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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浪子泪 二 < 童年>
发信人: xwt(向问天)
整理人: darkwing(2001-06-13 10:06:00), 站内信件
                       《童年》  
    其实,我的童年和大家一样洁白,63年秋,偷吃了广寒宫的玉兔,被玉帝贬下凡来,降生在一个贫困的工人家庭。上有一哥一姐,加上仁慈的双亲共五人。那正逢粮食紧张的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吃粮食,国家都讲分配,买红薯,也要排很长很长的人队。但,父母没有为多一张嘴吃饭忧郁,而是为家里多一条生命,世界多一个声音而高兴。省吃简用的把我抚养着。 
    能把童年的一切,象背诵毛主席语录一样记全熟口,也许不多。如果有,这人,可能还在学前班上课。模糊的记得,哥哥背着我到市中心的文化宫捡子弹壳。当时的哥哥,姐姐是什么样,忘了。母亲的模样,忘了。从全家合影的黑白照片上看,母亲年轻时很漂亮。照片上一点也不显胖。穿的是深色条形图案的上衣,发型也是60年代普遍的那一种,眼睛大而有神,令人感到顽强的生命力。事实证明,母亲生命力的确顽强,像四川内的小草,任凭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折磨不倒。看来,父亲娶了母亲为妻,实在是父亲一生最英明的抉择。父亲呢?可以从照片上寻找他当年的形象。不高也不矮,像普遍的四川人,不丑,久看颇有儒俊之味。两眼炯炯有神,一眼望去,就不是凡人,似乎是如来佛主身边的金刚下凡。否然,又怎么会取到我母亲那么美丽,善良的女人。 
    不管母亲美丽得像皇后也好,也不论父亲勇敢,英俊得像皇帝也罢,总之,实际生活中,他们很穷,每天不得不为了生活朝出夕归。并且,父亲没有正式的职业,这点,至今我也没有问母亲是为什么。因为我已近而力之年都还没有正当的职业,现在不偷不抢,也没把我饿死。因为,有手艺,天干饿不死手艺人,良田千顷不如博技在身。父亲正因有些铸造手艺,有手艺的人通常容易找到活做。 
    母亲在一合作煤厂做工,月收入多少,不知.我相信,一定很可怜,因为家里家境根本不能和邻居相比。像一个靠体力挣钱的搬运工人,难以和开公司的经理们相提并论。 
    工资再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都还活着。 
    母亲,似乎没有什么爱好,像一位标准的传统的中国正宗妻子。父亲,爱好就多了,琴棋书画,酒诗烟茶.特别爱看<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等古典名著,一手漂亮的颜字,可以令当时的书发家们叫绝.拉一手好的二胡琴.可以让左右邻居的孩子们到齐.还边拉边唱:"鬼子兵来了.鬼子兵来了.整整一 个团."古典乐器似乎不懂的.很少,棋.就不敢恭维了.我好儿子下棋,他也常常偷我一枚棋子.诗画,到没有真正见识过父亲最好的作品.烟酒,敢肯定是第一.如此多的雅好.偏偏脾气暴躁. 
    真怪.常常听他和母亲吵架.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想来,可能是太穷了,穷人的脾气,那一个不火爆呢?穷极了,儿女又要吃穿,外面又要遵纪守法.又不敢骂社会.骂领导,不在家里发泄,又怎么办呢? 
    然而,我却没学到父亲的诗书琴画,却学会了酒棋烟茶,当然,小小年纪并没学完.能学会酒棋烟茶的儿童也是少见.  
    六十年代,家里有电视机的少之又少,我根本没听说过电视机.童年的游戏也不是变型金刚.魔方或多种不同的电子游戏机.我童年的游戏,可以令九十年代的儿童惊奇.弹枪仗,泥巴仗.打皇帝碑.一大多高的墙上藏猫游戏.无一不是令人头疼的童趣.普通的玩具,子弹壳,铁环,牛牛,那些稍大点的伙伴玩扯响簧.不是我可以玩的,三毛多一个.对我来说,已是很昂贵,象我现在不敢问金利来系列产品.小手枪,自然就更高档了.具有手枪玩具的伙伴,他们的父母通常都比我的父母工作好得多.尽管才八角钱一支,我父母是决对不会在生活开支里拿出一角钱来买玩具.可是我常常在梦里摸着小手枪在街口巷尾追杀敌特. 
