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igbellchen()
整理人: sweetarain(2001-10-21 11:04:4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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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咸鱼的时候我刚喝完酒。高原上的空气稀薄而清新，给我从头醉到脚的美妙感觉。
咸鱼说，那天他盯着我从视线中晃过，突然觉得我可以帮他。所以才会追上去，跟我讲他丢了钱包的事。我目光迷离地看了他很久，然后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把钱给他，又说：藏胞旅馆。
说完这句话我就不省人世，咸鱼把我送到旅店。那天晚上他没有走，在隔壁老乡家住了下来。
后来我知道了咸鱼是华东理工大学的学生，和我同在一个城市。其实最重要的相同是：我们在同一个时间选择了来西藏旅游。
第二天咸鱼问我：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钱走了？让你醉卧街头或者横尸街头？：）
我摇摇头。从小到大我没有犯过任何错，我热爱劳动学习刻苦，小学当大队长中学做团支书，大学进学生会。毕业后我去外企工作，再热的天也不会忘记穿连裤丝袜。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爱我的人感到骄傲。我甚至相信我一定会幸福。
然而爸爸却在52岁的时候和我去做了亲子鉴定，证实了我们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然后跟妈妈离婚。一个月以后妈妈突然死去，死前平静地听着我嘶哑的喉咙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也不肯告诉我谁是我的生父。
那天下午，妈妈的尸体被冻进冷藏柜里，我没有去陪客户吃饭。差不多晚上十点钟，上司打来电话说：饭桌上少了你，就象签合同时少了笔。我说：您太抬举我了。他笑了：这不是抬举。你以为自己真的很优秀吗？其实你的作用只是让我安心。我看着你乖乖地放在我旁边心里就舒服，干什么工作都不累了，所以，你可以年年考核时得优，拿最高的奖金。我爱你。
我有些发愣。他一直都用男秘书，还在公司的圣诞聚会上抱着矮矮胖胖的儿子一起去吻妻子的脸，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坚信我学茶道不过是装腔作势，我根本尝不出三十块钱一两的茶叶和三百块钱一两的有什么不同，因为他就尝不出。我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但我知道这样的爱情绝不是真的。
所以，当咸鱼问我的时候，我摇摇头。这样的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我怕，还有什么人我不可以信任？我对咸鱼说：其实我真想象你一样，把一切都丢在这儿。说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信誉卡，噼里啪啦地扔了一地。
拉萨又名阳光城。在那里，我只让自己的眼睛盯着周围灿烂的东西，真的把一切都丢了。我对咸鱼说，不管你是什么东东，只要陪我完成这次旅行，我就援助你回上海的路费。咸鱼夸张地说：这回我可吃大亏了。
每天早晨，来叫我出去的咸鱼总是不走正门，就在院子的围墙上露出一张孩子般的笑脸，手里拿着一把山花， “嗨”地一声从墙上跳下来；布达拉宫里，我双手合十跪在佛祖面前，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在许什么愿；在那蓝得无法想象的蓝天下，他大声地叫着“咸鱼和郑均谁是傻逼”，我没完没了地笑；看拍出来的照片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黑了许多，咸鱼说：阳光的颜色真漂亮。
两个星期以后，我们在上海的机场分手。咸鱼要我留下联络方式，我说：钱你不用还了，算是给我做导游的薪水吧。咸鱼说：我不光是为了这个。我问：难道你还想约姐姐出来玩啊？咸鱼说：胡说什么，你跟我差不多大吧。我说：我比你大7岁呢，都28了。
说完以后，我才发现自己“都28了”——毕业已经整整6年，写过无数文案，钱不少赚；但从未给过自己看一部完整的电视连续剧的时间，从未被一个人真心地爱过。想到这些，我又笑了一下。
咸鱼无言地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但是有些凄惨。
忍耐了几秒钟之后，我抱住了咸鱼。不，应该说，我们抱在了一起。
九七年的春天，咸鱼卖了他的电脑，买了一枚戒指给我。白金的那种，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亮钻。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傻？咸鱼说：怕把你丢了。
