咀嚼着一捧鲜草,看的出来,这匹白色的马载着它的主人行走了很远的路程。
子时将近。
祠堂里会举行拜月的祭祀。
拜月节,十六年才逢一次,在这一天,我便是月亮的化身,这是族人们公认的。因为十六年前的那个拜月祭祀上,我的母亲产下了我,然后她死掉了。巫师说我是月亮神赐予给村子里的女子。
今夜,我便是月亮的化身。
我的母羊很合适的在今夜产下了那只小羊,更让族人们坚信我确实就有着一颗月亮赐予的灵魂。我是神圣的。
然而,过了今夜,我再不可以是那个在山坡上牧羊的桃儿了。我也要离开祖父,独自住进桃花林深处的拜月坛。从此,为我的族人们在那里对月祈祷。
祖父在和陌生人喝酒。
祖父的心情不好,我知道。
祖父和陌生人讲述着我的故事,我隐隐的听着。然后,我抱着我的小羊安静的流泪。我从小就和祖父一起长大,我喜欢在阳光下给他垂背,我喜欢拿着桃木的梳子为他梳理那一大把苍白的发须。祖父老了,祖父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祖父和陌生人说,他的孙女是月亮化身,他应该自豪,可是他很悲伤,因为他可爱的桃儿将失去了少女的自由。祖父说他宁愿他的桃儿是一个平凡的村姑。祖父声音哽咽。我知道祖父醉了,否则他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村子有千年的规矩,村子里的人都很和善,但是村子还是要有自己的规矩,这是祖先们流传下来的,我们抗拒不了。
我见到过那个刚刚死去的苍老的月亮的化身,那个老妇人,在我之前,她一个人住在拜月坛里好多年,临死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族长说她的瞳孔已经飞散了,巫师说她回到了月亮神的身边,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满是对我的怜惜。
也就是从她死去的那天起,我开始恐惧十六岁的到来。
然而我的十六岁还是来了。
陌生人转过头看着我。
他看到了我的眼泪。
再没有桃儿了。
我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月白色的织物缠绕着我,长长的流苏在夜风中翩飞,族长为我戴上一个指环。然后,台下的人向我俯首朝拜。我高高在上。我曾经青梅竹马的玩伴们在向我朝拜,我曾经视若父辈的长者们在向我朝拜,我最爱的老祖父也在向我朝拜。多么可笑啊。我高高在上了。
我高高在上,没有人抬起头看我,为什么都在我面前把头垂下呢?我高高在上,就像是被人群隔离的一弯月亮,孤独而遥远的一弯月亮。天上的月亮很美,照着我月白的长裙,它们在月光下泛着光华,我从来没穿过这么昂贵的衣物,它们包裹着一个少女的自由。
身旁满是桃树,依然是不谢的桃花,然而当花瓣飘散在我的月白长裙上,我的心刀割一样的疼痛。
我望着家的方向,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我看到了他,那个陌生人。在俯首的人群之后,他高高的昂着头,与我平视。他再一次看到了我的眼泪。在他的眼中,有一种暖暖的光,我真想走过去亲近他们,那是唯一与我平行的人。
拜月坛在桃林的深处,临着那条浅浅的溪流。
这里很美,美的无声无息。日间有暖阳透过稀疏的枝桠射过来,夜里有柔柔的月色洒满窗台。若是在从前,我会很喜欢这里。但是当我被囚于此,当我成为世人眼中的月亮圣女,当我脱离了那个自由的世界,这里就是桎梏。
我想念我的老祖父,我想念我的羊群和那只刚生下来的小羊,我甚至在想念那个陌生人,只因为他的目光是那样熟悉。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坐在拜月坛前,月亮在枝头冷冷的照着我,远山有狼孤独的长嚎。桃花不断的飘落,像是一场哀伤的雨。
“和我走吧。”
他牵着马出现在桃林里。他的笑容比月光暖多了。
“这里不可以有外族人靠近,他们发现了会惩罚你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个村子,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村子外面还有不同的村子。
“你的族人们不允许我留下来,我也不可能留下来,但是我可以带你走,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我们坐在小河的这一岸,我知道在对岸的那块草地上我就可以不受束缚了,那里不是秦人村的地界。但是我不可以离去。我属于这千年的村子,我是族人们的寄托,只因为我现在高高在上。
他给我讲着他走过的地方,他给我讲着他追逐的梦想,这是一个旅人,不停的走路,永远没有终点。
我发誓,这一夜我将一生不忘,他讲的那些故事将是我在漫长的孤寂中仅有的幻想。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我默默的对着月亮发誓。
我给他唱歌,轻轻的声音漫溢在夜色中,月亮睡了,桃花忘了飘落。
这一夜,拜月坛前开始生长一枚种子,我从来不知道,那就是爱情。
