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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载】我的“小人书”时代
发信人: warsong(战歌)
整理人: fires(2001-08-07 09:43:19), 站内信件
作者不详

    对于六十年代中后期出生的那一代人来说,“小人书”无疑代表着一个时代,象征着这一代人集体的童年回忆,无法想象这一代人中的哪一位没有受到过“小人书”的精神喂养,因为在一个没有精神选择的年代,“小人书”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后期,在中国现代史上文化最为荒芜的年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在我最需要开启生命智慧的时候,我的面前既没有人类数千年的文化积累,也没有本民族的灿烂文明。今天的孩子从牙牙学语时就已经会背诵《静夜思》了,而我一直到上小学,还不知道李白是谁,当然更不用去说老子,庄子,陶渊明与苏东坡了(对孔子熟悉得比较早,那只是因为他是大名鼎鼎的“孔老二”);今天的孩子每天早晨醒来都会面对许许多多新奇好玩的事情,充实着他们的精神世界,但在我童年的世界里,却既没有白雪公主,也没有皇帝的新衣;当现在三、四岁的孩子边吃零食,边泡在卡通片中欣赏着“唐老鸭与米老鼠”,欣赏着“大力水手”和“狮子王”时,那时的我正抱着一只木板凳,在妈妈上班的院子里到处“开汽车”。年龄稍大一些,我记忆中的娱乐生活就是斗争“走资派”,那年夏天,接连几个晚上,我都在用力按住妈妈单位里的那个老“走资派”花白的头颅,高呼“打倒”,我的个子太矮,老人只好吃力地躬下身子,任我摆布。大人们跟着我振臂高呼,我不知道那情景是可怖还是滑稽,但现在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我的参与,批判会充满了搞笑的气氛,那种真刀真枪的浓重的火药味在无形中被化解掉了,大人们甚至在批判会上发现了童心的可爱。对于童年的我,这只是一次难得的娱乐活动,那种精神上的快乐显得既单纯又简单,也正是因为这样,它才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迷上“小人书”,是我童年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跟随爸爸到乡下,老是闹,爸爸拗不过我,只好带我走进乡供销社的门市部,要给我买些吃的来,堵上我的嘴。可我一进门就看上了被排挤在货架一隅的几本少得可怜的“小人书”,爸爸没有办法,只好让我自己挑了一本,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挑的“小人书”是什么了,好象是“八个样板戏”中的一种。如果说“人生忧患读书始”,很不幸,这一个小小的选择决定了自己以后的命运,由集读“小人书”而一发不可收拾,我终于走上了藏书与读书的历程,走上了最无用的书生的道路。 
    
   我童年的故乡是鲁南的一个滨湖的小城,小城中心有一个非常小的新华书店,喜欢上“小人书”之后,我自然就成为那里的常客。但那时“小人书”的品种实在是非常单调的,“八个样板戏”之外,还有的就是一些讲“儒法斗争”和“阶级斗争”的“小人书”,几本关于“革命小闯将”的儿歌集,基本上都可以称之为“红宝书”的儿童版。当时自己所喜欢的“小人书”大致有两种,一种象《金光大道》、《高玉宝》之类,不是“打仗的”但故事性比较强,还有一种则被自己笼统称之为“打仗的”,象《黄继光》、《邱少云》等等。自己童年收藏“小人书”最为得意的一笔,就是集全了六册一套的《敌后武工队》,为了这六册小书,我花费了大概不少于一年的时间,跑了无数次书店,惟恐被人捷足先登。每得到一册,我便盼望着下一册的到来,难以说出口的是,其中我最喜爱的一个人物竟然是一个名为“哈巴狗”的汉奸,看惯了正面人物一身正气的“高、大、全”,“哈巴狗”的憨态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而《敌后武工队》中有了这样一个“异类”活宝,我觉得特别有趣。  
买“小人书”的钱那可是从自己嘴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当时父母的工资非常少,还要供养我们几个孩子上学,几天时间不过给一回三分钱的冰棍钱,好在那时“小人书”的单调也基本上符合自己的购买力,只是没少让自己的嘴受了委屈。而一旦一册在握,摩挲着“小人书”崭新的封面,嗅着“小人书”油墨的芳香,马上就会感到心旷神怡,所有的委屈都会烟消云散了。 
    
   大概在自己上二年级的时候,人美出版了一本竖开白封的《三打白骨精》,这本“小人书”刚刚摆上书店的书架,就被人抢购一空,为了争夺这本“小人书”,同学之间还颇闹了不少矛盾。因为自己身材的矮小,我自然在抢购中败下阵来,心里感到万分沮丧,正当我回到家中坐卧不安时,奇迹发生了,我从自己的书包里抖出了一本《三打白骨精》,书角上还端端正正地写着“肖清”二字,那是我们班上的一位小女生悄悄塞进来的,一直到高中,这个小女生都是我梦中的偶像。 
    
