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hihuzheye(之乎者也)
整理人: weiniduge(2001-04-25 01:58:00), 站内信件
|
续 大衍
作者:飞花
我出生的时候,故乡工布被马桑王朝统治着,但著名的年氏七王的时间已经过去,马桑王的统治也正在慢慢地衰落。我信奉苯布仙人穆沃且,我象广大的高原同胞一样,相信他是月亮的化身。听说,在仙人穆沃且出生以前,他的母亲曾梦见明月和八颗星星飞进腹中,然后便生下了穆沃且。仙人穆沃且曾在高原上行使各种神迹,那些故事,我的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讲起。在我幼年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参拜圣山冈底斯,我跪在母亲的身后,听见母亲祈诚地说:“上天的儿子,伟大的仙人穆沃且,请你赐福给我的儿子占堆,使他长大后成为一个勇敢机智的人。”
我抬头看着神山冈底斯,说:“妈妈,如果穆沃且仙人只是月亮,那么谁是太阳
呢?”
母亲回答我:“占堆,穆沃且仙人对大家说过,在我们的西方,在穆沃且仙人之前,太阳已经出现了。那个人伟大而神圣,有朝一日,他的教会传到这里来。他的教博大而精深,一定会使人们变得和平而善良。”
我不知母亲说的是谁,我想其实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但穆沃且仙人这样说了,那一定是真实不虚的。
从冈底斯山回到工布后,邻近的游牧部落向我们发起了一次突袭,他们冲入村子,发疯一样地抢掠财物和女人,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几十年后,我仍然记得那天的情景,我的父亲抱着我躲避着敌人的长矛,有一个长大胡子的敌人把我的母亲拖到他的马上扬长而去,我看见母亲悲哀绝望地眼神,她默默地望着我,却没有流泪。我用力推着父亲,说:“爸爸,有人抢走了妈妈,你快去救她。”
我的父亲只是用力抱着我,我看见他流着泪说:“占堆,你妈妈死了,她已经死
了。”
我无法原谅我父亲的懦弱,我知道我的母亲并没有死,而且她将会受到十分可怕的非人般地对待,从那天起,我不再敬爱我的父亲,一直到他死去。
我十五岁离开家,开始军旅生活,十年后,我成为顿氐交杰的十八营长官。我成为长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去毁灭了那个曾经偷裘过我家乡的部落,我指挥我的士兵屠杀了整个部落的男人,一个也没有留,把女人全部带回工布,为奴为娼。但是,我却没有找到我的母亲,我听说,她已经在十三年前,不堪折磨而死去。于是,我便痛恨那个部落的所有女人,我决定将我母亲的仇恨都报复在她们的身上。我打算疯狂地摧残她们,让她们尝到比我母亲所忍受的更加可怕的痛苦。那一夜,他们给我带来那个部落最
美丽的少女,青梅。
感谢神,感谢穆沃且,为了青梅,几十年来,我祈诚地感谢天神,是他们把青梅带给了我,带到我的生命中。有时,我想人的机缘真是奇妙,如果不是因为我对我母亲的遭遇一直满怀仇恨的话,我的生命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如此奇异美妙的爱情。感谢母亲,我想,那一定是她留给我的礼物。
那一夜,在盈盈的红烛中,青梅走进我的营帐。她的脸色因为惊吓而显得苍白,在她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痕,她仇恨地看着我,说:“恶贼,你想干什么?”