东方未曦。
他拉过我的手,吻着那枚刻着月亮图腾的指环,他说三年后他会回来,为我摘掉这个桎梏。
“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带你离开,你并不是你族人的月亮,你只是我的月亮。”
月亮隐去。
我会在这孤绝的密林中等候三年。我答应他。
他的马开始嘶鸣。太阳在河的那岸升起。
白马过河一片白
黑马过河一片黑
这一条河流
总是心头的河流
白马过河一片白
黑马过河一片黑
这一只月亮
总是床头的月亮
他在我的歌声中涉水而去。烟尘滚滚,蒙蔽了我眺望的眼。
从此,我的怀里多了一把短刀,那是他留给我的,青铜的鞘上镌刻着他的姓氏--梵。
整整一年,除了每个月月圆的时候那些村民来拜月坛祈求各自的心愿,我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同类。而我的老祖父已经六个月没有来过了。他死了。我在梦中梦到的,我在梦中看到了他疼爱我的眼神。
我所有的只剩下那把短刀。
我开始怀疑月亮是否真的能听到这些人们的心愿,因为他们的祈祷从来没有灵验过。
第二年夏天,村子北面那条溪流开始泛滥,山洪从远处的山顶奔涌而来,湮没了大片的土地,浊黄的水中漂着桃花鲜嫩的花瓣。
我每夜站在祭坛上向月亮祈祷,族人们大批大批的跪在祭坛下虔诚的朝拜着。
洪水不歇。
巫师说月亮已经发怒了,巫师说那是因为我的不忠诚,巫师发现了我的刀,巫师说我叛变了月亮神,我用一把刀行刺了月亮神,于是我把天河的水引了过来。
我终于可以走下祭坛了,我终于恢复了桃儿的身份,但是我也不被允许存活下去。我从高高在上的祭坛堕入了另一个桎梏。等待我的是死亡,这就是村子的规矩。我将在月圆的夜晚向月亮神永远的惭悔。
如果我的死亡真的可以换回洪水的平息,那么我不会抱怨。但是我知道那不可能。
我被绑在竹筏上。新翠的竹竿上还带着森林的清香。我依然穿着月白的长裙,我的身上洒满了桃花的花瓣。巫师对我的族人说,我将被派到月亮神那里去忏悔,去赎罪,月亮神会原谅我,她会重新赐福于秦人村。
然后,在他们虔诚的注视中,我被放逐到了混黄的水里。河的南岸是我的同类,没有一滴眼泪为我洒落。河的北岸是我的期待,可是我再也等不来那一滴爱我的眼泪。
大批的祭祀品随我一起被放到水里,我看到了在拜月节出生的那只小羊,我可怜的小羊,它终于和我一样的命运。
如果能预料到生日对一个生灵命运的左右,那么所有的母亲都不会选择那样的一天生下自己所爱的孩子。
我的怀里有一把短刀,那上面是爱人的姓氏。我的食指上是一枚指环,愚笨的巫师忘记了将它摘下,从此,村子里失去了月亮的图腾,我宁愿永远戴着这个桎梏,只为了再没有十六岁的少女被它禁锢。
我顺河而下。我死了。
这一年,我十八岁。
二
她很老了。她的脸丑的吓人。
她把我从竹筏上解下来。
我感激的望着她。这里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是两条河并行奔流的地方。一座桥在前面若隐若现,很多人走过去,我看着那道细细的桥,它在风中岌岌可危。而桥上的人没有表情。
“姑娘,喝一碗汤吧。”
我瑟缩着在水中冰冷的身体,接过那个白地蓝花的粗陶碗。里面是很清澈的液体,升腾着暖暖的气息。我感激的望着她笑了笑。
很多人都在喝她的汤,奇怪的是,他们来的时候表情或是幸福或是痛苦或是安详,而喝过汤之后却是没有感情的平静。
我好奇的问她是什么原因。
她拿着勺子在锅子里面搅动着。
“人们都叫我孟婆。你没听过孟婆汤吗?喝了我熬的汤就可以安全的走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再堕红尘。忘了前生吧,姑娘,喝了吧。”
奈何桥、孟婆汤。
不,我不要过桥,我还要等那把刀的主人,我们的约期就要到了,他回来的时候不可以找不到我。
“你以为你还可以等到他吗?你们的约期早就过了,你已经漂流了三百年,你的村庄早在三百年前的洪水中淹没,你的族人也将不断的来我这里喝汤过桥,你要等的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走过这里。喝吧。
孟婆眼也不抬的看着自己的锅,可是她知道我所有的过去。
不,我不可以喝,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要在这里等,我要等到他,我要和他一起过桥。三百年前没有同他涉过那条河,三百年后我要守住这个承诺。
我请求孟婆让我停歇几日。
孟婆大概真的熬了好久的汤,她说你就帮我提几天的水吧。
那两条河一条叫忘川,一条叫记川。忘川的水至清,记川的水至浊。喝了忘川的水可以忘记一切,喝了记川的水又会记起一切。我开始不停的去忘川汲水,孟婆用它们熬制着她的汤。而记川波涛汹涌,就连孟婆都不敢靠近。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光也没有黑暗。
我一边汲水一边唱歌。喝汤的人过桥前总会聆听一段我的歌声,向我笑一笑,然后安然的喝下汤,面无表情的离开。
孟婆渐渐的喜欢上了我的歌声,因此,我得以在奈何桥的这端停留了下来。
