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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属于我自己
发信人: jiduan2000()
整理人: windsmile(2000-10-05 04:47:03), 站内信件
吴志勋(9月8日19:29)

  醒来的时候胡笳看到自己蜷缩在皮椅中,头搭在椅背上,右腿盘在屁股下面
,左腿从右腿上横过再垂到地上。这椅很旧了,皮子破了,被坐矮了很多,而胡
笳的腿很长,总是会垂到地上去。这是胡笳喜欢的姿势。尽管这样很不舒服,站
起来的时候腿是麻的,她总是猝防不及的要摔倒。 

  很久了。胡笳坚持着她的这种入睡的姿势,她记不起最后一次她的身体使用
床是在什么时候。她的床上堆满了书和散乱的衣服,像一个大大的垃圾箱。她经
常手忙脚乱的从衣服里找书或是从书堆里挑衣服。她习惯了这种懒散而毫无规律
毫无章法的生活。 

  她从电脑上看时间。她没有表,在房里,电脑是她的表,走出这道门,呼机
是她的表。四点四十分。凌晨。还有二十分钟可以睡,胡笳告诉自己。但她却睁
着漆黑的眼睛,看窗外一点一点的白起来,亮起来。北京的阳光,我比你先醒来
。她每天都会对着渐渐透明的窗口说这句话。口气里满是自豪和欣喜。她说她是
一个很浅的女孩,很容易满足。 

  她的呼机会在五点时准时将她叫起,而她却往往在五点之前就已醒来。她没
有更改闹铃的时间,在那样的清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她渴望有一些声响,那
个呼机,她认定她也有生命。 

  呼机没有响之前,她一直静坐着不动。她双手抱在胸前,伸出脚,轻轻的击
一下回车键。屏幕上出现她在前天夜里敲打的那些文字,这些文字是她的午餐,
是她的房租。 

  五点十分她准时走出门去。赤着脚,将有着高高粗鞋跟的凉鞋提在手上,像
个幽灵似的飘向村口的那片稻田。她喜欢绿色,绿得盈盈欲滴的那种。一路上她
会吹几声口哨,看到穿着睡衣跑出来去上公厕或买早餐的女人时,她吹得更欢了
。却又会在她们看她时突然的闭嘴,冷寂寂的从她们身边擦过。 

  她挽起裤管,站到有着软乎乎的稀泥的田里去。她对大地有着强烈的欲望,
她想亲近它。她来自很偏僻的湖南农村,那里空气清新,山青水秀,但是她回不
去了。青青的禾叶扫着她裸露的小腿,痒痒的。在这时候她就会弯下腰去,伸出
粉嫩的舌头舔食禾叶上晶莹的露珠。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正微微的笑着,眯着眼,看着绿莹莹的禾苗变成黄绿色
。她不喜欢阳光,它中和了她喜欢的事物,她喜欢极端的东西,灿烂到极致的美
。像罂粟花。她蕴肓的是罪恶,但她可以美到那么极致,美得让你无法不爱她。
 

  然后她会慢慢地退到田埂边,从泥里拔出脚。她觉得她的脚像藕,也只是像
藕,永远无法像莲花。接着,她会扑通一声跳到旁边的水沟里,故意让水珠溅一
头一脸。最后,慢慢地洗净脚,穿上鞋往回走。 

  胡笳,她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她说她是属于自己的。她过一种极没规律的生
活,经常整天的忘了吃饭。饿了的时候,她就去附近的小卖部买双汇王中王牌子
的火腿肠。她用雪白尖细的牙咬开包装,一边等老板找钱,一边津津有味的吞食
,在她离开柜台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进餐。原来她可以过如此简单的生活
,但在这之前,她一直向往着遭遇激越。 

  她是一个糟糕的自由撰稿人,她从来不留底稿。那些耗费她无数白天黑夜,
不断耗尽她的青春和生命的文字,她对它们像对后娘的孩子。她很盲目地把稿投
出去,投出去后就忘了。有时候她会收到一些数目很小的稿费,几十百来块钱。
从邮局出来她会就近找一家餐厅,要两个辣得人胃虚的湖南菜,她以这种方式来
回念故乡,排遣乡愁。 

  这样的时候是很少的,更多的时候她会在白石桥附近的国家图书馆中的各种
杂志上看到变成铅字,署着她名字的文章,而稿费,遗失在她不断搬家的过程中
。她说她是一只老鼠,事实上她属牛。 

