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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明灭青春(一)
发信人: dianmo()
整理人: windsmile(2000-01-26 01:36:12), 站内信件
明灭青春    

         (一)          

    许多事情我不懂。许多事情你不明白。
    我说,还记得么?七年前,我们。
    
    列车呼啸着驶过那块大平原。车窗开着,一垄垄田地里玉米秸
子码成垛,安静。透过丰收的气息我似乎闻到玉米饼子的香味。没
有风,遥远的炊烟笔直地站着,列车却以风的速度疾驰。
    手伸出窗外,便能体会到时光在你指间溜走的感觉。就在你的
五指间,呼扇着翅膀,你握不住。转眼间十七年了,感觉自己就象
一把梳子,漫无目的地梳理了十七年,密密的梳齿间满是往事积淀
的污垢。
    行李架上面有我的背包,所有亲人的期望和嘱托都在里面。我
是第一个走出那座村庄的孩子。这时我不能不提那座村庄,村庄的
四周有山,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肤,如同我熟知的乡人,经年累月地
守着那块土地。绿树掩映间错落着低矮的民房,这个季节里你能看
见吊在屋檐下的苞米,金灿灿的。一条小河曲折着绕过村庄,我童
年的大部分时光便在那里流失。
    七次迁居把我的童年扯得七零八落。我的童年很简单,没有玩
具和游乐场,甚至没有一块香甜的饼干。后来家搬到一座小镇,爸
爸妈妈忙,便把我留在故乡,哥哥在小镇里上小学。奶奶常牵了我
到那河边拔些野菜,我便是吃着用它们和了玉米面贴成的饼子,数
着奶奶一天天增多的白发渐渐长大的。
    奶奶小时候是裹了脚的,但上山下坡走得却是很快。奶奶脸上
的皱纹好多好深,邻家的二婶却说,奶奶年轻时很美,我没见过。
奶奶一张相片也没有。
    列车疾行,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我知道,我只是个过客,年
轻的过客。我胸前的衣兜里揣着薄薄的一叠钞票,渗着父母的血汗,
我不时的摸一摸,还在。
    疾驰的列车骤然减速如一柄滞重的锈剑缓慢而准确地刺入一座
城市的心脏。然后,形形色色的人如同血液一般滴落、流向四方。
我也是其中之一,走出车厢那一刹,我突然觉得肩上的背包沉重无
比。
    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头顶仅见些许兰天。商贩的叫卖声和巨大
的广告牌,明亮的玻璃橱窗,车流勿勿人流勿勿,莫名的惶恐涌起
心头。可我知道,从今天起,至少四年,我将属于这座城市,我将
是她的一滴血,不得不随她脉动的节奏流淌。
    唯一让我感觉亲切的是树。很难想象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怎么
会有这么多的树,参天古木,每一株都要粗过我的腰。很难想象,
它们身躯里该有多少年轮,至少,它们要大过我的父母,甚至奶奶。
    柏油路平整宽阔,公共汽车就在那站成两排的树木之间喘着粗
气,似乎不堪重负地踽踽而行。我的眼里只有树,目光渗着绿色,
那时车里的人都很惊异,象看一只在这座城市里狗都不会闻一下的
玉米饼子一样地看我。看吧,便是玉米饼给我的粗糙却坚实的肌体
和黄色的皮肤。你们没吃过吧,曾经你们的先人连想都不敢想的玉
米饼。
    原来只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牢笼,到了学校我才发现。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让你真正体会到异国他乡的感觉。同舍的十个
