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xq()
整理人: twantfly(2000-04-23 11:15:1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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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古老的故事,被演绎了千遍才被我看到,今天把它转载于此--不过 我没能于作者联系上,如果你
看到了就请原谅一次吧;要么你把我也变成那赤发的鬼吧!:)
--乾坤手
文/ Alex
天气已入秋,午间暑气虽仍盛,到了傍晚时分于这山中,竟已有些许凉意自 地隐隐升起。路只是依稀可辨,有那么一条窄窄斜径在眼前忽没忽现,露出黄土 和青白的草根来与周遭一眼望不尽的深翠浅绿相区别,表示着曾有过人的足迹践 踏于上。
他放下肩上显得有些沉的包裹站定了轻舒了口气,用已浸得半湿了的衣袖抹 了抹额头的汗。暮色已浓了,在这深山之中却仍丝毫不见人家的踪迹。他不由叹 了一声,早知如此便应该听前面村里人所说留至明日再行上路,只为贪赶数十里 路,难道今晚真要露宿山中? 残阳浮于群山之上,染得满山碧绿也似瓢泼般洒了 血色,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路上看到的那被盗贼劫掠过的村庄。墙上,地上,到 处是血,到处是死人,到处是火苗,有抱着财物被一刀两断的男人,有被奸淫后 剖腹而死的女子,甚至还有不满十岁的幼童,劫后余生的人们相扶着回到破败不 堪的家园,空气里浮动着肉被烧焦后的臭味和强被压抑的哭泣,可他在那些人的 眼里看不到悲伤,所有的只是痛苦的麻木,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一天,同样的命 运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死到临头,便连挣扎的愿望都已放弃。
“生逢乱世,人不如狗。”他的心里浮起那个瞎眼的老人坐在已成一片焦土 的“家”边喃喃吐出的话语。 他的双亲也是死于盗贼,师父从满地死尸堆中捡到 全身染血的他,当时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把他紧紧抱在怀中,死后僵硬了的双手 几乎将他细小的呼吸扼断,还好师父及时发现,使他成为村子里举家迁移几十口 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当时已是景明三十五年,离皇帝驾崩还有四年。
他的师父是景明帝时期有名的鸿宿大儒,眼见年青时还颇有做为的先帝到老 来宠信佞臣,杀害忠良,庙堂已倾,国之不国。身边同僚,或以死谏,或附炎势 ,终于一日,挂冠而去,隐居桃花源,从此不问政事,每日只是设帐授徒,过起 闲云野鹤的日子。山野之人,本就粗陋,加之远离京师,又有谁曾会想这个终日 饮酒做诗,有些疯疯颠颠的老人,竟会是当年朝堂之上文章锦绣,冠盖京华,京 城纵马,观遍群花的人物。他自幼丧父失母,比同龄人自多了一份乖巧,加之天 资聪颖,深得师父的喜爱,竟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及至弱冠,已是通读四书五 经、诸子百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加之幼年时漂亮可爱的脸庞多加了少年的纤 细秀丽,虽仍不脱清涩,却也已惹得当地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芳心可可,无一不 系在这俊俏郎君身上。
那一年是安泰元年。 景明帝因生前过于沉迷于女色,加之晚年深信术士练丹 服药采阴补阳以求长生的邪说,早已荒废朝政,又因子嗣过多,太子之位始终悬 而未决,纵多王子为求父王欢心,变着方儿地进献尤物偏方,老皇帝乐不可支, 竟于一晚暴毙于新妇身上。噩耗一出,全城皆惊,不是急着敛葬先帝,而是为了 抢夺那谁人都想据为已有的九五之位。太平、新和、安泰、瑞治,短短六年间朝 堂上换了四位皇帝,民间也更改了四次年号。对百姓而言,本已痛苦不堪的生活 并不会因为年号的更改而有所改变,而本就是被皇室鲜血浸红的大殿砖面也不过 是又多吸了几位皇子皇女的血而变得更加鲜艳一些而已。天下盗贼横行,民不聊 生,为官者大盗,为贼者小盗,只可怜了天下百姓,无论何时,都只能是被盘剥 掠夺奴役杀戮的对象。
他十八岁那年,淮阳帝身登大宝。所有的人都在说,淮阳帝是景明帝所有子 嗣中最出类拨萃的一人,如今他继大位,天下苍生有福了。新帝登基,颁下旨意 ,恢复科举,收罗天下人才。榜文贴到村口,他去看了,三天之后,和师父说他 要去京师赶考。
“你亲眼看到师父的模样,还要去淌这混水,追逐名利这等身外之物不成? ”当时师父坐在月下,拿着一杯酒问他。 其实凑得近了,便会发现师父其实并不 老,发虽已花白,其下遮掩着的容颜却仍可见年青时的清俊风流,只是那双眼, 却已是看尽世事,冷漠如灰。
“我并非为了追逐名利,只是想尽一己之力救民于水火。”
“你就如此自信吗?以为凭你之力就可扭转乾坤,解民于倒悬?”