  很多的时候她的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但她很快乐。她喜欢体验被逼到山穷
水尽时的恐惧,她说她没有勇气体验死亡,那样会回不来了,而她想努力活着。
有朋友建议她去蹦极,她很坦诚在说,我没钱。 

  实在没钱时她会去找一份工作。她做过直销,拉过广告,干过记者,做过编
辑。最近的一份工作她去了一家网站。这使她接触到了网络,她一直从心里感谢
招她去的第一个老板。 

  可那天,坐在电脑旁她无从下手,她看到旁边的人手指轻灵的飞舞,屏幕上
跃出一行行的字。她看得心里发毛,十个手指紧紧紧绞在一起,满手心的汗。 


  她去一个同学那里借了一台电脑,她要让她的手指也能说话。 

  当她的手指变得像她的唇一样灵活时,她已经会用OICQ与人聊天了,她有了
一长串各种面孔各种名字的好友。 
   
   
  遇到man是在一个下着雨的中午。她透过落地玻璃看外面急骤而下的雨。她总
觉得雨是天空的眼泪,她认为天空也和她一样在委屈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或者找不
到可供爱恋的对象。天空会找什么来当他的恋人呢?她一直把天空当成雄性的。
想到这里她就笑了,并突然冒出一句:下吧下吧,我要开花。同事都看着她,她
装得若无其事,看屏幕。 

  一张男人的脸,看上去很成熟,在屏幕的右下角欢快的跳着。她不喜欢这样
呆板的男人的脸,也不喜欢他的名字,她不打算理他。可那时候办公室里很沉闷
,八九个二十多岁的人,谁也不说话,只有击键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其实大家
都没干什么事,都在聊天。她喜欢有声的聊天,一串串的声符从一张一合的嘴里
吐出,非常的美妙。她真想说,为什么我们不回过头来面对面的聊一会呢? 

  但最终她是用她的手指说话的。 

  她轻轻的双击他的头像,在蓝色的小框里,她看到两个简洁的字:你好。 


  我好。她想都没想就送出了这两个字。她是一个自恋的女孩子,出生在水仙
盛开的七月。 

  man:你很喜欢自己?! 

  她:不是喜欢,是爱! 

  man:我看到你尖尖的牙齿。 

  她:我属狮子。 

  man: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胡笳。 

  man:鹰。 

  她和鹰的对话并不精彩,她是一个不能忍受平庸的人,但是鹰他很真诚,而
且真实。她将他添加为好友,她看着好友栏里鹰的脸孔,邪邪地笑着说,我要让
你逃不出我的掌握。 
   
  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夜一点点的漫过来,她知道自己会同北京这座城
市一起被黑暗淹没。她并不觉得可怕,她喜欢黑色,她是属于夜晚的动物。 

  她和同事小编辑一起出门,他比她小了五岁,一个单纯的河南男孩。走出那
宫殿似的豪华公寓之后他们同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她
和他是同一条战线的人,她说,我是一条被摆到菜板上的鱼,让我不觉恐惧的原
因是旁边还有你。 

  在刚到单位的那几天他们是不说话的,她会在下班时准点离开,而小编辑他
总在那里加班。 

  后来有一天老板让她也加班,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交谈。原来距离竟然是这
么小,在这之前他们都没想到去跨越。 

  白天最快乐的也就是和小编辑同路回去的这段时光了。他们会走长长的一站
路去坐公交车, 

  一路上他们会说过不停笑过不停,快乐得像两个孩子,两个终于逃出了父母
的管束,跑到阳光下大自然中撒野的孩子。 

  在车上他们通常找不到座位,他们就离得很近的站着,继续他们的话题。总
会有人站到他们中间来,将他们隔开。他们就会很大声的说笑,车厢里回荡着他
们的声音,清脆而柔和。他们为自己设计未来,相互鼓励多写好作品,他们也谈
卫慧、棉棉。用很是不屑的口气。他们聊天时会平视着对方,真诚而坦率,眼里
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小编辑在离终点的前一站下车,而她会一直坐到终点去。她会在车开动时把
头伸出去朝小编辑喊:你小心点。明天不要去太早,那样会给我造成压力。她听
到小编辑的笑声遥遥地飘来,她会轻轻地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孩子。 