    手枪,一诞生,就成了男人永恒的梦. 
    不爱手枪的男孩,可能很少. 
    我不爱手枪,可能就不是我. 
    记不住是那一年了,总之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当时,由于家庭相当困难,父亲将哥姐送到了母亲的家乡,可能想,农村再苦,总饿不死,父亲大早去挣钱,母亲起床也匆匆前去上班,虽然我只有几岁,穿衣睡觉几乎可以独立,父母尽管爱我,却没有多余的精力爱抚儿子.我从床上爬起来穿衣,居然发现床上有一张两元的人民币. 
    心里一阵狂喜.仿佛看见一支小手枪一样.是谁的钱? 
    平白无故,床上怎么会有钱? 
    根本想不到了! 
    这是钱,完全可以买两把手枪.两把枪.下午就可以在伙伴面前扬眉吐气. 
    总之,这是拣的. 
    不用讲,下午就买回两把枪,送了一支给伙伴.阳光明媚的下午,说不尽的痛快.人说,童年是黄金般的时光,我认为,简直不够.金子不过是物价的尺子.而童年的欢乐,实在是不能用钱来比喻. 
    童年,这一个欢乐,幸福的下午,却支负了昂贵的代价和利息. 
    父亲下班前,我一定是要提前回家.父亲回家的时间,耍晕了头我也不会算差一分.夕阳已尽,鸟儿归巢.欢乐的童趣,该结束了. 
    把手枪藏在腰带上,穿着加了两个补丁的衣服,拖着脚趾头也在外的破旧布鞋,走回人生第一座旅店.就是现在"会府"小巷中间,过去是煤厂库.这房子已不是用住房来表达.我就出生在这破旧不堪的房子里.拿我现在的感觉,比旧社会市民的住宅还差几分.除了两张结实的旧木椅,则是一张旧大床.如果躺上去,一定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母亲,坐在那旧木椅上,两眼直盯着儿子,父亲还买回来. 
    我的感到大祸临头.母亲那眼神,我第一次看见.同时感觉到腰上的手枪,很可能正是母亲用来买油盐菜米的钱. 
    已想不到更多. 
    母亲尽管没父亲火爆,这一次,是真正的发火了. 
    好象管教儿女的父辈,脑子里都少不了这种想法.黄荆条子出好人! 
    母亲尽管是共产党员,并不是没有力气或力气差劲的大官.出手时的条子不轻.好象母亲从来没有如此狠狠的体罚儿子,我象一支调皮的小狗,被惹愤怒的主人揍得遍体鳞伤.足足在家里呆了三天. 
    哦!我的童年,我的玩具,我的手枪,我的童趣,还有我扬眉吐气的游戏,支付的代价, 不仅仅是我肉体上的创伤,也伤害了父亲的烟酒茶钱和吃饭的开支. 
    母亲的条子,并没有让我懂得钱的重要.肉体上的几条痕迹,一星期就消失了.有钱没钱,它的差距何在?小脑袋里无丝毫影子.但,在入学的前几个月,一次被板板车撞断了右手,钱,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好象是一个夏季,我光着脚,穿着短裤,跪到在马路边跟伙伴们拍烟合.一辆载满大米的板板车,由乡下人,冒冒失失的拉过来. 
    是我不小心. 
    还是他不小心? 
    总之,车杠在我站起来时把我撞倒. 
    我没哭. 
    没哭,就是没事. 
    没事,乡下人自然就拉车走了. 
    当我回家,母亲为我洗手时,我才:"哎呀"的大叫起来.小手腕已经肿得象腿一样粗. 
    母亲立刻寻问根由,我这才如实告诉了母亲. 
    找拉车的乡下人. 
    许久时间,又上哪儿去找? 
    父亲出差暂时不会回来.母亲把我带到邻居家,指着我的手,对一位正在织毛衣的阿姨说:"我那老几不在,瞧嘛,娃娃不知被谁撞了?现在手头又紧.望你借三十元钱,好带娃娃去医院?" 
    :"三十元!"她很吃惊.似乎要借完她一生的积蓄. 
    :"远亲不如近邻."母亲快哭了. 