每一天,我都会看到好多要转世的灵魂。其中有我熟识的那些族人,只是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满眼的漠然。我很奇怪。孟婆说这有什么,有些人即使不喝汤也会忘记前生的事,他们活着的时候已是醉生梦死,本就记不得那么多。
孟婆叫我桃儿。孟婆喜欢让我给她梳头发。孟婆说其实她也累了,但是她还是会熬下去,不然那些灵魂带着前生是走不过奈何桥的,他们会堕入深渊,即使堕入了记川,他们的来世将会承袭更多的痛苦。背着前世的哀乐行走,会很累。
和孟婆在一起久了,就知道她人其实很好,她做的是洗刷记忆的工作,她收留了太多被抛弃的感情,所以她自己不可以有感情。孟婆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很美,她也有一个深爱的男子,孟婆说那话的时候眼睛里终于浮现了光,但是瞬间就消失了,她很快舀起一碗锅里的汤喝了下去。那是唯一的一次。
她说她不可以记起。
遗忘是一种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他还是没有来。
我的双唇已经开始脱落掉皮,因为我好久没喝水了。
孟婆这里除了忘川和记川的水,再没有其他可以喝的。我越来越没有力气。孟婆说你已经在这里停留好几个三百年了,你必须过去了。
最后一次汲水的时候,我走到了记川旁,川水磅礴排岸,偶有浪花溅过来,我饮下那几滴至浊的浪花,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可以让我记住若干个三百年前的一切。
我叫桃儿,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叫梵的男子,我要做他的月亮。
白马过河一片白
黑马过河一片黑
这一条河流
永远是心头的河流
白马过河是月圆
黑马过河是月残
这一只月亮
永远是床头的月亮
记川与忘川,我终是还要一个人走过奈何桥。
我看着孟婆笑了,她替我理好月白长裙的流苏,然后递给我那只碗,白地蓝花,至清的液体。
孟婆汤原来是甜的。
奈何桥原来并不长。
下桥转身的一瞬,恍惚看到身后有人堕入深渊,像是很熟识的影子,却也不敢辨认,我是谁,谁又是我。记不得那么多,前生今世,轮回度劫。
三
我是春天出生的,听我妈说生我的时候下着雨,隔了那一夜,街路两旁的桃花就都开了。于是我有了个小名叫桃儿。
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我妈就开始后悔给我起这么一个小名儿了,我的淘气在小朋友中是出了名的,我妈说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我奶奶常说我一定是上辈子受了太多的拘束。我爸总会提醒她别总在我面前上辈子上辈子的说,这种封建的思想不要传染给小孩子。老爸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奶奶坚持人真的是有上辈子的。
我有时候也想,我上辈子是不是真的被囚禁过呢,否则也不至于这辈子这么活跃,释放的都有些过头了。
我小学的时候患了一场病,从此就失声了。
奶奶说我出生的时候哭的很厉害,没想到长大了居然不能说话了,她临死的时候还带着这个遗憾。我爸我妈都很伤心,在幼儿园的时候我唱歌还得过奖呢,他们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说不定是未来的歌唱家。
我没有伤心,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不能说话,我一样可以爱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一样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我依然是他们眼中调皮活泼的桃儿。
我十八岁之前没穿过裙子。
二十岁之前只穿短裙。
二十一岁的时候,和朋友上街,我忽然对橱窗里一条月白色的长裙一见钟情。可是那条裙子实在是价格不匪,为此磨了老妈好久才得偿宿愿。
遗憾的是,他们说那条裙子和我太不搭配了,我实在是没有淑女的气质。索性,把裙子放到了衣柜里,但是仍旧很爱它,月圆的夜里,我总会偷偷的穿上,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轻轻的走路,踩着地板上的月光舞蹈,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应该说我的成长并没有受到童年时那场疾病的影响,除了无法发声,我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因为我很努力,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一样要快乐的生活,那样我的父母才会从伤心中走出来。
