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sq222777(冷若冰双)
整理人: caozhengyou(2004-09-30 07:23:4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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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光女神遇见潦倒贵族（短篇小说）
一、
我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恨不该大学一毕业就把自己丢进华意这么个火坑虚度年华。上不着天，下不入地，每个月饱含悲壮的表情从劳资部领得二千八百三十一块钱的工资，除去交房租、吃饭、泡吧、采购少量的化妆品，基本就空空如也了。在公司呆了一年零八个月，什么也没落下，除了身份证上那感觉渐行渐远的岁月，哦，还免费获得了同事们赠送的那个动听的昵称——月光女神。
从到公司上班第四个月起，我就瞄上了一件CHANEL套裙，黑色的轻纱，半斜的圆领，齐肘的公主袖，下摆是褶皱的不对称层叠设计，轻纱上有细碎的星星草纹样，腰部还系有一条白色韧性柔软的腰带。
我几乎为那件CHANEL发疯。
更让我发疯的是那件裙子标签上的价格，人民币：12800.00元。我顿觉眼前恍惚。这个数字让我连试一试的虚荣心都丧失得寻无觅处。小米小声地对我说，凡妮，你试试吧，试一试又不要钱，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才配得上你月光女神的称号。我瞪了她一眼，有些悲凉地瞪。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攒钱。第一个月，少泡了M次吧，少吃了N顿饭，少打了L次车，终于省下六百八十八元，我捧着那六百八十八元在床上欢天喜地。小米，快看，这个月我攒下六百八十八元啦？
什么？小米很惊讶地从客厅里奔了进来，伸手就抢，杨凡妮，上个月你还欠我三百五呢，不会忘了吧？得，看来你是不记起了，还是我自己提款吧！
我猛地想起，是啊，好像上个月的确从小米手里挤过来三百五十块钱的。还就还呗，不是还剩三百三十三块吗？拿去拿去，小气鬼，三百五十块还记得那么清楚。哼。我有些假装愤愤地说。
小米一边喜滋滋地数着钱，一边振振有声，杨凡妮呀杨凡妮，这个月的房租终于不用我垫付了。说完阴阴地笑。我突然又想起来，上上个月的房租好像是小米给垫上的。当场就倒在床上。原以为自己终于省下了点钱，结果全给小米还债了。算了，不是还有下个月吗？
第二个月，体重减了四公斤，脸部削薄了一厘米，这是小米目测的。她是公司优秀的质检员，没人可以怀疑她的眼力。不过总算没有白掉肉，终于在月底又让我省下了七百二十九元。那个兴奋劲啊，无以言表，好像那件CHANEL已经挂在我的衣橱里似的。
但是第三个月没过五天，我就被小米送去了医院。我的胃怎么可以承受那种虐待。医药费花去五百多，来回打车用了六十，营养品三百多。小米说，杨凡妮，别这么折磨自己了，看，一件CHANEL都把你逼成什么样了。真是个小女人，贪慕虚荣。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小米的叨叨絮絮，感怀自己的境遇。我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很疼痛地哭。
我要跳槽。我冷冷地对小米说。
二、
跳槽？说得轻巧，这上千万人口的拥挤城市，像我这样的打工族不知道有多少，每天去上班都会经过火车站，可以看见一批又一批满怀希冀的人们，背着大包小包五彩斑斓的憧憬从火车站涌入这座城市。
我终于没有勇气选择跳槽。又或者，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属于自己的机会。一旦有机会，我决不会放过，我发誓。
每个月我还会去那家商厦的橱窗前留恋一番那件CHANEL，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它居然还在。这让我欣喜，一方面因为这说明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如此穷困，一方面是想如果我有钱了，它终将属于我。
属于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家全市最大的广告公司招募策划，那招聘的标准似乎是特地为我订做的：广告设计专业本科毕业，年龄25岁以下，性别，气质女。待遇面谈，但绝对丰厚……
我把招聘广告给小米看的时候，小米说，凡妮，这他妈的真是为你量身订做的，你一定要去应聘，应征不了我陪你跳楼。
我说，好，为了表示我的决心，先把这边辞了再说。小米表示强烈赞同。好像那份工作已经属于我了一样。
当天晚上就照着网上的文书式样泡制了一份辞职信和一份求职书。俗话说，好聚好散，辞职信写得好，公司老板看得高兴，即使不给你一笔可观的经济补偿金，在写推荐信的时候，总得美言几句吧！这就叫精明。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揣着精心排版的辞职信走进了经理办公室。她问，杨凡妮，你有事吗？我回答说，是啊，我想……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经理就打断了我，有什么事你等一会儿好吗？呆会儿公司有重要事情宣布。你先回座位上去工作吧！
