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houyuan1020(无为)
整理人: suyingsy(2001-06-18 11:39:1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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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地说，父亲驼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在朝鲜战场上挨了美国鬼子一枪，子弹穿过他的背部肌肉后不偏不倚地卡在脊柱上，以后再也没有取出来。
这是我在出生22个年头之后才知道的。
小时候，由于有个“锅盖”父亲，小伙伴们经常取笑我，在放学的路上骂我是“小锅盖”。
我时常问父亲，背怎么会驼呢？父亲总告诉我是他小时候上山砍柴时把脊梁骨摔断了。记得上中学时，有一次，父亲从30里外的家步行给我送衣服，那天正下雪，群山和大地白皑皑一片，被鹅毛般大雪笼罩的父亲来到学校时，已是一个“雪人”。他趁我下课休息时来到教室，一看见他，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爸！”，这一喊，把同学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来，吸附到父亲那弯得像弓箭般的背上。“他爸是个驼背……”很快身边就传来同学们鄙夷的议论声，我的脸“唰”的变得通红。我不知道是怎样把父亲送出教室的，只记得一路上我几乎是推着父亲走到校门口的。雪在“沙沙”地下着，寒风将父亲沾满雪花的头发吹得零乱不堪，我拿过衣服，对父亲说：“天冷，你赶快回去吧。”父亲点点头，可脚步始终没有挪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却抢先对他说了句：“爸，以后不要来学校看我了，免得同学说闲话。”他猛地一怔，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悲伤。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偶然去县城赶集顺便给我捎点米、菜什么的，他也只让城里的亲戚转给我。
高考落榜以后，我在迷茫、失落中踏上了北去军营的列车。冰冷的站台上，驼背父亲宛如一棵干枯的松树，在送行的人群中显得苍老而又单薄，他极力地踮起脚向我挥手，一边挥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
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在我面前流泪。
父亲没有写信的习惯，偶尔有远房亲戚来信，他都叫我代笔回信，然而，在我参军后，他便开始给我写信。他识字不多，因此信写得很短，有时只是一两句话，但在我看来，却句句是心里话，没有任何掩饰。比如我当上报道员后将发表的第一篇稿件寄给他时，他这样写道：“发表一篇不是本事，等发表满10篇后再寄给我。”当我告诉他我得嘉奖的消息时，他又会这样写：“嘉奖不算，起码立个功我才高兴。”这种近乎苛刻的实话时常鞭策着我不断向前迈进。当兵第二年，我就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新闻作品50余篇，此后很快我就被调到师报道组。领导看我是高中毕业，文化基础较好，不久就推荐我进入师预提军官文化补习班，为考军校作准备。一次测验，我意外地考了个第一名，成绩公布的那天，恰逢军长来检查工作，他一看榜上我排在第一个，本来就对我因报道成绩突出而有些印象的军长点名要看看我。在师部会议室，军长了解了一下我的家庭情况，当我说出父亲的名字时，他突然迟疑了一下，然后亲切地问我：“你是哪个村的？”我立即如实作了回答，军长听后“喔、喔”地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不是，不是。”难道军长认识父亲？
第二天，我以最快的速度专门就这件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因为这对我太重要了，师里选拔参加军校考试的名额只有8名，如果父亲真的认识军长，那我入选的把握就大多了。驼背父亲很快就回信了，信上只有令人失望的10个字：少动歪脑筋，我不认识他。那一年在通向军校的独木桥上，我被现实无情地挤了下来……
万分失望中，父亲给我捎来了稍长一些的信，在信中，他第一次用了鼓励性的话语，几乎令人受宠若惊，心理上得到家人的安慰毕竟是一种幸福。当兵第四年，在经过一番苦斗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跨进了梦寐以求的军校。
然而，岁月不饶人，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他背部的旧伤，频频发作，病痛折磨得他愈来愈显苍老。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毕业时节。宣读分配命令的那一天，我意外地收到了父亲的一封长信。在信中，父亲像讲故事一样讲述他的过去。他告诉我他曾是军人，一个曾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而落下终身残疾的军人，在他的背部的脊柱上，那颗致使他驼背25年的弹头依然存在。父亲说他放弃了政府的安排回到了他出生的小山村，然而不幸的是，23年前的一场泥石流将整个村庄淹没，他和母亲因去城里看亲戚而幸免于难。从此他就迁到了50公里外的一个村庄即现在的家。他说他曾是英雄，但他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英雄的庇荫之下，因此他和母亲向我隐瞒了一切，包括我原先的那个军长，的确是他的亲密战友。现在我长大了，在艰辛生活的磨砺下成熟了，作为父亲，他为我感到骄傲。父亲说希望我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窗外的田野。成熟的稻子在阳光下发出金黄金黄的耀眼光芒，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掀起一波一波金黄的稻浪。我仿佛看见了驼背父亲，他那弯弯的背宛如那一根根稻穗压弯的稻秆，为了子女的成长，默默无闻地弓着腰，默默无闻地提供着养料。是的，那就是父亲，一个驼背但永远值得子女尊敬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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