人来自三北各地,一时间我也记不清,只知道他们都是男的,否则
不会与我同室。
    女舍楼在学校的南面,就在刚过去的暑假里装饰一新,据说是
为了迎接一个评诂团,那所楼太旧太破了,所以才赶紧侍弄了一番。
我听了觉得好笑,却又不知为什么,有什么错么?没有。
    老大来自吉林的一座小城,可在他身上怎么也找不到城市的感
觉。他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就是粗粗的布裤子肥肥的那种。绒绒
的头发还有些发黄,乱七八糟的顶在头上,每时每刻都是嘻皮笑脸
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解放战争时期歪戴着帽子斜挎着盒子炮
的国民党军官。老二也来自吉林,而且是更大的一座城市,脸上挂
着蔑视一切的笑容,好象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没别人。就在到校后
的第一天,他自告奋勇带了我们九个去南湖公园,路上他兴高采烈
地对我们讲着南湖有多么美,自己八岁的时候父母怎样带着他在那
里划船野餐。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带我们跳过的那道铁栅栏,只
是一所大学花园的围墙。当然我们也没看见湖,那时天色近晚,他
说南湖好远的,然后又唾沫活活地说南湖有多么大,里面的虾有三
四寸长。
    在那里我掏出一包香烟,老九不肯抽,说会得癌症,我说你可
真傻,癌症都是每日里出入酒店吸着空调排出的空气的人得的,你
能有那福气?何况我爷爷抽了四十几年烟,快七十了,还那么硬朗,
真他妈的!老九来自黑龙江,一双灰突突贼溜溜的眼睛很大,占了
整张脸的上半边,穿着一件不知什么质地的布上面刷了一层黑漆的
所谓的皮夹克,说话很快却有些口吃,越急越说不出,初见时我听
他说话总忍不住想笑,他虽然涨红着脸却不生气。老二表现得很潇
洒,伸手接过了一支划了好半天火柴才点着,然后美美地吸上一口,
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家笑。老三突然说尿急。后来我才知道老三来自山西,他的
老家却是河北的,不带一丝山西的口音。于是乎大家催着老二找厕
所,老二说这个可不好找,真不好找就算找到了蹲位怕是也不够。
后来去过南湖知道老二这句话倒所言非虚。其他人似乎也被老九勾
出瘾来了,吵吵着,尿!各找各的位置,凉亭里,假山下,树丛间。
我本来没什么感觉,可想到如此惬意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参于呢,于
是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过后想一想,我们连狗都不如,撒了到那
座城市后的第一泡尿,就在那儿,却再也未曾去过那园子。在那以
后那园子里的草木倒是每日里疯长很快就长得象我们一样高。
    我排行老八,小了我的那两位都叫我八哥儿,可惜我的嘴很拙,
话都说不地道,更毋论学舌了。第一个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老四说
不如我们谈谈女人吧,顿时引来一阵嘘声。原因很简单,老四是我
们室里最瘦最弱的一个,而且左腿和右臂都有点毛病,走起路来总
是右臂象周恩来左腿象铁拐李,整个身子都拧着,煞是好看。老四
闻嘘不再作声,老七却替他鸣不平:“难道男人谈一下女人也有什
么错了么?”说话间嘴里依然叼着那支烟卷儿,他的烟瘾比我大得
多,偏偏家里经济拮据,于是兜里装的总是力士什么的有劲的那种
香烟。老四闻言精神一振,亢声说是呀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是
个男人就有欲望的,你们没有么?有没有?说!