重要事？莫不是要给我们加工资？又或者，派利分红？我把信收起来，回到座位上胡思乱想。不过十分钟，经理和一个衣衫整洁、高大俊朗的年轻男人双双走进了工作大厅。有人认得出，惊呼，哇，韩总回来了呢。我感觉诧异。韩总？什么韩总？
说句难为情的话，在公司上了一年零八个月的班，竟不知老总是谁，也真是够迷糊的。
经理发话了。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韩彬先生。新来的同事可能有的还不认识。今天韩总有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请大家稍安勿躁。
被称作韩总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对不起了各位！前段时间本人因为抱病在身，未能精心管理公司，以致于现在公司经营濒临倒闭的危机。按我的估算，华意可能撑不过三个月，所以我想，大家现在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命运了。我不会介意你们谁何时离开，只要到人事部办理相关的辞职手续就可以了，工资和经济补偿金凭人事部的手续去劳资部领取。对不起大家了！希望各位都有一个美好的前途和未来！
全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鸦鹊无声，一片肃然。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动。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可怜老板竟然有这种高尚的品格，我从未曾想过一个老板会在自己即将倒台的时候提醒他的雇工们想好各自的出路，我觉得他应该只会蛮横地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以雇工拼命地工作来换回自己迟一点垮台。
韩总和经理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我发现，他的背影高大而俊逸。小米扯扯我的胳膊，凡妮，你还在这傻呆着干什么？辞信职交了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还没有。小米欣喜若狂，太好了，太好了，这下不用我淘神费力了，复印一份就可以用，嘿嘿！
我死命地瞪了她一眼，公司就快倒闭了，你还幸灾乐祸。小米很神奇地看了我一眼，凡妮，你怎么啦？你不早就恨不得飞出去吗？我保证，你出去后前途肯定比我光明。
我没理她断断续续的唠叨。傻傻地坐在靠背椅上想着那个背影，那个高大俊逸，又有些忧郁和无奈的背影。
三、
晚上，小米从书报亭里搜回来一大堆报纸，新的旧的裹在一起，足足有一斤多重。我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嗨，凡妮，还傻楞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帮我参谋参谋到哪里找一份工作？小米一边翻着报纸一边叫我。你自己找吧，没见过你这么见利忘义的人。我没好气地说。什么？我见利忘义？哎，杨凡妮，你今天是吃错药还是怎么的？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我继续看着窗外，不再做声。
第二天，写字楼里一改往日的宁静，热闹非凡。
看，并不是我一个人吵着要走，他们都是要走的呢。小米用嘴呶了呶来往穿梭的人们。就连你，不也是早就吵着要走的吗？
正说着，公司业务部那个妖艳的主管裹着她的丰乳肥臀一扭一扭地摇了过来，月光女神，听说你的辞职信写得很好，不介意给我复印一份吧。
我呶了呶小米，面无表情地说，在她那儿。
你的没在我这儿，早被他们借去了，连我复印的一份也被他们借去了还没还来。小米望着我说。
什么？小米，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胀红着大声地对小米嚷嚷道。
小米显然是被我的神经质吓住了，大气不敢出，一副天大的委屈样。我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对小米的愧疚，也是对韩彬的愧疚。
同事们听见我大声的喝呼，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涌过来看热闹。大家都知道我和小米是死党，平时打打闹闹是正常，但决不会吵闹到这种程度。小米看见大家都围拢过来，再也委屈不过，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杨凡妮，你究竟是怎么啦，这两天老是冲我吼，我哪点得罪你了？呜呜呜……
这是我认识小米一年零八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哭，而且，竟是因我的粗鲁相待而哭，自己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小米，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想这样的……
那你想怎么样？你说啊，你这是怎么了？小米一边抽泣着一边问我。
我握住她的手，小米，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只一个，就这一次，我保证。
