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kem(零度)
整理人: din.don(2001-07-04 15:42:46), 站内信件
|
"旅人啊,你从何方来,到何方去。。。。。"当火车从重庆一夜奔驰抵达成都时,池田大作的歌吟就在心头蓦的响起,
这是寒冬十二月,冲着一年一度的藏传佛教大庆典,我认准四川西部这个方向,便独自上路了。路过成都时,女友说,什么跳神会?听都没听说过,就在这里玩两天打道回府吧,这是12月,你别疯了,你那个样子,一片雪花就可以冻死你。可我坚持要去。
翻过险峻的二郎山,就到了边城康定。找到城里的一个笔友,就连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跳神会。但他肯定的说是在关外,他指的关外,就是康定城外海拔四千多尺的折多山以外。
后来他几番周折打听到,离康定最近的一个要举办跳神会的县也只有孚道县了。
穿着借来的军用羊皮大衣,翻越折多山直奔道孚县。
终于赶上了跳神会!
在道孚县,在那座康巴地区十八大寺庙之一的灵雀寺,当祭祀的第一道仪式那散发着松枝柏叶和糌粑的桑火被点燃时,为跳神会做的法事这神圣的序幕就拉开了。当滚滚桑烟在寺院上空缭成一团如青色云朵又渐渐散去时,诵经的喇嘛就从大殿里潮水般涌出。刹时,猩红的袈裟就将早晨清冷的太阳染得温暖明丽了。于是,沉着有力的神鼓,在一年一度的十二月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为照临大地的太阳,重新响起。
按计划已经中返程的时候了,可是关外的风景宛若正在展开的交响曲,连绵的雪山就是一只宏大的琴,有一种忧郁又光灿灿的旋律正在沿着山脉滑动,在风中流走。而天空,那蓝得令人感动的天空,洁净如浑沌初开,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凤凰从岁月深处翩然而至。我想,我的旅程终点就不止是道孚县的跳神会了。
我决定往雪域深处漫游。
横越白皑皑的塔公草原,沿着漂满浮冰的鲜水河上溯,途经过每一个县,我都去参观了当地的寺庙。在炉霍县,城对面依山而建有一座寺庙。在那里,一位青年喇嘛提着一大坨钥匙在前面开路,打开一扇扇历史和文化宗教的大门。后来坐在禅房里喝酥油茶的时候,两位精瘦的喇嘛用藏语问我来做何事,同往的朋友在一边翻译。我说,我对藏传宗教很感兴趣,对这个民族充满敬意。他们就点头,他们又问,从哪里来,我说重庆。他们就呀呀地感叹。他们觉得重庆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叹罢,年老的一位喇嘛一言不发的进去了。
然后,就见他双手捧着一条哈达,上面放着一条鲜红的金刚结--------那是藏人挂在脖子上避邪用的-------走出来了。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向的的时候,我才明白,他是要将哈达送给我,我受宠若惊,连忙从打坐的毛毡上爬起来,躬身低头,接受这珍贵的礼物。
我的颈一戴着那条保佑平安的金刚结,到了甘孜。我想从那里翻雀儿山,朝拜金沙江畔的德格印经院,但是,大雪封锁了海拔五千多米的雀儿山,在这个残酷的十二月,高原向人类显示着它的威严专专横。在甘改我只好中道而返。
穿着羽绒服,再裹上一件借来的皮大衣,仍冷。在拥挤不堪的汽车上,行李只好抱在身上。抓住往下滑的旅行包,手套早已不知去向。风从窗缝挤进来,刀锋一般割在裸在空气中的皮肤。看着渐渐红肿的手,方知藏人为什么把衣袖做得那积重难返长。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一点点向上窜,双臂就象失去了衣袖的庇护。
旁边有一个用一条灰巴巴的大围巾把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康巴汉子。怀中插着一本书。是经书吗?我问。格萨尔。念赤来听听好吗?汉子欣然应允。唱歌似的高声念起来,那调子是在我熟悉的一支藏族民歌中的一句。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在那一串串弹音和擦音之间,仍能感受到,这经史诗滋润了几千年的语言中所透出的那种豪迈而又忧伤的韵味。