    我私下里觉得老四前边的话倒是没错,可是提到欲望,我不明
白,我不知道是不是饿的时候就会想到玉米饼子的那种感觉。闻老
四语大家哄然大笑。一阵敲门声令笑声嘎然而止,说这里是牢笼一
点不假,熄灯后大声喧哗是要被扣分的,分,分就是钱,就是我口
袋里薄薄的有时候没什么用有时没它们却又不行的那几张东西。抽
烟更是大大逆不道,多半要给个记过处分什么的。老六住在靠门口
的下铺,看来天生正直,探手把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学生处的人,
因为那人嘴里也叼着烟卷,从那忽明忽暗的亮点儿看得出他吸得正
过瘾。
    原来是老五的老乡,真他妈的!老五也是黑龙江人,浓眉大眼
皮肤白嫩看上去挺动人的,说出话来也是堂音十足,只是带着和他
眉毛一样浓的土气。不知道怎么一样出身农家的他就不象我那么粗
糙,是龙江的水好?也不是,记得十五岁时我的脸也是细皮嫩肉的,
可后来照镜子时,却发现满脸青春却并不美丽的痘。美不美的我倒
不在乎,但每日里出血冒脓的却真他妈的讨厌。所以我说,人长大
了胸中流淌的一定不是儿时的血,要么就是脑袋里生了虫。
    老五是说什么也不肯吸烟,撒尿那会儿他就不曾吸。他的老乡
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是叫什么卢苇,更特意强调了是达摩一苇渡江
的那个苇。我暗笑心道达摩渡江那阵儿你爷爷的爷爷还不知在谁的
腿肚子里转筋呢,却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
    不过那家伙倒是蛮热情的,油嘴滑舌的很快与大家混熟了,于
是知道他就住隔壁,也学管理,是九零届的。但我就是从心里往外
觉着他看似忠厚的面容底下透着那么一丝虚伪,当我点着从他手里
接过的那根儿红塔山时,抽得也挺不是滋味。
    然后就是失眠。窗子开着。九月的东北天气已然很凉。夜色如
水。要说他妈的也怪,打小儿就不在父母身边,从来就不曾有过什
么感觉,可现今却真的觉得莫名的孤寂和凄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
弯弯的上弦月和点点星光,我知道千里之外的母亲多半也睡不着,
临走时她痛哭失声让我觉得好烦,我说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爸
爸说是呵况且难得孩子出去闯一闯,这是好事儿嘛;我就在妈妈的
哭泣声中离开家的,那时候,我只想快一点冲出那个牢笼,就是那
所学校,那个家,我只想尽快冲破那无形的压力,我庆幸自己能考
上这所学校,幻想着一个人的世界该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无忧无虑。
然而到了这里后才发现,一切并非我想象的那般美好。
    母亲多半也正望着那弯瘦月吧。我思绪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屁
股地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梦里却见到老四,
拧着的瘦弱的身子上居然顶了一斗大的头,张着血盆大口冲着我喊,
是个男人就有欲望的,你有没有?有没有?说!那时天昏地暗,老
四最后的那个说字余音袅袅,久久不绝,我疯狂地捂着耳朵,可那
声音依然清晰,最后我终于瘫倒在地四肢痉挛口吐白沫直至人事不
醒。
    第二天早晨居然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还有口气在,拎起饭缸子
直奔食堂。要说在牢里你就别想有什么好待遇,昨晚第一顿饭老十
就在土豆炖茄子里吃出一只苍蝇。老十便如他的排行,老实,甚至
有些发肉,或许是年龄小了我们两岁的缘故,一说话就脸红,而且
总是嘴张得好大了也不见声音出来,不象老九,嘴唇微启便会冒出
来一串儿,虽然因为口吃重复的字好多。早上没有菜,只有所谓的
粥,叫粥,实际上还不如奶奶喂猪的泔水稠呢,满满的一盆儿倒在
桌上你能在十秒钟内数清里面所有的米粒儿。老二见了大是不屑,