你说啊，你什么要求我没答应你，看电视总是你掌握遥控器，逛街你说东就东说西就西，我哪一次没听你的，你说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小米，我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令她哭泣。
答应我，别离开，至少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哽咽着说。
四、
小米没有离开。我知道她会听我的。她当着我的面将辞职信撕得粉碎。我紧紧地抱着她，小米，我欠你的，不过你也别指望还，谁叫你是我姐妹。小米使劲地抱紧我，凡妮，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再对我吼，好吗？
我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喷涌而出。小米，真的对不起！
公司里大部分同事也将交上去的辞职信要了回来，工作间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那个衣衫整洁、高大俊朗的叫作韩彬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他把手扶在我工作间的玻璃挡板上，他们口中的月光女神是你吗？你叫杨凡妮？
我伸出手去，你好，韩总。
韩彬也伸出手来，他的手白晰而修长，握在手里却有一种温暖和力量的感觉。
谢谢你，杨凡妮，谢谢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我挽救公司。
我说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韩彬很忧郁地笑了笑，笑容里掺杂太多的因素，首当其冲的是苦涩。其实，你不必这样，公司运营到目前的状况，已经无回天之力了，我提前通知大家，是希望他们有充分的准备。我不想因为公司的经营不善而殃及池鱼。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为公司所做的一切。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算是表达我的谢意。
我拒绝了。我竟断然拒绝了他。我说，你实在没有权力拿公司里三百多人的饭碗置若罔闻，也没有权力给曾经为公司流血流汗的三百多人如此交代，更没权力以此回报此时毅然留下的职员。
韩彬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忧郁一片一片绽放开来，化作深深的沉默。许久，他说，明天晚上七点，我在淮海路圣•彼德堡等你。说罢，一转身，留下一个不容拒绝的背影。
可能那段时间经济的确比较萧条。一向门庭若市的圣•彼德堡居然也没有什么人，整个大厅稀稀落落地散坐着一些情侣。这是个比较优雅的地方，适合情侣和朋友共进晚餐。
韩彬微笑着向我招招手，杨凡妮，在这里。
我叫了份西班牙牛排，韩彬点了份法国套餐，两个人静静地吃着。
你在华意干多久了？韩彬很突兀地问我。我说没多久，一年零八个多月吧。
那难怪我不认识你，两年前的一场车祸把我送进医院呆到现在。
现在康复了吗？我有些焦急地问他。
是的，完好如初。韩彬灿然一笑。
五、
吃过三顿晚餐，我爱上了这个潦倒的老板，做了他的地下女友，这一状况只有小米知道。在公司，韩彬做他的落魄老总，我做我的月光女神。互不相干。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在依傍豪门，更何况，他只是个潦倒的贵族。
我拼命地工作，早出晚归，以期给同事们做表率。我突然觉得以前的二千八百三十一块实在是理所当然。我们没为华意做过什么，华意当然只能如此回报。公司走到濒临倒闭的边缘，其实是全体职工的责任，勿庸置疑。
下了班，偶尔会和韩彬一起共进晚餐，有时候小米也会参加。他跟我们谈起公司的前期、现在，唯独不提将来。这让我伤心。我说，韩彬，如果你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就应该重拾重担，东山再起。
韩彬垂下头去，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偶尔，三个人也会去逛街，不经意会路过那间商厦，小米指着橱窗里的那件CHANEL，凡妮，还在呢！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走。我已经不再想那件CHANEL，我在想怎么让韩彬重拾信心，怎么让华意重现光明。
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华意已经陷入了难以为继、举步维艰的境地，公司里又走了十几个人。韩彬还是那么颓废、消沉。我面带愠色地说，韩彬，我不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韩彬茫然地看了看我，凡妮，我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和我在一起你会受苦的。