  她总把比她年小的人当作孩子,她就是和一群孩子住在一起的。五个男孩,
四个女孩,她们租了四间房子,离得很近,一抬腿就从这家窜到了那家。她们生
活得很快乐,暖融融的,比亲姐妹还好。他们都是学计算机的,只有她一个人学
文学。她原来是有一个文学圈的,也有一大帮的朋友。久了后她就出来了,她需
要不停的走。结识了这帮朋友。现在,他们不许她离去,她能给人无穷的快乐。
在下班很晚的时候,他们会倾巢出动浩浩荡荡的去接她,每每这时她心底就会升
腾起温柔的感动,湿湿的。于是,她坚决地要和他们在一起。如果哪家真的有这
么多孩子,那对父母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她对他们说。 

  五月的时候她所在的网站搞了一个母亲节的专题活动,她也买了一些贺卡回
去,在九张卡上由九个人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祝语,寄给天南地北的九位母亲。填
写卡片时,她看到那些孩子脸上全是虔诚。 

  她是能给人快乐的人,很多的时候自己却并不快乐。她活在幻想里,接触网
络后就更加难以回到现实。在网上她想回到他们身边,天天看着他们,她又想回
到网上去。他们说她是很花心的人,幸好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是男孩,不知有多
少女孩要糟秧了。这时她会很惊惧,她的确无法长时间的爱同一个人。无法长时
间的停在一个地方。 
   
  每天都会遇到鹰。他们的工作,都是在网上完成,他们一直都会把自己挂在
线上。有一次鹰要求和她二两人世界对话,她坚决的说不,她同时和好几个人聊
天,鹰不能满足她的欲求。 

  那天也下着雨,难得的一场暴雨,她想要是这时候能出去跑跑该有多好,她
会吮吸天空的泪。 

  她:天空失恋了,淅沥沥的是分离的泪。 

  man:为你我流的。爱过吗? 

  她:没有,但有过男友,六年。 

  man:分了?他不好吗? 

  她:分了,因为他太好。 

  man:? 

  她:好男人是这个世界的财富。好的东西就该大家共享。一人独占,多浪费
啊。 

  man:呵呵,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高见,男人是东西,可以搭配赠送。 

  她:呵呵,你呢?爱着吗? 

  man:我结婚了。 

  她:爱她? 

  man:爱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谈到爱情。鹰告诉她,他写日记,长长的
一万多字。他是在电话里告诉她的。鹰给了她他的手机号。他说,现在,给我打
电话,我要听你的声音。她喜欢他这股淡淡的霸气,她想他会是一个有魄力,有
气势的男人。 

  短短的几秒后,她听到一个清晰温和的男中音。没有她想象中的稳重和沉静
,他才二十五岁,虽然他已经结婚。 

  鹰。她轻轻地叫他。我是胡笳。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等着听你的声音。 

  …… 

  写长长日记的结了婚的男人。她想象不出他的模样。她猜应该是英俊的,不
戴眼镜而且瘦。她喜欢瘦的男人,男人只有瘦才有锐气。 
   
  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静静的。那帮孩子,她不在的时候他们很安静,她回去后
他们会全涌到她屋里来。而有时候,她需要安静。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需要的是
她给他们的快乐。她不断的问自己,哪个世界是真实的,快乐的,网上还是网下
。 

  那个东北的孩子,他不高,但有着彪悍的身体。她喜欢和他打闹,在所有的
孩子中,他才是开得起玩笑来的人。她需要这种玩笑,在无聊的打闹中遗忘掉办
公室里沉闷腐烂的气味,使她第二天能有勇气继续踏上那程路。 

  在打闹中她总是真真假假地甩东北孩子的耳光,她的手指极快的滑过他的脸
,有着力道,足以让他痛。对他的皮肤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在听到一声脆响时
她才有快感。她是那么的喜欢甩别人的耳光,甩男人的耳光。但是没有人会把脸
送过来给她甩,满足她这种近乎变态的欲望。许多的时候她只能绞着自己的手指
,把手指的关节一节一节的握响。他们说她有暴力倾向和虐待倾向,她不反驳,
只看着他们笑。 

  东北孩子经常用语言来打击她:没有人会爱你的,你长得太丑。你该去隆鼻
、拉皮找回美丽,争取在今年嫁掉。 

  关你屁事。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话,我花钱买痛美丽给你看?她知道自己丑
,嘴太大,眼太小,鼻太塌,还一脸的坑坑洼洼。 

  她在那段日子开始厌倦东北孩子和他们这个圈子,她又想走了。去哪里都不
重要,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东北孩子却在某个晚上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
,你要留长头,穿裙子,穿上裙子你会很漂亮,你有着潜在的气质。 