撇着嘴说这粥比他家里的燕窝儿可差得远了。我那时还真他妈的不
知道燕窝是一种名贵的滋补品,心中不禁窃笑暗道燕窝跟粥根本就
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大城市出身的老二说话也象放屁似的。抽空儿
看去却见老二正自低着头就着腐乳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时而还吧嗒
一下嘴唇儿。
    班主任姓冷名楠是个女的不过二十出头,据那个消息灵通的卢
苇说就是前几届管理专业的一个毕业生留校任教的。她人如其名总
是绷着脸不见一丝笑容。她到我们室里探望,还拎了一嘟噜葡萄,
秋后的葡萄就是好吃,不酸不涩,透着那么股子纯正的甜。就这么
一群大小伙子围着一个虽有些冷峻却不失娇柔的姑娘七嘴八舌地问
着有关学校的各方面情况,嘴里还都忙乎着葡萄不时噗噗地吐着皮。
那时我分明看见冷楠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笑意,那表情就象
饲养员看着自己圈里那群抢食吃的猪崽儿。
    不知道哪块肉长得香人冷楠偏偏瞅准了我,非让我当班长。那
时全室静穆掉根针都听得见,我却毛孔大开呼吸顺畅。我从小就是
当班长长大的,不过那可不是在这种大城市里。我不动声色,以示
我的成熟与稳健,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安的,从我们室里这些人的表
情上就会知道以后的日子好过不哪儿去,何况还有许多至今我未见
到的男男女女。海湾战争硝烟未尽,我更没有萨达姆那两下子。
    不过哥哥的话我还是要听的,在另一座城市读大学的他告诉我,
当干部分配时校里会给予一定照顾,我倒是没刻意,但现在好事撞
到头上来了,我也没理由躲呀。
    老大还是那副傻咧咧的国民党军官的表情,眯成两条线儿的眼
睛瞧着我象瞧着牵着两只肥羊的黄花闺女。老二只僵了一会儿,便
即堆起满脸笑容说好哇我举双手赞成,说是说可是一只手也未见举
起。老三看上去还好,只是低着头闷在那里嘴里还念念有词,象是
个卖大米的正在盘算一袋里该加多少沙子。要说还是老四,不仅有
周恩来的胳膊也有周恩来的胸襟,干黄的脸上也渗出些红晕,嘴里
说好,好,老八为人爽快,让他干班长,错不了。刚到这里一天,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得爽快了,多半是因为昨天在那园子里每
人发了支烟又陪他们撒了泡尿吧。
    只有老五面无表情,浓眉大眼和一脸的细皮嫩肉动也不动,半
晌不吱一声。老六则表现得最为不忿,张口便道怎么这里选拔干部
不实行民主制么?冷楠面色平静地望着老六,说初来乍到的大家互
相并不了解,倒是我通过学籍资料对各位都有那么一点认识,而且
这个班长只是暂时试用,半年后会民主改选。倒底他妈的是老师,
几句话便让老六脸红脖子粗的缩到一边去了。老七老气横秋地说,
此话有理。老九嘴唇微动便拉出一大堆话来,不知道除班长外其他
班干部怎么任命法,我觉得自己在艺术方面有一定特长,不知道可
不可以作宣委。说到特和宣两个字时絮叨了好半天,费了好大劲儿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就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更未闻过如此
臭气熏天的话,心道到底是少吃了一年咸盐,昨天在那无人的园子
里小便也就罢了,今天却怎么也不该当着一个大姑娘的面儿屎屁齐
喷呀。
    冷楠依旧面色如水,缓慢而有力地说由我和班长商议决定。老
九闻言脑袋耷拉下去。老十吭哧了好半天了象是要说什么话,可片
刻间该说的别人都已说完说明白眼见他又红脸突噜的憋回去了,那
时我竟没来由的从心里往外地同情起他来。
    冷楠说好班级的钥匙给你明天早上到二八厂医院化验肝功,你
负责组织大家。我接过,感觉刚从她手里递过的钥匙还带着些温热
随即便觉得有点烫手,赶忙装入上衣口袋心里又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的!