“学生个人之力固然绵薄,但如人人都做如此想,又怎能改变世道?老师教 我毕生所学,学生不愿埋没,唯愿献己力于社会。”
看着学生年轻而坚毅的脸,心中不由一颤,杯中酒就微微洒了些出来,那分 明就是三十年的自己,自信能凭自己的力量改变一切,然而意识到当年理想的荒 唐可笑,他花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亲眼看着好友一个个惨死身边,朝政依然 腐败,自己却一无可做,个人的力量与国家社会的陋习恶例相比,微薄地连那挡 车的螳臂都不如。
“那么,你又想如何做呢?”
“我当效当年韩非,以法治世。当今盗贼四起,唯有严之以法,方可治天下 ……”
他慷慨激扬,侃侃而谈,没有注意到身边师父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就不怕被人责难吗?”
“以法治世必遭世人贬薄,然学生亦早有准备,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 狱。为了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我愿做那受怨憎的修罗。”他结束了话语,清亮 的眸子毫不游移地注视着师父。
“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学生已打定主意,纵然受师父责骂,学生之意仍不会更改。”
师父长长叹了口气,一口喝干了杯中水酒。手中杯啪地一声碎裂在墙角,他 转身向屋内走去。
“去吧,去吧。我很清楚你。你杀气太盛,若是强留也是不妥。包裹我已为 你收好,就在房内。但希望你要记住,不要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你明天 不必向我辞行,走后,也不要再回来。”
他想叫师父,话到了口边又停住了,耳边隐隐传来师父呤颂的声音:“且夫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树影斑驳落在身上,月光清 凉如水…… 天色已越来越黑了,无边的山林中,似乎可以听见有野兽的叫声,他 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山脚,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线昏黄的灯光,心中 不由欣喜若狂,快步上前拍打柴门。门里传出女子嘤嘤细语。“是哪位?”
没有想到会在这荒山野岭中听见女子之声,他不由得一愣,然而已全黑了的 天色让他不容细想,整冠正色道:“在下仍赶考之学生,路过贵舍,天色已晚, 前后又无人家,虽知冒味,仍求留舍一晚,明日一早便走,还请小娘子方便则个 。”
里面沉寂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没有希望了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即是赶考的先生,那便请进。寒舍简陋,无以待客,还请见谅。”
门吱地一声开了,灯光下看见的是任何人一见之后都无法忘记的清冷容颜。 紫白相间的衣裙轻裹着纤细单薄的身体,在暮色下竟象非人间的存在,只要轻轻 一口气呵去,便会就这么化了去,散了去。
他却心中坦荡,胸中无鬼,便不会犹疑惊惧。“如此就多谢了。”他一揖到 地。女子忙伸手来扶,纤细雪白的手却是出了奇的凉,衣衫翻动之时,便闻到隐 隐有白梅香气传来。
屋中摆设虽少,却别有一番雅致之处。那女子倒也落落大方,令小婢取来饭 菜款待,自己坐于一旁做陪。 相谈之下,方知那女子原是官宦之女,只因家道中 落,官场又多反复,父亲几年前辞官迁居至此,未料数月前身染重苛,一病不起 ,只留下小女一人孤苦渡日。女子谈吐不俗,于时事亦颇有见解,不少看法竟于 他不谋而合,感叹之下,不由引为知已。灯下美人,更加秀丽脱俗,只是无论如 何谈笑欢畅,竟无法见到那脸上流露出一丝笑颜。他心虽无俗欲,但仍感到些许 遗憾,不知她笑起来又会是怎样地绝世倾城。