我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韩彬，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走出门的时候，一阵凉风袭来，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三个月到了发薪水的时候，劳资部经理小心翼翼地告知大家，这个月可能只能领取部分薪水，公司帐上已经空空如也了。有几个人在起哄，发着牢骚，绝大多数都报以理解。我主动把工资让了出来。因为这三个月以来，我基本没什么消费，除了交房租。
我吃着廉价的泡面，甚至连最基本的化妆品也省了。小米说，凡妮，以前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伟大。我惨淡地一笑而过。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做个彻底的月光女神。
有几天没有见到韩彬了。我想像着他是不是呆在家里胡渣满面，泡在酒香弥漫的房间里，继续颓废，醉生梦死。
某一日上午，韩彬和经理突然就出现在全体职员面前，韩彬手里提着一个密码箱和一只用彩纸包装的精致礼盒，笑若春风。并非我想像中的模样。胡渣满面，酒气醺天。
这几个月辛苦大家了，我在这里向各位同事表示深深的谢意！谢谢各位的鼎力相助。公司能够维持到今天，多亏了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在上个月工资都未发齐的情况下，大家依然一如既往，甚至更加热情地投入工作，这让我感到既欣慰又羞愧。各位同事对公司没有半句怨言，反而是我这个总经理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我在这里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韩彬一席话说完，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标准九十度。又接着说，上个月欠各位的工资，今天全部补发，如果大家不介意，可以继续留在华意，有了你们的支持和努力，我相信，华意终将走出低谷，重创辉煌。谢谢大家！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浪盖过一浪……
六、
下午出去办事，路过商厦，眼睛不自觉地往橱窗里一望，心便刹时凉了下来：那件我钟意了近两年的的CHANEL已经不在了。虽然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它，但是，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就这么从眼睛里溜走了，顿觉凄凉，眼睛湿润润的。
晚上七点。圣•彼德堡。
凡妮，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韩彬说着把白天里拎在手里的那只用彩纸包装的精致礼盒递到我面前。
是什么？我不知所以地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韩彬很诡秘地笑了笑，那笑容却温暖得我心里瞬间就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来。
我轻盈地拆去礼盒的丝带、彩纸，里面是一个紫色的纸盒，上面印有一排白色的英文字母，CHANEL。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便再也不敢进行下一步。
怎么啦？韩彬不解地问。我没有做声，盯着纸盒发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韩彬在一旁温柔地鼓励我。
我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纸盒揭开，黑色的轻纱，半斜的圆领，轻纱上有细碎的星星草纹样……我的眼泪一下子酣畅淋漓……
我把房子和车都卖了，即使这样，也只够补发欠大家的工资和给你买一件衣服。余下的，就只剩买一张去马来西亚的单程机票。
马来西亚？单程机票？我怔怔地看着韩彬，不知所措。你去那里干什么？不打算回来了吗？我紧张地问他。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请你帮我转告大家，公司就算解散了，相关的手续文件我会电传过来。如果在那边能够拉到父亲一些老朋友的投资，我会很快回来的。韩彬说完握住我的手，凡妮，你对我有信心吗？
我止住眼泪，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要是没有心爱的人在旁边，这件CHANEL穿给谁看呢？而且，光有这件CHANEL好像还不够，我左手的无名指还空着呢！
韩彬紧紧地捏住我的手，相信我，凡妮，我不会让你等得太久的……
韩彬走了，我和小米去送的机。韩彬说，小米，请帮我照顾几天凡妮。小米感动地点点头，韩总，你放心吧，我们都会等你回来，我保证，到时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月光女神。
回到家里，小米兴冲冲地直奔衣橱，捧出那件CHANEL，凡妮，这下可有得乐啦，快，咱们来开个史上最耀眼的时装发布会？
我坐在床沿上，像是喃喃自语，我要把第一次穿给我最心爱的男人看。小米哼了一声，重色轻友。两个人便在屋子里闹成了一锅粥……
2004年9月27日 星期一 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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