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jyt123(西风瘦马)
整理人: lawyan_80(2004-10-10 08:38:0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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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
“豆妈”生豆那年很苦,家里整月整月都揭不开锅,那天,太阳火辣辣地浇着 “豆妈”的身子,洗得只剩下一层细纱的的确良上衣,紧紧地帖在了大肚皮上,透过衬衫似乎可以看到”豆“在松弛的肚皮下跳动。
”豆“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豆”曾经有个姐姐,七岁那年夭折了,生她那天,豆十五岁的大哥也在地里忙着挣工分。
“豆妈”不停的抹着汗,捶着腰。
大地就象一个密封的玻璃罐,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黄豆地里总有一种酸酸的怪味,熏得 “豆妈”透不过气来。头上的手帕粘慢了豆荚片屑的妇女无声地忙着,只是偶尔腾出时间来看看 “豆妈”不停的咳嗽。
一颗颗圆溜溜的黄豆在吱呀吱呀重捶下蹦出了豆荚。
豆也出生了,豆妈,把她生在了黄豆地里,家里只有大哥从地里偷偷揣在裤兜里的几把黄豆,豆妈的奶水早就给前几个舔尽了。豆的第一口粮食就是大哥用黄豆熬的豆浆。
豆一点都不象她爸妈,一张蜡黄的脸,一对黄豆似的小眼睛。大伙都说因为她是出生在黄豆地里才会这样的。也有人说是吃黄豆吃的,所以名字就给她娶名为豆。
豆出生那年正是生产队准备散伙分田到户了,大哥,二哥在村里的小学混了几年就回家帮忙干活了,三哥倒上了个初中,四哥比她大三岁,经常在背地里欺负她,豆的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豆妈从不过问。
有顿年夜饭让豆特别难忘,四哥吃掉了豆半个鸡腿,豆一撒手,饭洒了一地,碗也摔碎了,豆爸爸狠狠的揍了她一顿,豆妈妈也提着她的嘴皮说她是个陪钱货。那年,豆三岁。豆学会了不在爸妈面前撒娇,学会了挨打也不哭闹。。。。。。
差三个月,豆就要初中毕业了,下午,老师把豆叫到了房里,老师姓刘,刚好三十出头,皱纹却一层一层的搭在脸上。听说,刘老师和她丈夫离婚了,丈夫在广州又找了一个,儿子跟她。她最近脾气也不是很好。
刘老师咋了一口茶,洁白的粉笔灰把五个手指的指纹印在了茶杯上。豆看见杯里的黑茶叶打了两个圈又沉入了杯底。
豆:你爸妈在家吗?
豆蜡黄的脸上圈起了一点红晕,:两块五毛钱的理发费该交了,都要毕业了,家里两块五毛钱都交不起吗!!顿了顿。。。。赶快回去拿来。啊!
刘老师似乎很习惯豆的沉默,摆了摆手。
回家的路上,豆心里一直扑通着,每到交学费的时候,豆妈就特别爱指着她的额头说她是个赔钱货,说她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豆爸总是冷冰冰的一声不吭。上回,豆肚子疼的下不了床,豆妈叫她三哥拿几个鸡蛋上土药师弄了几付草药。豆妈边熬药别狠狠地说:“我上辈子造的孽,要我这辈子来还!”豆瞪着那对小眼睛光知道流泪。
第二天一大早,豆背着书包,在后山转了一整天。
晚上豆妈告诉豆,这学不要上了,都送了那么多的冤枉钱给学校了,这次你们刘老师又缺奖金了吧!正好明天你大嫂要去广州,你也跟着一起去进厂。隔壁家小兰小学毕业,人家入了鞋厂,每月能挣四五百,读书有屁用!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得了。
刚读高中的四哥似乎有些不大同意,可也没敢吱声。
豆出去不到三年就回来了,人又黑又瘦。进门时就给豆妈提了个八斤重的西瓜,惹得豆妈一脸的不高兴。家里就剩豆和她爹妈了,大哥,二哥早就结婚分了家,三哥县城学修摩托,豆回来之前,四哥高中毕业去云南当了兵。村里人都说,老四的书都是豆送出来的。
豆前脚进屋。大嫂后脚就从广州回来了。进屋就揪着豆的头发,把豆按在门前的泥坑里,嘴里直骂:“吃里扒外的贱货,就没嫁人就骚成这样,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旁边围了许多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豆一把,豆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不要活了,不要活了,都不要活了!”豆爸却不知闪哪里去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豆妈。折腾了大半天的大嫂打累了,骂累了,忽地瞅见楞在一旁的丈夫,起身扑了上去,“你这天杀的,我被人这么欺负你也不管啦,只有死了算了,你们一家子都来欺负我一个,我死给你们看好了!大嫂又是撕咬又是撞头,大哥一个踉跄也滚入了泥坑。
豆全身都是泥,只留下一对红红的眼圈盯着泥坑里的大哥。
听广州回来的村里人说,豆这次是被开除回来的,豆她大嫂让豆走人,说是她侄女小,人可怜,豆的四川好友不甘心,一闹,结果两个都开除了。
不久,豆的三哥在县城开了个摩托车修理行,豆便去了县城。
豆爸在家可忙了,逢人必夸老三,“养了儿子可比闺女强,瞧我们家老三真棒,谁想到我家老三那儿去学徒,那还得看他的造化!”