第二日一早,他果然如诺早走,离开之前,小婢追上他,递给他一支白梅, 说是小姐所赠。白梅开的晶莹剔透,娇嫩的花蕊上还染着淡淡的绿,当时正是八 月,小姐却从何处得来这支盛开的白梅?他没有问也没有想,只是将它小心收入 袖中,向屋内人长揖做谢转身离去。衣袖拂动间,隐隐飘出的,正是那晚无时无 刻不荤绕于鼻端心上的幽香。
十月官试,他果然高中。再而殿试,语惊四座,文压群儒。淮阳帝亲自下座 ,执其手连呼爱卿,官拜四品,无人不慕。此后一切如他所想,皇帝深宠,他得 以大力推行其法治的思想。推行新政,强调法令,如有违例者,严惩不贻。十数 年之后,朝政大有改观,百官人人自危,不敢不廉。这些年来,经他之手被处死 之人已是不计其数,其中纵多是穷凶极恶之徒,贪官污吏之辈,却也免不了有些 罪不致死之人。对此他倒也不曾有过迟疑后悔,法之厉行,强法则薄情,要怪也 只能怪那些人不该受一时之惑,成了法律的牺牲。当年山中女子所赠白梅被他植 于屋外居然成活,每至冬日,便开了满树。如若一人之魂便化一朵白梅,那枝头 茎上不知要生多少梅花方才可罢。
推开窗子,看着月光下如雪白梅,他便总会想起那白梅般的女子。那一夜也 如今天一般有着好月色,只是那天的屋外,不曾开着白梅,那相同的梅香是传自 对坐着的从不笑的人。十年来,拒绝了所有前来提亲的人,加上他如女子般姣好 的颜色,甚至因此有了宰相大人好男色的传闻,他却从未上心过。是为了什么, 自己也说不清,只是那一夜,那风清梅白的一夜,纵只是相对而坐,纵不曾看见 一丝笑容,却已如此深地烙印于他的内心,使得其他一切的女人在其之前都化做 了粪土。
解开束发的丝绦,长发如血丝般轻覆于清华容颜之上。几年之前,他得了一 次怪病,病好后其他一无所变,只是一头乌发径自慢慢从根部染出血色,无论如 何服药染色都不能解,日久年深,原本泼墨也似的青丝竟化做夺命厉鬼般的鲜红 。原本还有帽子可遮着掩着,到后来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了他干脆也就做罢。有 对他心怀不满的,便传出谣言,说那是杀孽太重的报应,赤发鬼的名号便在朝下 人后不胫而走。满朝文武对他多是畏大于敬,就连当年宠信有加的天子也开始对 自己畏忌起来。放眼天下,人海茫茫,竟无一可解语之人。倒是曾杀过的一个江 洋大盗或许是这些年来唯一可例的知己。那人身形瘦削却极为强捍,身怀绝技, 杀人劫货,如探囊取物。只不过所劫必为巨富,所杀定是大奸,在民间居然还有 义侠之称。当年他法之初行,自容不得这等以侠犯禁之人,设下了天罗地网,终 将大盗擒获。当他命人撤去罗网之时,那狼一般的人眼里所露居然不是怨恨也不 是恐惧,而是平静的孤傲寂寞,倒似早知会有这一日般。那晚他拿了酒去大狱之 中与那盗贼做谈,盗贼信奉恶即斩,所谓正义,只在人心,路见不平,自当出手 铲之。而他却坚持法必行,不遵法无以立信于民,纵然有千条理由,没有法律所 付于之权,便不可任意夺人性命,否则又同杀人犯有何异?长夜漫漫,两人喝干 三坛佳酿,虽谁也说不服谁,却是如知已好友般的交心,除了山中那一晚,他再 没有过如此的痛快淋漓。三日之后,盗贼押送刑场斩首,他便是监斩之人。观斩 的百姓其声沸沸,均同情那大盗,指责他的冷酷无情。午时一到,签投刀落,人 头落地一刹,他分明看见那大盗嘴角噙笑,似在说我已解脱,你却仍要在世间受 那无人可解之苦。
“好想,看见你笑的样子……”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话令他自己都不由吃了 一惊。好疲倦,他忽然觉着从内心发出的疲倦。想放下现在的一切,再回到那山 中去,去找那位连姓名都不曾问的女子,也许只有那个人,是可以真正理解自己 的吧。
他终于又任性了一次,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晚上偷 偷溜出了相府踏上来时的那条路。山路还是和来时一般的细窄,只是似乎多了些 人走,裸露出的黄土和青白的草根更多了些。因为是冬天,当年记忆里满山遍野 的绿已不复再见,只有枯枝残叶和远处山头皑皑的白雪。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已经十年了,那女子必定已嫁人而去,就算当年 的小屋仍在,定也已物是人非。再说纵然自己找到了小屋,又能如何?然而心中 却一直有人念头在支持着,似乎在说,只要能再找到那小屋,就必定还能看见那 白梅女子。