   不知从哪一年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有了“长篇小说连播”节目。那年冬天,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我都要趴在家中唯一的“家用电器”前,收听曲波的《山呼海啸》,窗外北风呼啸,窗内一灯如豆,那是我童年难得的佳境。美中不足的是收音机老受干扰,而且常常串台,听着《山呼海啸》不知怎么就会变成陕北民歌,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没有声音了,音量开关也不起任何作用,情急之下我只好用力拍打,收音机竟然就这样被驯服了,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常用此法去对付各种刁顽的“家电”,亦不乏奏效之时,想想自觉一乐。在那台镶嵌着红火炬的收音机前,我先后收听了曲波的《山呼海啸》,黎汝清的《万山红遍》,最后是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而因为姚先生的这本书,我也开始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对姚先生笔下的李闯王就有点不以为然了,这分明又是一个“高大全”吗,于是我在心中不止一次地坏笑:看你老姚如何收场,姚老果然越写越陷入困境,最后不得不草草作结。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长篇小说连播”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我越来越感到自己需要更多的精神养料,而“小人书”却无法完成这样的使命。于是,我在收集“小人书”的同时,也开始阅读一切能够到手的书籍,只要有书,不管是什么书,我都会如饥似渴地阅读。我试着买了一些儿童小说,也许那可以视作自己的第一批藏书,其中印象最深的分别是《矿山风云》、《小兵闯大山》和《深夜马蹄声》,《小兵闯大山》讲的是机智勇敢的“红小兵”“以高度警惕挫败了地富反坏右分子对社会主义事业的破坏活动”,其中不乏紧张的情节,特别是对原始森林的描写,使我这个生长在平原的孩子充满了神奇的想象。《深夜马蹄声》有可能是如今已名满天下的知青作家叶辛的处女作,内容与《小兵闯大山》相仿佛,只是地点换在了西双版纳,小主人公换成了傣族少年而已。这些,就是我当时能够拥有的精神财富了。  
   曾经有过一次,我在妈妈同事的宿舍里发现了一本无首无尾,纸面发黄的厚书,我向她借阅,她怎么也不肯,并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是‘黄书’,小孩子看不得的”,这么一来反而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也就更加纠缠不休。她被我纠缠不过,只得答应借我,她拿出了一张报纸把书小心包好,并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人看见”,才让我把书拿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不过是一部五十年代出版的《民间故事集》,里面有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神奇的风物传说,以及机智人物的传奇故事。这本书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它使我知道了我们的祖国地域之辽阔,它让我知道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名叫“阿凡提”的妙人,更重要的是它让我知道了人类有一种美好的感情叫爱情,我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一扇窗子在慢慢打开,而且透进了一丝朦胧的光亮。 
    
   一九七八年之后,各种出版物开始陆续出现在书店的书架上,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每天早晨,书店门前都会排起长队,那里面有老人,中年人,年轻人,也有许多象我一样的大孩子,书店就象是一个大灾之年赈济灾民的粮仓,等待着一批精神上的饥民。书店开门,那些刚刚上架的新书很快就会被灾民们瓜分,还有许多书籍,根本等不到上架,就已经被人“开后门”买走了,如张扬的《第二次握手》,经过了报纸连载,早已洛阳纸贵,甚至连那些报纸也很难找到。“开后门”开到了书店,也称得上是“前腐败”时期一件绝无仅有的风雅事了吧。那时,我心中最理想的职业,莫过于去书店工作了,那样,每有新书既能够先睹为快,也不致有买不到的缺憾,至于买书的资金,就只有拼命地积攒零花钱,有时也不免对父母谎称“学校要收什么费”了。 

   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读到过这样一段话:“必需品的严重缺乏会对人造成精神方面的损伤,其后果是一种轻度的精神不正常。例如,很多家庭的老人都会有收藏垃圾,甚至捡垃圾回家的怪僻。这是物质严重匮乏时代留给人们的后遗症。而我们这一代,又有近乎疯狂的买书习惯”,我不知道买书算不算“一种轻度的精神不正常”,但那种举国若狂的购书场景实在很令人振奋。在那些日子里,姐姐甚至还买来很多笔记本,在上面不停地抄着,而她所抄的不过是当时流行的一些短篇小说,用她的话说,这叫做“备战备荒”。 
    
   正是在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小人书”在我的生活中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那些“解放”了的中外名著上面,“小人书”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悄悄地退出了我的精神生活——我的“小人书”时代结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手中所有的“小人书”也开始逐渐散失,就象我的童年一样,渐行渐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旧是一张网,企图打捞着过去失去的岁月。其实,我们什么也不会打捞得到,失去的一切早已从网眼里流走。回忆,更是一种温柔的欺骗,因为回忆中的美好,和当时真实的样子已大不一样,岁月和我们自己的心绪将回忆镀上一层美丽自慰的光泽。”肖复兴先生说得真好,也许,对“小人书”的回忆所带给我们的,也正是那样一层美丽自慰的光泽吧,因为“小人书”毕竟是我们童年时代精神生活的见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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