  她是从不穿裙子的。大热的天,四十度的高温,她穿着厚实的黑色牛仔裤,
顶着一头浅浅的短发。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身体,美与丑都是她自己的。 

  为了生命,她仍得去上班。每天夜里她都睡得很晚,她在电脑上敲打一些青
涩的文字和凌乱的心情。寂静的夜里,她听着同室女孩子的呼吸、梦话、鼾声、
磨牙声。夜里其实并不静。她听着这些声音,想起读书时念过的一句词:听取蛙
声一片。于是她就神经般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吓着了她自己,她开着台灯睡。
一直恶梦连连。 

  七点的时候她从床上弹跳而起,那时候她七点才起床,稍微活得像个正常人
。她以消防队员的速度洗刷完毕,然后坐十八站路去上班。在车上她一路昏睡。
因为是起点站,她总能抢到座位,她对售票员扬扬月票,开始进入梦乡。 

  她在摇晃不停的车上睡得很香,磕磕碰碰的头上撞起包也不在意。车到站的
时候她会猛然地醒来,倒是睁着眼没睡的两次,不知在想什么她坐过了站。睡过
去时会有人骚扰她,有一天的早上她睁开眼时看到一只手在她的胸上轻轻地击打
。她顺着那手看上去,一张不很年轻的脸。她冲的站起来,一巴掌甩在那张脸上
。整车的人都看着他们,她毫无畏惧,凛然然地站得挺直如松。她严肃起来是很
怕人的,会令人胆寒、气短。没有人吭声,她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直到他低头挤
到车门口去。 

  从这一天起她决定辞职,她憎恨坐这趟车上班,她也受够了上班的这个地方
冷漠的气氛。原来的老板走了,新来的老板不能给她宽松的空间。她工作的时候
,偶一回头,就会看到老板幽灵般站在她身后。电话放在老板的办公桌上,总会
有不同声音的男孩把电话打进来找她。老板握着话筒喊她,胡笳小姐,电话。接
话筒时她会和老板对视三秒,用毫不畏惧的眼神,然后才把话筒贴在耳上。每次
老板都认真的听她的电话,再从她的回话中判断她们谈话的内容。一次一个网友
请她吃饭,放下电话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他让我去哪呢?八点,动物园。老板在
一旁得意的搭腔。她回头瞪着老板,这个只比她大两岁,同样长得很丑的女人,
有着令人恶心的窥视癖。她不能忍受这种监视,她可以活在水深火热中,但无法
活在别人监视的目光里。 
   
  她在回家的车上和小编辑说,我要走了。 

  走到哪去? 

  过回我原来的生活。 

  你能过活吗?那时他们已经干了快两个月了,却一分工资也没拿到。 

  能啊。我很好养的,一天三根双汇王中王火腿就够了。 

  小编辑呵呵地笑了。说他也想走,但他想拿到工资。工资当然要拿的,她不
会这么大方的将自己的心血送人情。 

  这一天她沉默。她坐着,小编辑站在她旁边。 

  你在想什么? 

  想钱。想有很多很多钱。想把我自己都变成钱。 
   
  那些天她疯狂的和网友聊天。 

  鹰和她说到性。 

  man:有过性经历吗? 

  她:没有。 

  man:二十七岁的女孩子,真的很难得。有没有想过去体验? 

  她有一些气短,半天没有回答,她还是羞涩的女孩子,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如
此直接的问题。 

  man:和我做爱。我会让你很快乐。 

  她的脸红了,她敲了一个字:不。她没有骂他。 

  man:要。二十七岁,你必须有这方面的经历。 

  她:不,不,不…… 

  她打了一连串的不,满满地充斥着整个窗口。 

  鹰没有再勉强她,他说,好吧,等你需要时就找我。 

  在网上,有很多人说爱她。在聊天的时候他们给她发信过来:大大的红心和
烈艳的红唇。她轻轻的笑再轻轻的删除掉。都是一些寂莫的人,他们比她更不能
承受。她不骂他们,也不踢他们出去,她纵容他们在她这里发泄放松。 

  曾经有过好几个孩子,刚上高一、高二的孩子,他们用稚气的声音问她:我
可以追你吗?这时她会心痛难忍,总会有温热的咸咸的东西渗入她的嘴角。爱情
,它像长在悬崖上的灵芝,引诱多少人为她粉身碎骨。爱情,她是那么的神圣,
却被这些孩子用如此轻浅的语言来调侃。 