    经过冷楠的介绍对班级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我们班人很少,
尤其男生敢情就我们哥几个,女生二十人分住三个寝室,其中四人
是和其他班的新生掺和在一起住。学校共八个系,据冷楠讲管理系
最不受重视但却总出人才,然后便列举出一大串我们听也没听过的
名人来。那时候我他妈的就爱看一个叫成什么的演的电影,飞车跳
伞武打枪战就是过瘾,那个成是一定没读过管理系了,据说他小学
也不曾上过,成名后好长时间自己的名字还写不成个。
    我的狗屁老乡终于也来看我了,三女两男,其中一个叫东的便
和那卢苇同在管理九零。据卢苇讲他聪明绝顶,上课时从来都是趴
在桌子上睡觉,但一考试便是九十多分。本来他长着柿饼子脸而且
不善言辞三拳打不出个屁来,但老师们对他不错同学们与他关系更
好。那时卢苇让我们猜原因谁也未猜到。其实我想到了,人才难得,
考试抄源,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根本就不屑回答。何况我打从心里
讨厌卢苇。不过这讨厌的原因我却真的不知道了。
    另一个同性老乡是管理八九的,居然取了个名字叫凤,真他妈
的没男子汉气概,性格也是别别扭扭的,明明比我大了三四岁可看
上去还不如我们老十闯当。倒是那三个女老乡,尤其是八八的那个
蕾,大方开朗,气质非凡,比那两个大老爷们儿强多了。
    八九的琴给了我一叠饭票。那时校里还带点计划经济的色彩,
买米饭馒头都得用米票面票,配着菜票,菜票就是钱票了,那时每
个月我们只有三十几斤米面票,多半是不够用的。看得出琴的人缘
很好,人长得也挺秀气,我便随着大家叫她二姐。大姐是八八城建
的茗,瘦了吧叽的去皮上秤估计也就七八十斤儿。
    312、313,这是两个女生完寝,另一个混寝的是306,说起女
生宿舍还真他妈的没进过,上高中那会儿,光顾了埋头读书,抬眼
望天的时候都少得可怜,一边走向女寝楼一边想着这事儿,总觉得
说不出的后悔而又无奈。正自胡思乱想间差点儿撞上迎头走过来的
两个女生,其中那个个子高高脑袋小小身子大大的妈呀一声,然后
便是一阵叽哩呱啦的笑声,我傻乎乎地摸不着头脑,心道便是爹娶
了后娘也不致于如此大笑吧。另一个留着短短的头发,鼻梁上架了
一副小眼镜,一件精致的白色休闲西装脖子上居然还系了黑色的领
结,我突然想起二婶家里的那条花狗脖子上的那个铃铛,每当我领
了它去山上玩,那铃铛总是叮当作响。回到小镇后时常回老家,每
次未及进二婶家的院花花就叮叮当当地跑出来接我。后来听二叔说
花花病了不再吃东西,于是就卖掉了,那时我很伤心。
    那个大个子丫头总算笑够了,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陈墨对吧,
我诧异,她又傻里吧叽地笑了几声,见我张大着嘴巴不说话便又自
我介绍起来:“我叫梅影儿,大连的,听冷老师说起过你,你不是
班头儿么?我在学生处见过你的资历表。”我哦了一声,还是觉得
没什么可说的,我本来就嘴拙。只是心里暗暗好笑怎么她取了这么
个名字,梅影儿,没影儿,呵呵,这天下可真他妈的无奇不有。
    梅的嘴显然是不愿闲着,一把扯过身旁那个小小瘦瘦留着短发
的眼镜女孩儿:“林可儿,怎么不打个招呼?”那个眼镜儿怯生生
地望了我一眼,脸先腾的红了:“我叫林可儿,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一只小手却很大方地伸了过来。那是一只玲珑纤细的手,白得
象冬日阳光下的雪,一看便知她不曾握过镰刀不曾嗅过土地和最原
始的米的芳香。要说那时我就傻得可怜,比柯镇恶瞎比郭靖还笨,
我居然双手抄兜若无其事,只是嘴里随便的答应了一声。梅不再笑
了猛地翻了一下她那双本来就白多黑少的鱼眼,扬着脸撅撅着嘴唇
冲着我道:“怎么你挺傲的嘛!”我不知她是说我不肯与林可儿握
手,连呼冤枉,她却不听了,只是问我神不守舍地在想什么。我望
了一眼林可儿脖子间的黑色领结,说在想一条狗,一条脖子上挂了
个铃铛名字叫花花的狗。
    梅撇了撇嘴说真是毛病,林可儿却噗哧笑出声来,说你这人倒