但是,我的声带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妈妈说既然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就希望我一切都好。老爸的一个朋友帮我们联系了一个老中医,据说有很多古老的方子。于是希望又被点燃,在十几年里我每天都喝那些很有趣的中药。
我喜欢闻中药的味道,我喜欢看老妈用一个特制的罐子熬着那些可爱的植物。我妈说我真是个奇怪的丫头,没有人喜欢这种苦苦的中药。我说不苦啊?好象是甜的耶。我说上辈子我就熬过这样的汤,我妈笑着骂我是鬼丫头。
我们都不知道我的声带会不会复原,希望延续了十几年,变成了失望,但是我却是贪恋上了喝那颜色幽深的液体,我说那是人间至浊的颜色。
二十三岁,我大学毕业。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在家做了SOHO,给一些广告公司做策划,生活倒也自在逍遥,能不能发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一样可以自食其力。
二十三岁,我就已经有了预定的婚姻。有一个很爱我的男人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算一算,我和秦仁是从小的玩伴,两家也算得上是世交,秦仁的父母都很喜欢我,我小的时候他们就开玩笑说要我长大了做他们家的媳妇。我知道他们都很爱我,从来不当我是个哑巴。
秦仁就像亲哥哥一样,从小保护着我。
都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我们的关系很自然的就转换了。什么是爱情?我其实没有太多的体会,只是觉得和秦仁在一起很安全,他可以让我依靠,让我很臃懒。好动的我在秦仁身边的时候总会安静的像一只小羊。
大学毕业那天,秦仁送给我一枚戒指,像是青铜做的,但是不粗糙,上面刻着月亮的图腾,秦仁说这是他走遍了那条古董市场才找到的,他说我一定会喜欢。我确实很喜欢,我从小就喜欢月亮,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这枚戒指就是一段感情的承诺,就是一个婚姻的预言。我什么也没有想,就任秦仁把它套到了我的中指上。后来觉得那枚月亮在中指上很不舒服,我把它换到了左手的食指。
两家的家长从来不怀疑这份很快就会到来的婚姻。
我也没怀疑过。
秦仁做考古工作,经常到那些人际罕至的地方去,回来之后就给我带回好多朝代的故事,然后我就开始在那些古老的痕迹里幻想。大多的时间他并不能陪我,于是秦仁带我走进了网络。
但凡在网络上游荡的人,很少有没去过聊天室的。对于我这样声带有残障的人而言,我更喜欢通过网络聊天这种渠道和人交流,那张网给我飞的自由。
不过秦仁说他还是喜欢现实中的我,因为在网上我可以借助文字和他争吵,让他实在是头疼。网络的确让我们有摩擦。但是我觉得这样才真实。
由于生活习惯的关系,我总是在子夜的时分上网去放松工作中绷紧的神经。我有一个很美丽的网名,我叫月亮。
可能网上的月亮也继承了我好动的天性,我在网络里没有固定的居所,月亮总是跑来跑去,去挖掘新鲜的东西。然后,我在自建聊天室里看到了那间名为“等月亮”的房间。等月亮的人叫梵。月亮遇到了梵,梵等到了月亮。相遇就是这么简单。用我奶奶的说法,这就是上辈子的缘分。
你相信吗?只一眼,你就可以知道谁是你今生在等的人。这一眼,我找到了我和秦仁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对这个只有文字表象的梵,我竟然产生了对那条月白长裙般的深恋。一见钟情,你绝对要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尽管这是看不见的网络。
等月亮。
却也知道,我不过是水月。在相遇的最初,就知道了我只能做梵的水月。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是一个星期,他的签证很快就会下来了。而我,已然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投放到了一个预定的婚姻。
我为什么还要投入呢?
说不清楚。
最近头总会莫名的疼,神经似乎在被人刺痛,梦里总是有一个人的影子,很朦胧看不清样子,却能记住在梦里他的名字叫梵。
月亮:嘻嘻,昨天又梦到你喽。
梵:哈哈,我已经梦了一千六百年了。
月亮:乱讲话。
梵:月亮,你记得吗?前生我说过,我要你做我一个人的月亮。可是当我回到村子去找你的时候,只是一片汪洋了,于是我在轮回里等,我不肯喝孟婆汤,我堕入深渊。终于还是等到了。
月亮:说什么呢啊,像讲鬼故事似的。
梵:呵呵,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小就开始经常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一千六百多年前,有一个秦人村,你是月亮我是梵。”
月亮:傻瓜~~
梵:在梦里你总是唱一首歌给我听,月亮,能再唱一次吗?