他在山中转了三日,带着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就在绝望已生之时,他看见前 面山脚拐弯处那熟悉的柴门。如同不自信地,他擦了擦眼睛,轻轻敲击着门扉。 从门里传出女子嘤宁的声音:“是哪位?” 果然还是那声音,他克制住自己砰砰 乱跳的心如同当年一般整冠正色道:“在下仍过路之人,路过贵舍,天色已晚, 前后又无人家,虽知冒味,仍求留舍一晚,明日一早便走,还请小娘子方便则个 。” 又是沉默。“即是赶路人,那便请进。寒舍简陋,无以待客,还请见谅。”
门吱地一声开了,霎那间时光如同倒流,他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一晚,依然 是清嫩羞涩的少年,而在灯下站着依然是那任何人一见之后都无法忘记的清冷容 颜,十数年时光竟是丝毫未变。风从身后卷来,夹杂着熟悉的香气,他一扭头, 看见院子里开着好大的一棵梅树。月色投影,那梅树就如同有了灵魂,在风中颤 颤地舞着,梅瓣似雪般飘落,卷进屋子,包裹着他和那女子,一时间已分不清现 实和梦幻…… 他什么也没说,那女子便也什么都不问,一如以前般备酒待客。他 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也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女子在梅树下为他翩 然起舞。舞到一半,落起雪来,长袖纷飞中,辨不清何是梅花,何是雪花,只是 都夹着冷香阵阵,拂面而来。再舞至浓处,人影花影,两相交杂,他突地起了兴 致,散了长发走入雪中加入那女子,满天满地,风清梅白,雪衣红发,竟如隔世 光景……清晨出门,大雪已封山,白茫茫一片里,哪里还见得还世之路。
雪落了三日,他在那小屋里留了三日。外面朔风阵阵,小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每日里与白梅女子谈诗弄文,早已抛却多时琴棋杂艺居然重拾,美人虽无笑, 但红袖添香时的温柔旖旎却是让神仙也慕。山中无岁月,他有时便想若是如此终 了一生,倒也不为一大快事。然而第三天的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是那死去多时 的大盗,依然是一身黑衣、如狼的双眼和嘴角轻慢的笑容,任他怎么问,大盗也 不开口,只是笑着看他,他却分明从那笑里看出不了不屑和无奈。梦醒,一身冷 汗…… 第四日上他决意要走,女子虽不舍,但也未强留,亲自下厨做了小菜。当 初这条路便是自己选的,早已知这路上只有孤单痛苦,但也只有再走下去,贯彻 自己的信念。否则,如自己临阵脱逃,辛苦建立起的法制必又将随着时间分崩离 散,若是如此,又如何对得起因已而死的诸多性命,而当初离开桃花源时所说的 豪言壮语也就不过成了小孩子的大话而已。 举起酒杯和女子对饮三杯,如当年来 时一般他长揖到地。谢字说不出口,这多年来,她一直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 只可惜一直看不见你笑。”他喃喃着。纤细冰凉的双手扶住他的臂,她微微而笑 了,竟似新蕊初开,然而同时有细细泪痕,自细腻双颊上蜿蜒而下。
推开门,屋外阳光刺眼,哪里又曾有过什么雪,再一回头,山中茅屋已不见 踪影,所立之处,不过是一方荒坟,碑上所刻之字,亦已模糊不清,唯有那棵白 梅,依然俏生生迎风而立…… 他手扶墓碑矗立良久。其实第一次相见已知是鬼, 然不说破也不去想,她到底是成精的白梅还是墓里的孤魂都不得而知,只是那份 无需言语的相知,纵寻遍人海,也不得第二人。来时的小路就在自己的脚下,他 轻轻掸去衣上浮尘,踏上返世之路。
前路纵然迷茫苍凉,却已义无返顾。从今以后,他依旧要做那赤发的鬼,也 知她必定还会在这山中等那迷途的人…… 。
-- 明月萧萧海上风,君归福路我飘蓬
门前虽有如花面,争奈如花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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