蛮有趣的。我心下道有没有趣倒没什么,总不成告诉两个姑娘家我
正在后悔未进过她们的闺房吧。
    最终还是后悔。在梅一句接一句的追问下我不得不说出想去女
寝通知明早化验肝功。林可儿还是红着小脸一句话不说,爽朗的梅
影儿说没问题这事儿包在可儿和我身上。往回走时越想越晦气,偏
偏撞上这么个大傻丫头。
    可晦气的事还不止这么一件,第二天早上,到校门口集合的除
了我们哥十个,女生居然一个不见。冷楠依旧绷着脸一副白菜帮子
表情,我却觉得挂不住了,第一次上阵就马失前蹄,真他妈的。
    于是风风火火翻箱倒柜地找梅影儿和林可儿。所有的女寝都锁
着门,鬼影也不见一个。后来找到食堂,一进门便看见梅影儿和林
可正在那儿掰那白花花的馒头然后蘸了红乎乎的腐乳汁一口接一口
地往嘴里填。化验肝功可是不准吃东西的!我气冲冲地走上前,厉
声质问她俩。相信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林可儿脸色煞白眼镜
底下那双秀气的眼里透着畏惧和迷惑。梅影儿可不吃这套:“你不
是说周一么,今儿个周日,应该休息才对!”我暗地里掐指一算今
天确实是周日,心道冷楠这东西也是,白白浪费我们大好时光。但
昨天我的确是告诉她俩今天早上化验肝功,还特意嘱咐告诉大家别
吃东西。可是----,我于是拂袖而去。
    冷楠说算了今天怎么也是不行的了,那就下周再说吧,之后还
安慰了我几句,我他妈的气冲冲的也没听她倒底说了些什么,转头
进了校里的一家商店,要了一袋面包一瓶啤酒,心道你们他妈的大
白馒头嚼着老子却还饿着肚子,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道理。一边想着
一边把一瓶啤酒一口气吞下了肚。在家里逢年过节爸爸也会买几瓶
倒在杯里还叫我尝尝,我曾试着喝过一口便连呼这不是马尿么!更
奇怪为什么人们有事没事的都爱喝这玩意儿。之后便再没喝过,不
想这次却一口气喝了一瓶马尿。就在这时呼拉一下进来十来个丫头,
长的短的肥的瘦的美的丑的都有,梅影儿和林可儿也在里面,诧异
的目光象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我,梅影儿嘟囔着说了声对不起,我
呵呵笑了几声说没关系没关系说罢再不管她们也不顾那袋面包还在
柜台上低着头出了门。
    走向寝室的路上我又恨起自己来。要说也怪,这事本来错不再
我,我却象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了,真他妈的没出息。这
时校广播站的大喇叭里正放着不知道是谁的歌,“不是我不小心..
....不是我存心故意......”嘶牙咧口的声音还不如小镇里收破烂
的喊的那两嗓子。
    不管怎么样肝功是化验完了。接下来便是为期一月的军训。军
训,对我这个低层次的家伙来说还真是新鲜事儿。教官都来自驻地
部队,一个军校毕业的排长领着八个班长,第一天把大伙召集到一
起训了番话,副校长也露了一面儿。说起那个副校长可真叫人恶心,
自我介绍说叫褚凤鸣,天生一副公鸭嗓,讲起话还来无头无绪象团
乱麻,凤鸣我是不曾听过,但鸭子叫唤却是自小听惯了的,听他讲
话时便如闻鸭鸣令我颇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其脑袋
上堪称第四世界,极其贫困风一吹你就能数清那几根毛,难能可贵
的是他每隔上几十秒就要潇洒地甩一下头。他实际上年纪并不大,
据说也就三十出头,不知道怎么混成了处级干部。
    带我们的教官叫赖兵,四川绵阳人,姓赖人倒是不赖,只是普
通话说的不太好,尤其喜欢在每句话前加上个“那”字,但他性格
温合忠厚老实且不乏幽默,是以大家都比较喜欢他。
    开始的内容无非是什么稍息立正左转又右转的那些从打上学就
会的东西,却沫沫叽叽地讲了一上午。赖兵似乎也看出大家有些烦
了,笑么呲咧地说那怎么,刚开始就够了么,那我们刚入伍时,光
这个就练了半年才合格。说罢居然开恩让我们原地歇上一会儿。大
家便围到他身边。梅影儿自然是最闲不住的人,张口就问:“教官
你今年多大了?”
    赖兵嘿嘿一笑故作态地说:“那怎么好意思问人家年龄嘛?”