这时我们的感情不被任何人看好。我的室友劝我想好怎么面对勾引小白脸的流言，咸鱼在新疆兵团做司令的爸爸打电话逼咸鱼和我分手。咸鱼的哥们则说，如果咸鱼对不起小曼，他们就和他断交——小曼是咸鱼高中起就开始交往的女友，为了咸鱼跟到上海来，咸鱼的哥们都喜欢她。
然而爱情这个东西却象一个直立行走的人，如果有人在背后推一把，他不会就地倒下，反而会向前猛跨几步——
那天咸鱼的女朋友企图自杀，上司不停地打手机催我上班，我们什么也不管，在房间里疯狂。
后来咸鱼告诉我，小曼疯了。她常常跑到学校找咸鱼，用瘦得象树枝一样的手指指着自己憋憋的肚子，神秘兮兮地说：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呢！让我把它挖出来，装在瓶子里送给你，好不好？我看着咸鱼缓缓诉说的嘴唇，仿佛看着他在一口一口地吞吃阳光。我们身边剩下的只有海底深处的黑暗，仿佛在三万英尺以下。
咸鱼不再上学了。他也不肯回新疆。咸鱼的爸爸来上海找他时，他住在我这里哪儿也不去。如果这时我要他走，他很有可能浮出海面，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在每天起床后看着镜子，在心里说：上帝必让我死，死后必入地狱。
几个月后，咸鱼去了期货公司做事。他的工作并不是很忙，但每天回来得都很晚。后来他告诉我，他交了“很多”朋友。
没什么，为我失去的，总该找回来。我这样安慰他，也这样安慰自己。所以我也开始交“朋友”。
咸鱼学喝酒的时候，我也开始喝。我记得有一个周末，我们一边看着“幸运52”一边喝着红酒，回答对了所有的题目。我大笑，咸鱼也笑得倒在床上，把酒浇得到处都是，他说：我们一点也不愚蠢，但是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
后来我们不再喜欢单独面对，找到了新的快乐。我们总是幺三约四地出去喝酒，他和他的朋友喝，我和我的朋友喝，他和我的朋友喝，我和他的朋友喝……只是，我们不在一起喝。再后来，打麻将也喝，吃夜市也喝，露营也喝，唱KTV更要喝……
记不清多少次了，我们在霓虹闪烁的深夜互相搀扶着，象一起沉沦的逆水者把对方当成依靠，然后双双下坠。
终于有一天，我在繁华的南京路撞到咸鱼，一个年轻的女孩被他搂在怀中，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惊恐不安的表情。我对女孩说：你不用不安，应该不安的人是我。于是女孩向咸鱼望去，我看出她的眼睛里有这样一句话——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女人吗？
其实，他们完全不必躲着我，他们不该这么委屈。
最后一次电话里，咸鱼对我说：我必须离开你。你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压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背叛你，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太痛苦。
我这才明白过来：咸鱼长大了。就算是喜欢过的乳牙，成熟的口腔也不再需要。那个单纯而美丽的女孩，起码可以给他一种稳定的情感，一次正常的爱。
2000年的夏天，我原来的爸爸结婚了，我的工作合同也到了期。公司续聘人员的时候，我没有签字。我已决定去深圳。听说，那里的男女比例是1：6 ，似乎在专门为我这样的人寻找单身的理由。
新世纪的第一个新年，我回到上海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婚车驶过埔东的一条马路时，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纯白色的车，咸鱼坐在驾驶座上。车外站着一个女孩，生气地向咸鱼叫骂着，并且用脚狠狠地踢着车门。咸鱼的侧影仍然是那么俊美，但是多了青黑的胡茬，表情疲惫而麻木。我注意到，女孩不是我见过的那个，而我还以为他们早就结了婚。
就在这时，咸鱼突然转过头来，他看见了我。象无数爱情电影中的经典镜头一样，我们互相凝视着，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永远失去对方。但是，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之前，咸鱼的嘴唇启动了，我看到他无声而认真地对我说：
我爱你。
我哭了。这些年走过的日子里，面临谎言时未哭，感受死亡时未哭，濒临绝望时未哭，遭受背弃时未哭。我以为，对于不会记得你的人，流泪就是自杀。
刚认识咸鱼时，他讲了庄子的一个故事给我听，他要我叫他咸鱼：
“水将涸，鱼相濡与沫。一鱼云，与其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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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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