    这阿姨姓吴.姓吴的是不是都"无"多少钱?面对着一位有求于已的邻居,而且,又是为难事摆在眼前的邻居,再吝啬的人,看到我母子这般凄惨.恻隐之心也会油然而生 
    :"好嘛,不过大后天,我也等着用钱给英英的婆婆买东西." 
    她拿出的是三张新的"大团结". 
    当晚,医生初步观察,骨折. 
    第二天,骨科医院透视断定,骨折! 
    母亲没下倒,八方打听.一位同事告诉母亲南门外体工队医院的骨科张医生很有名. 
    第三天,大清早就带我去了体工队医院.那张医生果然有名,盛名无虚士.排队 看骨科的人真不少.而我偏偏有幸,走去就被张医生看中,放下别的病人为我优先. 
    :"多炖点骨头汤给娃娃喝,手不要放下来,一个多月就没事了." 
    正午,烈日当头.母亲顺便带我去南郊公园.公园,是孩子梦中的天堂.母亲挤出一角门票钱想为儿子减轻疼痛 
。在武将廊中的边墩小坐,古木参天,爽风徐徐。 
    母亲蹦紧的精神轻松了许多,才想起儿子还没有吃午饭. 
    我用小手摇着母亲说:"妈妈,我不饿,把钱留着,"真的,我仿佛一下变得懂事了. 
    就是此刻,我也忍不住留泪. 
    因为,当时我饿坏了,却一直忍着,没开口.钱,是母亲借来的,这是我所目睹. 
    父亲没回家,那天姓吴的就要上门.母亲若不是因儿子手断,决不会向他人借钱,然而,钱又从何而来? 
    家里,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买上三十元. 
    第三天,母亲把钱如数的还给了吴阿姨. 
    有骨气的女人,通常说话算数,这就是我的母亲. 
    当吴阿姨拿走钱后,我却不明白:三十元哪来的呢? 
    这个夏天的夜晚,一点也不退热.我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看着拿扇替我摇风的母亲,随口寻问:那三十元怎么回事?我不仅吃惊,简直好奇. 
    但我却看见母亲眼眶里的泪.我没开口. 
    难道因为我? 
    可我没有事嘛,医生说一个月后,我又可以活蹦乱跳. 
    为什么伤心? 
    为什么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母亲流泪.现在想起,那泪一定酸到极点,苦到极处.我仿佛预感到什么,毕竟太小了. 
    不过,这三十元钱的来历,我想知道. 
    奇怪? 
    接连几天,母亲都买回棒子骨和补品,给我炖汤,伤筋折骨,通常都要吃点补品之内的东西.但,这不是家里正常的生活. 
    那三十元钱,我更想知道了. 
    十多天后.父亲回家,知道了儿子撞断手的前前后后,也想知道那三十元的来历,和突然改变生活的来钱. 
    不问的丈夫,太少. 
    父亲睁圆吓人的双眼,火乎的坐在旧木椅上盯着母亲,他是讨厌借别人钱的那种丈夫,显然,不回答是不行的. 
    母亲从席子下面拿出几张大小不一的帐单,递给父亲后又坐到儿子躺着的床边. 
    父亲看完,呆了. 
    眼睛还是瞪得圆圆的,却没有了火.似乎那几张指单是命令他立刻烧掉自己房子的手谕,没有惊喜,没悲痛,完全象一下级刚接受一项不可思意的命令.片刻之间,好没领悟出道理。 
    突然,他象惊醒的狮子,呼的站起来,压底嗓门,对母亲说:"我出门不是玩命,是工作,是挣钱!回来总有办法,完全不必要如此,血是卖得的么!" 
    血 
    献血的到是有,但十天之内,数次卖血的不多. 
    童年,幼小的心灵就承受了负担,断手不论有多痛,我也不哼一声,似乎这也可以为父母减轻一点困苦. 
    童年,我懂得了爱. 
    童年,我模糊的认识了钱. 
    好象,还恨钱! 
    万花吸食阳光的抚育,每朵鲜花象欢乐的小脸.童年是多么美好和幸福. 
    童年,尽管有悲惨和坎坷,童年,总有着快乐.那天真活泼,无忧无虑遍街跑的影子,多么使人留念。 
       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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