我痴迷地看着她明媚的双眸,我不相信人间会有如此美丽的眼睛。她身穿白色的纱衣,在摇曳的烛光中,皮肤如莹白的玉石。我从未见过这样柔弱的身姿,象仙女一样仿佛会随风飞去;这样白晰美丽的皮肤,在高原可怕的太阳下,这种皮肤几乎不存在;还有那样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报散也令人目眩神迷。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她走去,刚刚还存在于胸中想要报复的念头已经一下子烟消云散。我用手捧起她的脸,这一刻,我只想好好地爱她,让她的双眼不再流泪。
我想,我实在是太沉迷于她的美貌中了,所以完全没注意暗藏在她手中的匕首,等到我注意到的时候,那匕首已经刺入了我的胸膛。
我踉跄后退,看见青梅故做镇定的眼中闪烁着惊慌不安,我用手按着胸口的伤口,感觉到烫手的鲜血从我的指间争先恐后地涌出。奇怪地是,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快,或是痛恨,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手抚摸青梅的脸,然后告诉她,不要惊慌。
等到青梅已经成为我心爱的情人以后,有一次,我曾经问她,为什么,她会改变主意,会爱我?有一度我曾以为那是不可能的。青梅甜蜜地微笑,她回答我:“因为在我
用刀刺伤你的时候,你竟然又走到我的面前,我本来以为你想捏死我,谁知你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了一句,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我想,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谢天谢地,幸好那时我坚持着没有马上倒下,幸好那时我做了这个动作,多少年后,我都为了我曾如此坚强而感动,因为那使我得到了生命中的女神。
生命因青梅而变得有光彩,在我伤愈后,青梅已不再似先前般地痛恨我,但我仍用了许多时间才使她慢慢地接受我。
后来的一夜,我终于得到青梅,我温柔地拥抱着她,向她讲述我的母亲,讲述我的母亲曾在神山为我祈祷,青梅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你才会杀了我们部落所有的男人。”
我叹气,我说:“青梅,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仇恨是那么愚蠢,它使我瞎了眼睛,使我满手血腥,但却幸亏这个仇恨,如果没有它,我不会得到你。”
她浅笑不语,我痴痴地看她,觉得她一定是仙女下凡。
女子沉默地听我说话,她不回答,也不提问,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火堆旁,火光的影子照射在她的身上,摇曳不定,有时我会有一种错觉,其实她只是一个雕塑。
夜深了后,她便站起身,对我说:“我走了。”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想问她住在哪里,想问她明天还来不来,但我都没问出口。我已经习惯如此寂寞的生活,今天能够见到一个人,我已经十分快慰了。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睡梦中,青梅似乎走到我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头。她仍然象以前那样温柔,那样美丽。
第二天,女子仍在我大叫“吃饭了!吃饭了!”后出现,这次,她带来了一些水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果,我与她吃了肉后,便一起吃水果,水果很甜,我觉得非常满足。
我从未想过,因为我的原因,使青梅的生活并不快乐,她不见容于族人,她们族幸存的女人都骂她是不要脸的女人,说她和仇人苟合,这使她非常苦恼。而工布的人却因为她是俘虏的女子,觉得她不配与工布最伟大的男人在一起。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那时我的心中眼中只有青梅,我并不太在乎兵营的事,我每天从早到晚唯一想到的就是与青梅在一起,就算是分离,我也总是速速赶回,我想不到,我对青梅的宠爱竟会成为后来的祸根,我看不见的嫉妒杀死了我的女神青梅。
有一天,从我的家乡来了一个信使,他对我说,我的父亲已经在几天前死去了。我听了大吃一惊,我无法想象我那么健壮的父亲竟也会去世。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并不象我想象中那么恨他。
我有点惶惑不安,我觉得心里负疚,从我十五岁离家后,我便再也没有去看他,现在他死了,我竟在他死前也没有见他。
青梅说:“为什么还不回家呢?你的父亲死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去奔丧呢?”
我矛盾地看着青梅,我说:“我一直痛恨我的父亲,如果他不是那么懦弱无能,我的母亲也不会被人劫走。”
青梅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占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他是为了你,才会那么做。如果当时他不顾一切地去救你的母亲,可能你就会死在敌人的手中。我想他一定是为了你。”
我看着青梅美丽的双眸,她真是个仙女,我忽然变得迫不急待,我一跃起身,“青梅,谢谢你,你一下子化解了我心里十几年来的仇恨,我要回去给我的父亲送葬。”为了快一点到家乡,我并没有把青梅带在身边,只带了我最尊敬的那位苯布师,当时我是一片好意,我担心青梅无法承受日夜奔徙,所以才把她留在顿氐交杰。但想不到,那竟成了我们的永绝。
半途中,苯布师在马上卜得一卦,看了卦象后,他皱眉沉思很久,然后他对我说:“占堆,从卦象上看,你最近会遇到不幸,但这个不幸却会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领袖。”
我好奇地问苯布师,“那会是什么样的不幸?”