人说亲的更是踏破了门槛,谁知道老三在城里带回了一个女大学生,听说他们是初中同学,现在在学校当代课老师。
突然有一天,豆妈一大早就急着收拾了行李往城里赶,村里一下子炸了锅。
“肯定出了事!要不,这么急着去干嘛去?“瞧,豆爸也没看见出门呢,准是出事了!”
“豆爸在家喝闷酒呢,我刚从她家门口过看见的”一小媳妇扁着嘴说。
几天后,豆和豆妈都回来了,老三在城里被人骗了,亏了老本.............
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豆妈使劲催着豆上广州,隔壁家小兰来信说了,只要愿意去就行。
四哥来信坚决不让,来信时还特意寄了五十块钱给豆零花。豆给四哥回了信,告诉四哥她想在家学做裁缝。刚从邮局取回钱,豆妈就把豆叫到了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钱给哭走了。
突然听说豆肚子痛的病又复发了,好象还挺严重的。
那年夏天,豆只能躺在堂屋的凉板席上。天气特别闷热,屋外的太阳把屋里的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豆每天都要人不停的擦洗身子,嘴特别的馋,豆她大哥总要背地里塞点好吃的给她。豆就是特别想吃县城雪糕厂的雪松,村里没有冰柜,大哥带着五岁的侄儿跑到邻村买了一次,以后就是侄儿顶着炎炎烈日来回跑,到家时小小雪松只能剩下一半了,村里的老人告诉侄儿,拿块湿毛巾包着会好点。
豆妈似乎最不愿意看到豆这个样子,每次给豆端药都会说自己命苦。
家里静悄悄地,只听见豆爸的咋酒声,豆看着白色药泡一股一股的冒出黑色药罐,吱吱直响。
药、药、药好了,豆有气无力的喊着。
给你农药你喝不喝啊!豆妈放下正在搅动的猪潲棒,“一天到晚就知道叫。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服侍了老的还要服侍小的。”
豆躺在凉板席上,眼看着天花板里自己越来越远,泪珠哗哗地滚进了凉板的缝隙不见踪影。
三哥回来看她,临走时给了豆一张票子,豆紧紧地攥在手里,豆妈好说呆说,豆就是不愿意松手。
不久,豆走了,四哥没能回来送她上路。
豆什么也没留下,就给她爸留下了二十个耳光,豆说是她爸欠她的。后来医生说豆的病要是早治根本就不会这样的。
豆走的那天,豆她大嫂打发侄儿们去看外婆去了,只有几个粗壮的汉子送着豆回到了豆妈生她的那块黄土地里,天地之间还是那样晶莹透亮。豆很快就被安顿好了,汉子们在旁边撒上了一把大米,平整了黄土堆。
豆永远地睡着了,旁边的那块黄土地发出了噼里啪啪的声音,又一批黄豆熟了。
而豆爸逢人就说:“养女儿赔钱,这次我可亏了两千多!”
那年,豆刚刚二十岁。
---- 小事宏观,大事微观,成事纵横观,败事主客观,牢树英雄宇宙观。
平时剑气,战时勇气,穷时傲骨气,达时豪迈气,素标俊彦凌霄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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