大家不由得哄然大笑,梅影儿可不管那个,双手叉腰冲着赖兵道:
“你又不是大姑娘,就算是这年月也没那么多说道了呀!”赖兵终
究年纪也不算大,听了这话不禁脸上一红:“那我今年毛岁二十一。

    我不大愿意听这些无聊的谈话,便一个人踱到一边坐在草地上
静静地看那边篮球场上的比赛。眼睛是望着,但心却根本没在那儿,
却又真的说不出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离家快一周了,这些日子里
真的感觉飘飘摇摇的总不那么真实,儿时不在父母身边的那段日子
算是苦了,但奶奶总能把粗糙的米面做得香香甜甜的怎么吃也吃不
腻,在这里每日三餐却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虽然大米白面有鱼
有肉但吃在嘴里却一点也不香,更受不了那食堂师傅无意间加入的
苍蝇虫子砂粒一类的佐料。身上的这身运动服是仅余的干净衣服了,
其余的都堆在柜子里此刻怕是正在静静发霉,于是叮嘱自己真的该
买一袋洗衣粉了,不禁又想起老妈儿,从小到大她不知为我洗过多
少次衣服了,那时我只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不曾感动过半分,
现在想起来才真的明白做母亲的伟大。不知不觉又想起那首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时老九踮踮哒哒地跑过来道:“老八,走玩......”我吓了
一跳,思绪猛然间回到现实中来,我突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瞄着
我,转头看时却见林可儿就在右边不远处坐着,见我转过便悄悄低
下了头,从她那微微泛红的脸色我猜测方才就是她在看我。这时老
九的下半截话才冒出来:“......玩会儿篮球去!”我心不在焉的
说你去吧我想自个儿呆会,老九立刻象脱了缰的野驴一般向球场奔
去。我望着他背影心道真他妈的至于么!
    这时却见林可儿畏畏缩缩地走过来,还象初见时那么怯生生地
道:“怎么你不爱打球么?”
    我本想说爱不爱打关你屁事,但突然间望见她圆圆的镜片下那
双眼里充满着歉意和期待,便在那一刹间忍住了,我心不在焉地答
道:“也不是,没什么心情。”
    本以为接下来她一定会问想家了或是别的什么比刚才更无聊的
问题,谁知道她却从此一言不发了,就那么低着头站在那里。我不
经意的打量着她,她的确很瘦,比我那老乡大姐茗怕是还要瘦上一
些。她的脸也很白,和她的手一样白得象雪,但一头短发倒是蛮黑
的。她就那么站着,坐在地上的我倒觉得不自在了,我扬着脸没话
找话地问道:“你是哪儿人?”
    她的脸一红,但却不似方才那么怯了:“我家在宁波,但我自
小在D 市的外婆身边长大。”我哦了一声,却发现她脸红的时候挺
漂亮的,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真他妈的可笑,不自禁地拧了一下
大腿。幸好她并未注意,她显然是很高兴,嘴角也泛起一丝天真的
笑容:“你去过么?那里很美的。”
    我摇摇头。她见我不再说话,便也抿着嘴唇不作声,我就那么
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的尴尬在那里。正难受间却听赖兵那邪啦叭
叽的声音传了过来:“那陈墨你怎么让他们去打球了呢?”我当时
还没反应出他话的内容是什么,只感觉他可真象是黑暗中的一盏明
灯暴雨中的一把伞,我立刻象弹簧般自地上一跃而起看也没看林可
儿一眼便向赖兵走去。
    却见老二和老九象挨批的反革命一样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赖
兵一脸的怒气正冲着我瞪眼。我说怎么了,赖兵说我说了原地休息
可他们俩居然去打篮球,叫回来了还有脾气,说是班长让去的。我
想起不久前老九的确嗑嗑绊绊的问过我,便道玩一会球又有什么了。
老二闻言抬头,说我就这么说在校里打打球也有什么错么?赖兵一
脸严肃的说,现在是在军训,你们都是军人,应该以一个军人的标
准要求自己,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你们知道么?!
    我斜眼望了一眼老二,目光对视间已心有默契,异口同声地答
道不知道!赖兵愕然。
    在烈日下折腾了一天回寝室时已是一身臭汗,大家一边吵吵着
真他妈的累一点意思也没有一边光了膀子去水房清洗。说真的我也
很累,但突然想起得去买袋洗衣粉,便强打精神向商店走去。
    到教学楼门口时却又遇到了林可儿,正在那儿茫然地站着,见
我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畏畏缩缩地不吱一声。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句:“你有事找我?”