苯布师说:“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知道这些,但我想你会失去生命中十分珍贵的东西。”
为了这个预言,我变得郁郁不乐,但我却无法知道我会失去什么。这种感觉真是折磨人,明知道会失去一样东西,却无法确切地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回到家乡后,我便立刻着手办父亲的丧事,我将他的尸体放在一个巨大的陶罐中,不知为何,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眼前竟一直出现青梅的身影。我看着我的父亲,完全没有悲哀或是喜乐的感觉,我只是麻木地在敛葬他,心里不时地想到青梅。
那一夜,我守在父亲的尸体前,疲倦而忧心,我不知我为何那么担忧,也许是因为我从认识青梅后,都没有一天是和她分开的。后来我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在睡梦中,我忽然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尖叫,那叫声是那么凄惨和真切,我悚然惊醒,全身冷汗。我看见苯布师仍然在念经,周围并没有女人,那么是谁的尖叫声呢?我完全相信我是真地听到了尖叫声,那一定不是我的梦境,于是我问苯布师:“大师,我的青梅,她出了什么事?”
苯布师停止念经,他捏指一算,我看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死,他的嘴唇颤抖,
“占堆,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青梅她已经发生了不幸。”
我立刻转身而去,我说:“大师,帮我埋葬我的父亲,我必须赶回顿氐交杰。”
我的青梅!!
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全身赤裸,身上到处都是鲜血,她沉默地躺在地上,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再也无法向我睁开,满地的鲜血,那是我的情人,青梅的血。
青梅的侍女跪在她的身旁,低低地哭泣。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能够安静地走到青梅的身旁,脱下我的衣服盖上她的身体,然后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青梅安静地躺着,她仍然那么美丽,仿佛只是在睡梦中。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于我的语气的平静,但我知道我马上就会杀人,用最可怕地手段杀死那些人。
青梅的侍女一边哭泣一边说:
长官走后,就有几个马桑王的王族公子来到顿氐交杰,他们说是马桑王派他们来巡视的。副长官把他们安排在贵宾馆住下,并且用好酒招待他们。谁知他们喝醉后,就找了一个士兵,要他为他们找女人,还说要顿氐交杰最好的女人。那士兵回答他们说:
“顿氐交杰最好的女人,是长官您的情人。”可是那些王孙公子却不管青梅是您的女人,派了士兵来请她。青梅不肯去,那些王族的人,就派了士兵把她强带了去。我不放心,偷偷地跟在后面。看见那些王族公子喝醉了酒,他们让青梅喝酒,她不肯。他们说她美若天仙,她也不回答。那些王族公子恼了,就要和她交欢,她便用力挣扎,誓死不从。谁知道那些王孙公子就让士兵们按住她的手脚,然后乘机强暴了她。青梅一直哭骂,后来她一口将一个王孙肩上的肉咬了下来。那些王族公子竟然就用刀杀死了她。
侍女嘤嘤地哭泣。我的青梅,我的珍宝。我几乎吐血。但我并没有。我只是站起身来,手持长刀向贵宾馆走去,他们这样对待我的青梅,我要让他们十倍偿还。
第二天,我集合了所有的中上层长官,当他们看见那十几具血肉模糊,完全无法分辨的尸体时,许多人忍不住呕吐。可是我却仍觉得不够,如果可能,我想让他们再活回来,再忍受一次昨天他们曾忍受的恐怖。
我的青梅。
我简短地告诉大家我杀这几个人的原因,然后说,“我将不再臣服于马桑王,我咀咒一切年氏的后裔。我将在工布建立独立的王朝。”
从此后,我成为工布王朝的大王。
女人每天在傍晚时分来和我一起进餐,带来各种新鲜而奇异的水果,我便对她讲我的故事。她总是沉默地听,我觉得她是个好听众,因为虽然她不说话,可是她的双眼却总会有一种了解的光芒。
有一天,我看见顿氐交杰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一定燃烧得十分猛烈,我离那里那么远,一样能看见冲天的火光和黑烟。我沉默地看着火焰,希望那不是灾难的象征。
傍晚,女人来的时候,她问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再做大王,却一个人在山林中?”
