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uangpudongmei(真水无香)
整理人: becky_lang(2002-08-28 23:26: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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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个女孩在酒吧对坐着,喝菊花茶。枯萎死亡的花朵在纯净透明的水中飘浮着开放的时候,我惊叹生命的神奇和美丽,一如惊叹眼前的这个女孩。
她的笑像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花开,从含苞待放的姿势突然绚烂地怒放。而花开的声音是放荡不羁的。是灵魂深处被隐藏着的呼吸。
如冰雪般凛冽的女子,她用安妮的话来形容我。而我却用了这样的题目为她写了长长一篇文章。散乱的稿纸模糊的字迹,最终还是选择埋藏在心里。
有些感动,是用生涩的文字表达不出来的。
就像当时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四目相对泪水长流的时候,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我们敏感、我们疯狂,我们大笑、我们哭泣。我们惺惺相惜。
那样的夜里,我终于让自己放纵地笑过哭过。一次,但已经让我满怀感激。感谢上苍给了我生活敏感的感知能力。亦痛苦亦快乐,可我心是满的。
每天早晨醒来,看到永远阴暗空寂的房间。阳台上有一盆长满肉刺的仙人掌,无精打彩。有好几次想把它扔掉,仙人掌的刺既已是软肉做的那还叫做仙人掌吗?我在一天的刚刚开始就感到了极端的厌恶。
远处是垃圾站,各种腐烂的、混杂的气味在空气中隐隐传来。几个衣着污浊的妇女和孩子在垃圾堆上翻着垃圾。
然后到厨房里想为自己煮一杯牛奶,转身之后,将牛奶煮成了白色的奶糊。本然地放在嘴巴里嚼两下,再吐掉。
出门的时候,总是丢三挪四。我的神情恍惚而呆滞。
穿过污水横流的小菜市场,面色蜡黄目光透露着饥饿的小贩们在大声吆喝。头发蓬乱的家庭主妇站在一堆菜叶上为一毛钱争执不下。一只小黑狗在偷吃摊子上的包子,被摊主发现后,拾起石子狠狠地砸下去。黑狗惨叫一声呜咽着夹起尾巴逃走了。
很多时候,学会了对生活中的一切纷争视而不见。好比我坐在阴影中,看着那群人从我面前狂奔而去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触动。在他们像野兽一样相互撕打,血流地地的时候,我只是安静地坐在我的阴影里。
而周围所有寂廖的人们,望向他们的目光是无有异常的。只要事不关已。
社会在进步,人类文明在发展。而人类的情感却是在迅速的退化。动物本性中的愚蠢和冷酷,随着社会的进步一同滋长着。
曾在日记里写过一篇小说。一场罕见的洪水遗留下来的孤儿,被一个女人收养。那里有一个领着儿童乞讨的组织。五岁时孩子的右腿被女人用绳子绑住,然后命令孩子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行走。因为只有用越来越残忍的方式,才能博取一点人们越来越可怜的同情心。
于是孩子就这样全身恶臭而污浊地,爬行在城市最繁华地街头。她抓住行人的衣服,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地乞讨语。有人会吓得扔下一毛钱就逃掉。有人会不耐烦地踹她一脚,可是她从来不哭只是笑嘻嘻地去拉下一个行人。
她很喜欢到一个卖皮鞋的批发市场里去,那里有一个垃圾场,堆满了人们吃剩的油饼和面条。她趴在垃圾场上狼吞虎咽。对于她,那就是最快乐的事情,不用乞讨,不用挨饿,不用回去挨打。
一天,那里来了一个女疯子。她扛着一台破旧的录音机播放着七十年代的歌曲,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有人给她一元钱,她就脱掉外衣开始跳霹雳舞,笑声放荡。完后穿上外衣扛上录音机大笑着扬长而去。
当时孩子看得兴奋极了,挤进人群。等那女疯子放纵后,人们发现了她,于是朝她围上来,目光同样是异常兴奋的。他们议论她的脚肯定是骗人的,一个中年妇女拿了一块抹布包住手说要来揭开她的裤管看。
孩子惊恐的叫起来,像那天小黑狗一样用一双手支撑着跳跃到一处污水滩里,敏感地抓起一块石子举向人群。谁要走过来就砸向谁。
孩子的眼里燃烧着愤怒而野蛮的火焰,像黑炭般的小手却是坚定而不屈不饶的。
于是人群渐渐开始散去,只有那个中年妇女还在。她说,孩子,我们都是为你好,时间久了,你的腿会真的残废的。
孩子抬起倔强的眼睛,鄙重地望向她。没有哪个孩子有她一般如此绝望的眼眸。
然后,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爬过人们杂乱的脚边。
夜幕降临,城市依然繁华热闹,人们依然酒饱饭足。孩子爬到一处学校的门口,看见一群与她同龄的孩子在吃油炸火腿肠,不好吃,扔掉了。她以异常敏捷的的速度窜过去捡起那串火腿肠,一口吞掉。她永远饥饿。
那群孩子背着书包从她面前欢呼雀跃地跑过,回各自温暖的家。她在阴暗中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想起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她会真的不能走路了吗?在长大以后,她知道她今天讨到的钱远远不够回去交差。她想到对街的那个避风的墙角里去解下绑住腿脚的绳子。她想可以像他们一样正常地走一次路。
到马路中央的时候,她看到那辆卡车在黑暗中向驶来。霓虹狰狞,她想站起来逃跑,可无法动弹。在她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的时候,卡车尖利地刹车声终于划破了整个空寂的夜空。