  可以的。她说,但你要先考上大学,考到北大来,我在这里等你。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真的能在这里等他们吗?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座城市她还能呆多久。她一直没
有目标方向,也没有未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东西。当别人问她有什么打
算时,她真的茫然而迷惘,她说没有,我只活在当前的这一秒,前一秒和后一秒
与我没什么关系。 

  这些天一直很忙,忙着和网友们告别。以后,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上网。
这里曾给过她快乐,她不允许自己悄无声息的消失,她想她该对他们负责,善始
善终。网友们都很关心她的去向,他们问她,你会去哪里?你会离开北京吗?她
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目前我会留在北京,因为北京有你们。有网友要给她
介绍工作,她委婉地拒绝了,她不想刚逃离一场劫难紧接着又投入另一场劫难。
她需要休息,需要近乎死亡的休息。 

  在离开公司的最后一天她碰到鹰。当时她和八个人同时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
话。这时她的手指已经能和她的嘴唇一样快乐的说话。 

  man:想我吗? 

  她:想你,想你。就像老鼠想玉米。 

  man:呵呵。我真的想你,想和你…… 

  她:我要走了,离开这里。 

  man:为什么?你不快乐? 

  她:为了快乐,更为了自由。 

  man:我们还能再见吗?我怎么找你? 

  她:很难。你会找不到我。除非,我找你。 

  man:给我打电话。 

  他敲出十一个数字,他的手机号。她总记不住,对数字她天生不感兴趣,无
法像记住人的脸一样过目不忘。他说,我会二十四小时开着机,你一定给我打电
话。 

  走出办公室她全身心的放松。她手里捏着两千多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有钱真好,她真的很喜欢钱,比喜欢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强烈。她一直在贫穷的
最底层挣扎,她住低矮阴暗潮湿的平房,穿在早市上买的最便宜的衣服。她没有
随身听,也没有电视,她过不上也过不惯那种贵族的优雅生活。与那些和她一样
同样漂泊但有人提供物质的漂亮女孩相比,她只有自由与贞洁,她是属于她自己
的。由身体到灵魂。 

  曾经有过一个很有钱的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对她说,跟我走吧,我可以把你
从地狱直接带进天堂。她知道他的确可以,他是有钱的单身男人。那一次他们是
在华联商厦的地下食街,吃着简单的快餐,喝着雪碧兑的白葡萄酒。那种微酸的
液体,她总是一仰而尽。 

  男人看着她说,酒是要品的,品才有味道,就像对女人。 

  她不看他,和他在一起时她从不看他。她喜欢看年轻英俊的面孔,稍带点沧
桑邪气的那种。 

  她注满了杯,送到唇边,只闻了闻又放下。 

  酒没有感情,但它却让人痛。 

  长痛不如短痛,我是经不起折腾的女子。她和他说着话,看着别处,我们喝
二锅头吧,六十度的那种。 

  他看着她笑,你并不漂亮,但却很吸引我。你是带着硬壳的动物,我想握到
你最深处的柔软。 

  她不说话,面无表情的坐着,在心底里冷冷发笑。 

  和那些穿吊带裙,漂亮得让人眩目,随时都可以和人上床的女孩子相比,你
是真正的另类。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徐徐地将烟雾喷在她的脸上。我
要你的身体,更要你的灵魂。 

  她终于笑出来,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他以为他很了解她,看透了她,其实
不然。他不知道她是无法优雅的女子。她没穿过蕾丝的纹胸,她穿纯棉的式样简
单的内衣;她不用任何化妆品,不戴任何首饰,她甚至不习惯喝饮料和开水,总
是用水瓶直接到龙头下灌自来水喝。 

  她在这一刻开始厌恶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他说他要她的灵魂。 

  她不愿被控制,任何人。 
   
  仍旧是和小编辑一起走出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小编辑
要了她的呼机号码,他说,我们不要断了联系。 

  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她走进去,掏了半天,才找到鹰的手机号。很多的时
候她是一个善良的善解人意的女孩。 

  那个清晰温和的声音,只听过一遍,她已辨得很准。 

  鹰。她依旧轻轻的叫他。我是胡笳。能感觉到我吗? 