我对她说,我无法忘记青梅,青梅曾希望和我到山林中生活,在她生前我没有办到。她死了后,我曾用了许多努力想忘记她,可是她的影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我的眼前。夜晚,我让人带来美丽的女子,她们有的很美,比青梅还美,可是我看见她们的时候,却总是想起青梅。我无法入眠,我总是忍不住悲伤,我思念青梅,她仿佛已经进入了我的血肉。
工布王朝迅速地强大,我却更迅速地憔悴,思念象恶魔一样日夜折磨着我。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无法再忍受,我将王位让给我的副将,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这一晃,便又过了十几年了。
女子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总是满怀悲伤,沉默不语,她说:“世人都想做大王,你做了大王却要让给别人,你这人真有趣。”
后来我听见那女子在溪边的唱歌声,她的歌声并不十分动听,但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听到歌声。
顿氐交杰的火光直到三十天后才熄灭,在火光消失后,我觉得天地间有一种奇异的肃杀之气,如冬日的北风般渗入我的肌肤,使我经常不寒而栗。我不知道在我的臣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种不祥之感充斥了我的心中,我觉得是我回顿氐交杰的时候了。
那一天,我对女子说,我要回顿氐交杰了,如果不回去看一看,我是无法心安的。
女子沉默不语,她只是垂头看着溪水,浓密的黑发遮住了面颊,我无法看见她的眼睛。但我想,她定是不愿意我回去的。但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阻拦的话,只是问我:“你还会回来吗?”
“我一定会回来的,这山林才是我的归宿。”
几天后,我回到顿氐交杰,眼前的情景使我痛不欲生。曾经是高原东面最繁荣的城市,现在却只剩下了一片废墟。我看不到一个人,曾经繁华的街市已不复存在,只有被火薰黑的墙壁和成堆的瓦砾。
在过去的皇宫旁边,我看见我的苯布师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的衣衫破烂,头发散乱,脸色黝黑。在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但当他抬头看着我,我便知道那是我的苯布师。
他挣扎起身,我连忙走到他的身边扶住他,我发现他的双腿已经不见了。我最尊重的苯布师,他的十指插在泥土里,我看见泥土中有殷红的血迹。他的喉咙中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后来我知道原来他在哽咽。
“大王,您回来了吗?”