这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我真实地看见那个孩子,看见这样的人群。这就是社会的底层的其中一面。我庆幸我就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无论它是否丑陋是否肮脏是否冷酷。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不仅是用来寻找光明的,还可以让我穿越黑暗。我们在黑暗里可以看见光明,可是在光明里却又难以看到黑暗。而生命的所有意义便在寻找的过程之中。怎样开始怎样结束都不再重要。
写到这里,自嘲地微笑,想起昆德拉提到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人们一思考,就离真理越远。我不敢肯定我是否听到了上帝的笑声,可我却听到了现实里的朋友们是如何恣意地在笑着劝阻我在网络里的沉沦。
也许网络的确是我对现实的背叛,我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厌恶与恐惧感,无法忽视那些在人们眼中已经麻木的浑浊与丑陋所带给我的恶心感。灰暗破碎永远一成不变的工作,平庸虚伪的男人,可怜尖酸的女人。这样的环境将我压抑得几近疯狂。
记得从前在网上读过的一篇文章,女孩独自进入一片黑暗的森林里,扔掉身上所有的衣物,在虚空的空旷中赤裸着身体一路狂奔。那是一种怎样疯狂的境界。与大自然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世俗的所有纷争都烟消云散。
已不记得哪个女孩子的名字,以及出自何处,但她的情绪所带给我的感触延续至今,生命的本质就是赤裸而无名的。是在后来的成长中赋予了它太多的粉饰和枷锁。常常觉得人不过是戏子而已,用绚丽的油彩将自己小脸涂抹成各种形象,在不同的舞台上扮演着同样小角色,然后人们用卫长长的一生去投入地演戏,直至生命的尽头。
可是有些人却不同,她们有更清醒的自我意识。于是,有激烈为在常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行为。我自无力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在寻找人们概念之外的真相,就像我们所说的只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可是你总得回到现实里来,过最平庸琐碎碌碌无为的一生。身边的男人这样对我说,他要我离开网络。
是的,我在心里冷冷地狂笑,原来我这种废人,文字是我唯一的梦想与追求,而网络是承载文字最直接真实的方式。离开网络,赚钱、结婚、生子、苍老、死亡。完成人类一生所必须经历的连锁瓜。幸福或者痛苦都变成一种形式。
我绝望地发现我无法容忍自己像正常的人那样生活,人们概念中的幸福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女人为什么就一定要结婚?哪怕是一个并不相爱的男人凑合着生活。我的眼睛需要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我的心渴望着更为自由飞翔。我追寻不断地飘泊,独自上路,遇到不同的故事,感受不同的生活,在繁华的城市,古旧的枷锁,贫穷的山脊,辽阔的大海,辽阔的草原,荒芜的沙漠。这个世界如此壮阔而美丽,为什么我要在某条肮脏狭窄的小巷里与某个注定不能去爱的男人同样的生老痛死,了此一生?
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人从一出生开始,这个社会就像一张蜘蛛网,牢牢地网住我这只蚊子,不会饿死,也永远无法逃脱。
我从来不期待这个世界给我的会是甜蜜与幸福,人在不断的痛苦不断的快乐中,生命才得到扩张和延续。我需要用我智暂而渺小的一生去观察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在不同的世界,有各种我们所不能想像的生活,我是那么地想去看一看他们,在别处的一些被人们遗忘的灵魂们。然后在途中,我会同我最真实平和的语言去记录他们,包括我因此而产生的幻觉,我很多时候生活在幻觉里。
而当我微弱的抵抗与叫喊给于遭至这上世界无情的报复与打击时,我会这样在我生命里灿烂的时候飘零而去,离开丑恶的他,本来人的生命就不在于长短,就像是花小美丽已是寂寞央绝的。所谓永恒的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可我还不能做到,我挣脱不了脖子上已勒得快让我窒息的束缚,所以我苟且活着,强忍着对这个民办报复的厌恶与恐惧,苟且活着。
想起那个女孩说的话,天生贱命,她是贱命,我也是。我们感激贱命。让我们更加清醒更加绝望,更加痴狂更好。干静如水地去感受这个世界。这没什么不好。上苍一直是公平的。
但同时,大自然所赋予我的力量会让我一直抗拒世界。
当我对这个世界不抱任何希望,对所谓幸福已没有任何概念的时候,我想,这个世界所给我的每一次转瞬即逝的快乐都会是我的意外收获,那样才会不断的得到,不断的感激。因为所有的付出那是不求回报的。
我们的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我在寻找它,唯一的线索是它不在这个物欲操流的世界里面。可我依然在寻找,而她的灵魂就游荡在这生活的底层,穿过每个人的身体,悠然自得。
这是我和女孩在酒吧喝菊花茶讨论过的话题,那个夜晚如此美丽,我们的心如此温暖。
可是你长大了,你总是要结婚的,又是身边的男人在冷静地提醒着我。
不。我再次在心里因为恐惧而冷冷的狂笑,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夜色狰狞。我终于没有喊出声来,我很清楚我所有的放肆与狂仅仅是因为年轻。当岁月如风从我脸底边呼而过的时候,激情与锐气也许一如纯白光洁的皮肤会不可抗拒地凋谢下去。
遥远的夜空自我发出某种神秘而忧伤的呼唤,我朝他虚弱而绝望地一笑,然后朝家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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