  感觉不到你,我无法感觉到你。 

  听着我的声音。我离你很近。 

  鹰曾经告诉过她,他在中关村上班,他们每天都有可能在海淀路的十字路口
擦肩而过。她坐公交车,鹰开着他自己的车。 

  你是很会躲的女孩。关键时你会闪开。我抓不住你。 

  她以轻轻的笑声作答。 

  你像蛇,冰冷而神秘。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冰冷而神秘,事实上她没有任何秘密。她不明白他为什
么要将她比作蛇,那是她最害怕也是最憎恨的东西,它丑陋,阴险而又恶毒。她
感到背上凉嗖嗖的,有阴风刮过。 

  我们见一面好吗?今晚八点,我在北大南门等你。 

  不好。她缓缓地坚定的告诉他。 

  他曾在某一瞬间抵达过她的灵魂。在他的心里,她美好如天边的彩云。 

  也就只能如此了。 

  如此就已经很够了。 
   
  不用上班的日子,快乐而幸福。她窝在低矮的平房里,把白天睡成黑夜。 


  那些与她同住的孩子,她给她们唱儿歌和革命歌曲。她的声音是明亮而清脆
的,他们想不通二十七岁的她怎会还有如此好听的声音。 

  那个东北的孩子,有时候和她嬉闹,有时候却又和她一本正经的谈理想人生
。在一个大伙一起散步的黄昏,他拖着她离开大伙,牵着她的手走了很长一段路
。她让他握着她的手,她听他们屋里的孩子说,他心情不好,和女朋友分手了。
 

  你的手怎会这么冰凉? 

  是的,她的手是冰凉的,而他却满手心都是汗。她甩开了他的手,一个人急
急地走开。 

  我不明白,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他朝她的背影喊,声音里透着
冷和愤怒。 

  她没有出声,几天后她离开了他们。 

  一天夜里她忽然地想起鹰,一个不说爱,只想做爱的男人。 

  她想回到网上去。 

  听说在美国,女孩子长到二十岁就可以有自由的性生活。中国的彝族人,女
孩子在十四岁就可以去一种叫"公房"的场所,在那里度过一个个美妙的夜晚。 


  而她来自湖南偏僻的农村,她的父母严厉地管教着她。她在十五岁那年有了
初潮,那时正上初二。她躺在学校的集体宿舍里,被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她以为
她要死了。她看到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渗出来,桃花一般在被单上盛开,她最终
哭泣着昏过去。 

  这个被人视为骄傲而幸福的初潮,却带给她深重的灾难。从此她有了每月一
次的恐惧和疼痛。 

  痛得厉害的时候她不能上课,也不能干活。她躺在床上打滚,小脸儿惨白,
嘴唇咬出血来。 

  母亲带她四处寻医,西药、中药、偏方,她像喝水一样的喝着苦苦的药汁,
她只想从此没有痛。但痛如影相随,更加严重。她终于在一个痛得抽不上气来的
早晨朝母亲哭喊,你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把我生成女孩?她一头就朝床柱上
撞去,她知道医学解决不了的死亡却能解决。 

  后来,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结了婚就不会痛了。 

  于是她请求母亲把她嫁掉。那一年,她刚刚十七岁。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她明白了,其实是不需结婚的,一个普通的男人就可以解
除她的顽疾,只要她愿意。那时她已经到了广东,远离了父母的管束,身边有着
一个爱她的男孩。 

  但是心会痛的。她告诉自己,你就这样给我痛着,直到你爱的那个人出现。
 

  真的。她就一直这样痛着。整整十年,她没有找到可以解除她生理上的痛苦
而又不带给她心灵上痛苦的男人。 

  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宿命。与努力坚持没有关系。悟出这一点时她坐在北京的
一间小平房里写稿。心态平和安宁。屋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夜里,屏幕上反射
出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房
间里来回的碰撞,她想这应该是灵感的火花。 
   
  从稻田边回来后,她去了北大南门的飞宇网吧。她发现她的信箱里满满的,
在她消失的这段日子,有许多人在找她。她感到温暖潮水般漫过心底,涌到她的
眼里来。她是易感的女子,有着湘女的情怀。 

  第三天的早上她又碰到了鹰。她已认不出他来了,在她的好友栏里,有着四
个和他一样头像,一样昵称的男人。 

  man:想我吗? 

  她:一点点。但我有点记不起你是谁了。 

  man:我是鹰。 

  她听到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然后归为平静。一个不说爱,只做爱的男
人,一个写长长日记的结了婚的男人。她们之间除了一些淡淡的简单的对话,什
么也不曾有过。以后也不可能有了。 

  她是不可能把自己交给他的。 

  她说过她是属于她自己的。 

  从身体到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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