    林可儿习惯性的脸一红,轻轻地说:“嗯。”
    我等了足有一分钟还是不见她的下文,便又道:“什么事?”
    林可儿四下里望了一下,我见她那么神秘兮兮地不禁也随着她
的目光环视一周,没人。这时却见林可儿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我
傻乎乎地伸手接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却已兔子般蹦蹦哒哒地走
了。走出了十几步还回头冲着我灿然一笑笑得我从心里往外觉得发
毛。
    回到寝室把洗衣粉扔在盆子里也没心情洗衣服了,手足并用爬
到了我住的上铺,然后取出林可儿递给我的那个信封。这时老三突
然道:“老八,家里来信了?”我一边看着信皮右下角那调皮的六
位数码“123456”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哦,是呵。”老三嘴里叨
咕了句:“你可真幸福。”
    门哐啷一声开了,老九象个疯子似地闯进来:“老八,洗衣粉
借......借......?”我一边撕开信口一边答道:“拿去吧。”
    “谢......谢......”
    “谢谢!”老三忍不住代他喊了出来,然后便死猪一样痿在床
上嘿嘿嘿地傻笑。我不再答理他们,自信封里抽出一张叠得很别致
的信笺,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拆开了,一行行娟秀的文字跃入眼帘。
        “陈墨:你好!
            那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其实我与梅都不是故意的,
        梅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不想说得太多,总之那确是我的错,现在正式
        向你道歉。
            我们都是刚刚离家,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并将一
        起相处四年,希望我们都珍惜这份缘。我知道做班长很
        不容易,我会全力支持你工作的,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
        会信任我。”
    没有署名,只留了日期,却已是前天的了。我大大的出了口气,
心道还以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却原来是早已被我忘到脑后去
的那档子事儿,不禁暗笑这林可儿可真是个小心眼儿。
    或许是一天的军训太过劳累吧,看过信后我竟不知不觉间在床
上迷糊着了。猛然睁开眼时,天已然黑了,想起明天就要没衣服穿
了,一百个不情愿地端起盆子向水房走去。
    回寝室时已然到了熄灯的时间,却见老七叼了烟卷正自盘腿端
坐。我大奇道:“老七你干嘛?”老七沉声道:“这叫单盘,练功
的最初阶段。”“功,什么功?”“气功。”“哦。”我小时候在
四叔家里曾见过他订的《武林》《气功》杂志,那时看起来只觉得
那一切都是那么玄妙离奇,想不到如今眼前就坐着一位气功师。借
着窗子里斜射进来的月光我看见老七面色肃穆双眉低垂,整条右腿
叠在左腿之上,右手抚膝,左手却夹了那根儿烟。我又奇道:“记
得我在书中看过,练气功是不能吸烟的呀!”老七闻言双目缓缓睁
开,眼里满是痛楚:“是呵,我目前功力难以提高,多半与不能戒
烟有关,唉,可惜我就是戒不掉!”
    这时突然一阵敲门声继而一阵狗吠:“别说话!”我们戏称纪
检部里的人为狗,他们每晚检查我们就寝状况,对我们新生格外照
顾,已扣了我们好多分了。我悄声咒骂了句真他妈的,然后冲老七
一笑,弯腰直腰地晾起了衣服。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鬼一般飘然而进。老七便在那刹
那间把烟头在地上抿灭了,听那人开口说话才知道原来是老二:“
告诉大家个好消息,吴部长答应我入纪检部了。”老七清咳了一声,
又把那抿灭的烟头点上,却不再吭声。老六闻言大喜:“那咱们可
就省了被扣分了。”黑暗中也不知都谁反正有那么几个人随声附和,
老二喜滋滋地说:“没问题,只要是我检查。”
    我恰好晾完最后一件衣服,听老二提起纪检部便忍不住想起狗
吠,但随即想起,狗终究是不咬自家人的,心中便感到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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