我跪在地上,拥抱着我的苯布师,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是的,尊敬的老师,是我回来了,占堆回来了。”
“大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谁知诸神有灵,让我在死以前还能见到您回来。”
我的苯布师全身颤抖,他曾经那样飘然出众,在高原明媚的阳光下,他侃侃而谈,以丰富的学识和阅历折服了所有的人,他曾经是高原上最接近于神的人。但现在,他却象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哭泣,眼泪糊涂了他昏花的双眼。“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马桑王无法忍受工布的叛逆,他派了使者到顿氐交杰,要求工布的人民投降,他说:“如果不投降,那么工布的人们就要为他们悲惨的命运而哭泣。”
但工布的人们杀了使者,并正式向马桑王宣战。可是马桑是那么地强大,而工布毕竟才建立了不久,而且人口也少,很快马桑的军队便攻入了顿氐交杰。马桑的首领要求我的人民臣服,但我英勇的臣民们没有一个区服,他们在敌人的长刀前傲然而立,以一种轻蔑的态度放弃了生存的权利。没有一个人投降,甚至是妇女和儿童。
马桑的军队将所有的人赶到一起,在他们的周围架起了木柴,并洒上了牛油,然后他们便点起了这场大火。大火一共燃烧了三十天,我工布所有的人民都丧生在这场大火中。
苯布师用手指着前面厚厚的灰烬说:“大王,所有的人都死在这里,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他们没有杀我,因为我是苯布师,连他们也不敢烧死一个苯布师。”
“那火焰真是美丽而壮观,五颜六色,如天上的神火,我的一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火焰。”
我坐在苯布师的旁边,看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火焰,只有灰烬,但我知道我的同胞,曾在那里被火焚烧了三十天,我与苯布师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里,一直到太阳西落,太阳又升起。
苯布师说:“大王,我就要死了,请您允许我为您做最后的占卜吧。”苯布师双手向天,他的口中念念有辞,二十年前,这情景我曾十分熟悉,那样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请苯布师先卜一卦,现在又再出现在面前,我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动。
“大王,您今年五十五岁了,那是大衍之数,希望这个数字能带给您好运。在您的身边,那个女子,她是个妖物。大王,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是个妖物,请您一定不要被她迷惑,她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因为您的念力的存在。请您杀死她吧,杀死了她,您才会得到解脱。”
我听着苯布师的话,想起丛林中女子忧郁的眼睛,她是妖物吗?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惊讶,也许在心里,我早已经认为她不可能是人。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么可能一个人生活在山林中呢?我说:“谢谢你,老师,我都明白了。”
三天后,我的苯布师死去了,我埋葬了他的尸体。从此后,我便是顿氐交杰唯一活着的人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报仇,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二十年的丛林生活也使我完全没有了仇恨之念。我的苯布师也完全没有提到报仇的事,我想在他的心中,可能也已完全没有了仇恨的念头。那也许是懦弱,也许只是对命运的一种服从。我只想回到山林中,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回到山林后的第二天,女子在听到我叫“吃饭了!吃饭了!”后再次出现,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喜色。我也十分快慰,只有在回到山林后我才觉得心里安宁。但我知我要做一件事,我的心情非常宁静,我相信我的苯布师说的话,我相信那是因为我的念力而产生。我想二十年的山林生活,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与女子一起吃了饭,也吃了她带来的水果,然后,她象往常一样洗干净了锅,坐在溪边听我说话。于是我便告诉他发生在顿氐交杰的事情,但我并没有告诉她苯布师的预测。天色晚了,女子告辞而去。我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向丛林深处走去,我拿起了身边的弓箭。在拉起弓箭以前,青梅忧伤的双眼出现在我的面前,似乎在轻声地责备我。但是我,我必须得这样做。
我拉开了弓,箭象流星一样向女子的背影射去。我听见一声尖锐的惊呼响彻了山野,那是我听过的最凄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我的心底响起,一直冲入我的耳膜。
我抛下了弓,慢步向女子消失的方向走去,我很快看见血迹,沿着血迹向下走,然后,我看见我的箭身在一棵桦树上,洞穿了那棵树。箭尖上有许多鲜血,还有大量的血从箭尖上涌出,我知道,她已经不复存在了。
然后,我回到我的窝棚前,坐在火堆旁,默默地注视着天空,青梅,在人世一切的事情都结束了。
我一直这样坐着,也不睡觉,我看见太阳升起,我不再去打猎,生命于我已全无意义。我便这样沉默地坐着,我曾是工布的大王,但我即将死于一个无人的山野,在我死后,不会有人知道我,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太阳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我,象青梅温暖的双手。我沉默地坐着,小鸟在头顶歌唱,时而有野兔从我脚旁跑过。
我今年五十五岁了,我听说在遥远的东方,这是一个十分吉祥的数字,我想这也许会带给我好运。
完
载自华网文盟----非常故事
---- 在将神像推倒的同时,自己也成为了下一个被推倒的对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