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eryuanid(阿原)
整理人: txdy(2001-06-08 18:46:3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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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的划分在现代政治词典中有着明确内涵。但是,玛
雅人心目中的四个世界概念与此完全是两码事。
该来的总要来。在玛雅人心目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宿命论观念。它的根源也许就在
于这种第四世界观。
玛雅人相信自己现在是生活于第四世界。在此之前,曾经存在过三个世界。第一世
界的居民是些矮人。他们建造了许多伟大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废墟仍留在玛雅人现在居
住的地方。他们所有的建筑过程都是在黑夜中进行的。太阳一出,矮人们就变成了石头。
今天的考古学家在一些石祭台上发现了雕刻的矮人形。这些祭台是现今发现的最古老的
石块之一。玛雅神话中所说的那些废墟中的石头人,也许就是这些刻有人形的石祭台。
这第一个世界最终为一场大洪水所灭。haiyococab这个词在玛雅语里意为“漫遍天
下的大水”。第二世界的居住者是dzolob,意思是“侵略者”。结果也为大水所没。第
三世界居住的是玛雅人自己,他们是普通百姓。淹没它的第三次大水被称为hunyecil或
者是bulkabal,意思是“浸没”。
前三个世界分别为三次洪水摧毁之后,出现了现世,也就是第四世界。这里的居民
混合体包括前三个世界留下的所有人,以及这个世界自己的居民。眼前这个世界也将为
第四次洪水所毁灭。
这个故事充满了悲观主义的宿命论情调。过去的世界一次次被毁,留下的也许只有
石头。今天的世界再美再好,也会被不知何时将至的洪水无情地毁掉。这其中表现出人
面对灾难时深层的悲哀和无助。
类似的无助感,我们当然可以在玛雅人社会生活的许多细节中体会到。试想,玛雅
历史上频繁的战争送出去多少可能被杀或被俘的农夫?玛雅人的宗教活动中要杀死多少
人牲?热带雨林的沼泽、毒虫、鳄鱼,尤卡坦半岛上的台风、海浸、火山,这些自然灾
害每年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玛雅人的许多城市都有良好的水道系统,有些城市甚至建
筑在半山腰上。玛雅人时时处处意识到毁灭性力量的来临,也时时处处准备着灾难的危
害。
死神在玛雅万神殿中占有突出的位置。玛雅人相信,恶神对人类的诅咒始终存在。
它们拖着正在腐烂的身躯,和那些对人类友好、保护人类的神一起注视着人间,随时准
备把手伸向毫无准备的人。无论是面对好神,还是面对坏神,人类总是处于完全被动的
状态。主宰他的是这些神的意志:他的生命取决于它们相互较劲的结果。
人在宗教中与神的关系,往往决定着他对生活的态度。因此,普通玛雅人对生活很
少奢求。今大的玛雅人仍然保留着这种传统。他们总是各守本份,种地吃饭,很少追求
过分的奢侈品。他们的这种安于天命的态度与第四世界的基调非常和谐。他们根本就是
在演绎同一个主旋律。
传说中的人知道灾难是必定会来的,但是不知道这第四场洪水什么时候来。在这样
一种预知难免遭灾的心态里,他们不求无祸;而在灾难降临之前,他们又能知足常乐。
玛雅老人在自知将去之际,会表现出安之若素的态度,坦坦然然地迎接死神,这种难得
的心理平衡伴随着玛雅人度过种种突如其来的灾难,艰难而又坚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上许多民族的古老传说中都有洪水的影子。玛雅传说中用洪水象征了一切毁灭
性的力量。而其中关于第一世界矮人的说法又似有几分真实性,如果说它不是以真正的
史实力依据而浓缩、改编的故事,至少这其中很可能隐约反映了一种久远而痛苦的记忆。
确实,人类是太痛苦了。相比较大自然化海为田、风云常变的力量,人类实在太渺
小。相比较全球性的冰川、干旱或温室效应,相比较地球上司空见惯的山崩、泛滥或风
雨,人类实在太脆弱。有史以来,不知多少民族覆灭了、没有了;而另一方面,几乎每
一个民族都有大逃难、大迁徙的经历。人们在不断地设法躲避灾难。努力改善环境定居
下来,努力观察自然寻找规律。古代文明都在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发端、发达了。人们在
那里安居乐业、聚居繁衍。人们也在那里引水填壑,造福子孙。人们还在那里积累经验、
尝试去读懂天文地理。然而,文明发展的过程很漫长;人对自然的了解、掌握也很有限。
山水虽好,也有令人遭殃的时候;知识虽好,也有不测之风云。
玛雅文明可以算是世界各文明中成熟较早的一个。从玛雅人所处的热带雨林气候和