我对着电脑笑了,很无奈的笑容,我并没有告诉梵我是一个不能唱歌的人。如果这场相遇注定没有结局,那就让一切完美一些吧,残缺中的完美,完美中的残缺,谁知道究竟该怎样定义呢。
白马过河一片白,
黑马过河一片黑,
这一条河流,
总是心头的河流;
白马过河是月圆,
黑马过河是月残,
这一只月亮,
总是床头的月亮。
我敲了一行诗上去。
梵:??怎么,小月亮,你不是也和我做过一样的梦吧,在梦里你就是唱的这首歌给我哦。
月亮:哈哈,什么啊,这是海子的诗啦,是你的月亮。
梵总是讲这些很飘渺的话题,让人以为这是一个以写鬼故事为生的人,可是我还是很贪恋那些情节,很美,不是吗?
和梵在午夜的聊天只有十天而已。然而每次都是几近天明,看着真实的月亮在窗外退去。然后在长长的白天,我时常陷入一种发呆的状态。秦仁问我怎么了?我说最近做梦做的很凶。秦仁说不要熬夜了,不要总去聊天,很虚幻的。我并没有告诉他关于梵的故事。从小到大,我很少有事情瞒着秦仁,他的手语学的很好,只为了能和我完全的交流。
我开始相信,前生我应该是梵灵魂的一部分,我开始对着这个忙乱的世界重新的找寻自己。然而,只有那个虚幻世界的梵才让我觉得更真实。
他两天没在网络里出现了。
像是预感了离别的到来。原本离别在相遇的那天就已写好了。人的生命中若有这样的相逢,明知是擦肩的相逢,不知道是否还应该走过去。
等月亮。
梵:签证下来了。
当时,对着电脑,我正在喝一碗中药,我所爱的中药。
月亮:结束吧,忘记或想念,以后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梵:等我回来好吗?
我食指上的戒指忽然好重,心里有些难过,端起碗,将碗中那至浊的液体一饮而尽,我决定以后不再喝这种药了。
月亮:明天的夜晚永远不可能有昨天的月亮。
然后,我们下线了,这是默契。
再不曾去过那个房间。
行程。
人是一个只有行程的生灵。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秦仁又去了西部的一个村落考古。
我孤独的在这个城市看着春天的花开,大片大片的桃花在霓虹中飘落,天上很少能看到清晰的月亮,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
老妈刚刚说,你已经二十五了,“十一”的时候把婚事办了吧。我笑了笑,没用手语做表示。屋子里的四个长辈都看着我,眼神中是属于他们那个年龄的满足与安详。办完了子女的婚事,他们会觉得人生的责任已经完成了90%。
今年的桃花开的早,我过生日这天,它们竟然已经开始谢了。
街上人很多,我可以听到那些喧哗的声音,但是我却不会制造喧哗。
我穿着月白的长裙,长长的流苏在春天的风里倾吐着没有人懂的心事。在秦仁的坚持下,我为他留的长发已经及腰,长发长裙的女子,看起来总是应该安静一些。我真的很安静。
有一辆长长的车在街头驶过,吸引了所有行人的目光,因为它后面的车厢里载着很多的马匹,城市里很久没有出现过马了,据说它们是被送往草原的。可是我看着其中一匹纯白色的马,它在流泪。难道在草原,它还会不自由吗?
两个藏族打扮的男人全身披挂着很多藏饰在街头叫卖,很多人围绕着他们,城市的人在这个笼子里闭塞久了,他们总是希望看到那些另类的东西。我走过他们的一瞬,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把短短的藏刀,那种质地就像是和我食指上的戒指有所渊源,它安静的躺在晌午的阳光里,不被人重视,我走过去,拿起它,很轻巧的感觉,刀鞘上刻着很多奇怪的花纹,上面有一个字,并不是藏语,我轻轻的读了出来--梵。卖刀的男人说,对,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姓氏,是你们汉人的一把古刀。
他居然听到我声带里发出的声音了。
梵,藏在心中千年的名字,我终于又把你念起。
一切在瞬间被我记起。
一切在瞬间又被我忘记。
我依然感恩,感谢你今生的履约,你该知道我是你灵魂的一部分,我得以回归,然后消散。对这生生世世的等待,终于算是一个结果。
不知道秦仁这一次又会挖掘到哪个朝代的痕迹。
---- 我心已醉,我痴我颠我轻狂!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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