风更加肆虐的扑打着车窗,裹挟着黄尘从每一个小孔小缝朝车上的人逼进。阳光吸附在白蒙蒙的窗玻璃上,疲软无力的照着窗边汉子系在颈项上的金刚结。它红艳艳的在淡白的阳光中轻轻拂动,象是在等待更强的阳光来将它点燃。我发觉,康巴人都喜欢红色猩红的袈裟,寺院的墙,女人的头巾,牧人的头绳以及他们叫做:"桑克"的金刚结,都有着鲜亮的红色象他们的性格一样。热烈而明快。
从人种学角度讲,康巴人是一个优秀的人种,充足的阳光使男人强壮,使女人成熟内陆们隆鼻广额,高大剽悍。粗犷谊放在脸上。纯真与智慧就在眼中,所以那红色就象是为热血所孕一般,在蓝天的映衬下,美得有些夺人魂魄了。
在车上,那些宽袍大袖的康巴汉子总是把怀中的烟酒递来递去,与满车的人同享。康定的友人曾对我说,康巴人是在藏人中,性格最尖锐,尖锐?我想,这种尖税是耿直和刚烈的性格相混而成吧?可是这些天里,每次我的目光与那些陌生人相撞他们总要先给我一个温和与善良的微笑。
大篷车窗挡不住高原的雪风,那康巴汉子碰碰我说,把腿包好,要冻坏的。可我已被挤得无法动弹,那还顾得上腿呢?汉了艰难的弯下腰,帮助我拽紧大衣,包好小腿,直起腰来,说好冷!我朝他笑笑,但僵冷的手指刀割一般疼痛。干裂得淌血的嘴唇便将笑意锁在了心头。此刻我冷得几乎都快哭了。
康巴汉子不声不响地将我身上的旅行包拿过去放在同伴身上,从长长的羊毛袖筒里伸出一只大手,说:把鼻涕擦了,来,暖和一下。就这样,在长长的旅途中,我的手就放在这位小眼睛汉子的手中。从甘孜到康定。雪野上,我们的汽车的]寒风一起奔驰着,当我手上的僵痛在那汉子手中渐渐减轻时,头便靠着他的肩,慢慢的睡着了,间或醒来,那汉子也在打瞌睡,或喝酒抽烟,或用藏话与人聊天,只偶尔问我:冷不?
在漫游雪域的那些天里,我进过许多也许从没有外地人去过的寺庙。在每一尊佛像前,在每一幅唐卡前,我都在竭尽全力,想将自己的思绪和灵魂融入到他们的文化中去。那时,我真希望念一段阿里巴巴的咒语,就将全部的藏传文化吮吸进自己的心里。我想起美国历史学家房龙的一然话:"我想在一个既大又黑的洞穴中,点燃一支小蜡烛,可是。。。。这个洞穴拒绝向我透露它的奥秘。"是的,对于一个初入雪域的异乡客,"芝麻开门"的咒语是不存在的。没有一种血肉相连的体验,你拿什么去烛照你精神视觉上的黑暗呢?
刻,康巴汉子的同伴,怀抱着我的旅行包,悠悠扬扬的唱起藏歌来了。此刻,我的手也在那汉子的袖中渐渐变暖。闭上眼睛,就看见那歌声中有一个孤独的牧人,正在向我展开一幅辽阔荒凉的画面:高天厚土上飘荡阒的白云,被青草染绿的羊群,长跪不起的信徒,古老的忠诚,质朴的微笑,这一切都随着素白的哈达一起,飘飞成一种忧郁而苍凉的旋律,在我心响。
到达山顶时,车上的康巴人突然雀跃。齐声欢呼,欧--------那索!撒向窗外的经文雪片般飞舞。身边的汉子告诉我,因为山路多妈,每到山顶就要向山神致意,求它保佑一路平安,当车到山脚里,他们又一齐欢呼-:
欧------格那索!
这次是感谢山神让我们平安翻过此山。
在险陡的公路上,我又听见寺院那沉郁的号角声了,它一直在我耳边响着。而汽车也在急驰。终于,我发觉这声音来自唱歌的汉子。他在念经,这浑圆而低沉的祷词,我在雪域里听到过无数次的祷词,自唱歌汉子的胸中徐徐吐出,象宇宙的弦音,不断消失,又不断延伸。
身边的汉子应和着那祷词低低的吟诵着,他身上的热量通过那手,传到我身上来了。此时一股神秘的芳香在我周围笼罩着。按佛家所言,每个人在眉心处都有一只慧眼,我的那只慧眼告诉我,在这地貌险峻,气候多变的雪域高原,在无情的大自然面前,人是柔弱无力的。千百年来,人类只能用这种充满神秘气息的的宗教,将每一个个体联结成一个整体,在使用同一词汇,创造了一个庞大的精神氛围。共同抵御那巨大的无情。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了,睁开双眼我就看见了窗外那令我冥想一生的蓝天。在他们以慈悲为怀,和善友爱为主旨的文化背景和宗教氛围中,我的暖和的手使我体验到一种纯净的友爱,它正在烛照我精神视觉的黑暗,将我深爱的蓝天永远映在我的记忆里。"上天赐给我一颗爱心",我想起一首诗中的一句。心中的温暖就涌出来,足以抵挡这严寒了。
汽车快到康定了。当我的心灵张开无数细小的]触手,也感受到康巴汉子袖中的暖意时,那感动是无法言说的。
---- 给我平静的心灵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事情;
给我勇气去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