他们种植玉米的情况来看,要解决温饱问题并不太难。这里雨量充沛,一切生命都在迅
猛地生产、迅猛地繁殖。人类的一支较早地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发展文明。
然而,灾害却也从未远离过他们。玛雅文明中最发达的是天文学。人类探究天文星
象的道理,最直接的动力就是了解天气变化、掌握四时雨旱的规律。玛雅人精彩的历法、
先进的数学,都是在这种天问的原始好奇心驱使之下所获得的。它们只是天文学的副产
物。玛雅人设计了精美的石建筑。也许他们并没有想要将它们永远留住,不过,他们肯
定考虑到了可能来自飓风、暴雨等的侵袭。
第四世界的故事还表达了一种轮回思想。洪水可以一次次地来,但人还是一次次地
组成世界。这个世界可以从有人到有房屋、有城市、有一切东西。灾难意识始终同建设
意识交织在一起,不断重复。到后来,这种重复突出的已不再是灾难的不可避免,而是
人对它所采取的态度。照旧建设、照旧生活。既处之则安之。在每一次灾难过后都顽强
地生存下去。促使玛雅人去创造那许多文化产物、促使玛雅人生存至今的,应该是这种
百折而不回的建设意识。
人们会很轻易地评说玛雅的宿命论,然而,我们也不应忘记玛雅人对于命运的大灾
变,有着出奇的开阔胸襟和博大气魄。你看他们数千年不懈地逐日用编年法累积计日,
使用的时间单位以18或20进位一直到第9等级,理论上可以上溯到几百万几千万年前。
有意思的是,20世纪80年代,全世界范围内掀起过一片对于全球性灾变的关注。事
情也许起因于数十年来一直困扰着科学界的环境污染问题。大气污染、全球气候转暖、
环太平洋火山活动加剧、大规模地震、太阳黑子活动频繁,等等。多种事故连续发生,
搞得全世界人心惶惶。接踵而至的是“危机”一词充斥于我们的视野。能源危机、人口
爆炸、自然的惩罚,不仅笼罩在每日看报听新闻的成人头上,也笼罩着刚进学堂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始终保留在记忆里的灾变意识集体涌现出来。全球在霎时间出
现了无数个绿色和平组织,连小学生都开始谈论全球意识。各种关于天外来客、世界未
日的传说也一下子流行起来。在科学昌明的今天,人们再度表现出对生态变化的无奈;
在理性的现代人身上,再度出现了原始的恐惧升级。有一段时间,各种数据不明(即使
有数据,人们也不会去注意它们,这部分信息会自动地被过滤掉;而留在脑中的印象只
是又一项灾难即将来临)的报道连连传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即刻要天崩地裂了似的。
人们的反应,也像当年愚人节时美国人听到外星人攻占白宫时那样、在一种极度的无意
识恐慌中难以自持。
当然,这种原始恐慌带来了人类的自警。艾滋病把人们赶回了家庭,生态危机敦促
人们保护环境,而绿色和平则有助于消弭国际矛盾,把人类内耗的能量转向一致对待环
境与人的共存问题。因为,人类对于“洪水”之灾的抵抗能力实在太微不足道。如果真
的必须跟它遭遇,那实在是玩不起。
现代人转而去控制废水废气、尽力回收废物,开发替代性能源、控制人口增长,甚
至还想开发迁居月球的新航线。这真是人类文明的伟大之处。然而,古代玛雅人离洪荒
年代不远,甚至可能仍依稀记得人类历史上前一次大灾变。那些今天已不再对人类构成
毁灭性打击的地区性小灾变,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意味着世界末日的到来。人口众多,
科技发达的现代人,在面临世界大灾变的威胁(或仅仅是对大难临头的想象)时,尚且
如此有动于衷。仅处于新石器时代的古代玛雅人,确实只有无奈的份了。
玛雅人的伟大就在于这无奈背后的泰然,就在于这无奈同时的孜孜以求。他们的第
四世界的传说最精彩之处,就在于它不同于其他民族的一次性“世界末日”,用一种群
体保存族类的精神争取在灾变之后的再生。
前些年在巴西发生了一起蛙类大出击事件。一种异常大个的蛙类集结成数以百万计
的大军,从山区向人类居住的城镇发动地毯式袭击。所过之处,草木不生、人畜不兴。
人们在它们所经之处设置各种陷饼和防线,全部被这支大军一一冲破。成批成批的蛙死
去,但后继者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进攻。这些“神蛙”的数量优势和不断自我恢复的攻
击锐气,令人们心惊胆寒。有一种说法称这是动物对人类不断进犯的反攻。不管事实是
不是真这么有理性,我们还是可以从中领悟到一种轮番出击、矢志不移的强大的生向意
志。
玛雅人像蚂蚁搬家那样,以简陋的工具创造了新石器阶段最灿烂的文明。他们像那
些“神蛙”一样,坦然地去接受灾变,并且在灾变中寻求保存自己,一如既往地奏响自
己文化的生存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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