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empty163(狄黎)
整理人: supraboyqd(2004-09-28 06:52:1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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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楠嘻嘻的笑。
“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好黑,我怕,姐夫你送我吧。”
不要!不要!我在心里大声的喊。薛未白迟疑一下,说:“就在隔壁,很快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要陪你表姐,她吓坏了。”
“她比我胆子大多了……”
“回去吧。”薛未白似乎耐性不足了,美楠终于走了。
我听到门响,才把头伸出来,看着黑黝黝的影子,他的眼睛好明亮,为什么昨晚我会把他看得那么可怕呢?难道我真的病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冰凉啊。
薛未白把枕头垫高,说:“喝水吧。”
我接过水,小口小口的抿着。
“好了,告诉我,你刚才怎么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能告诉他什么?刚才的感觉太真实了,我不认为是我自己产生的幻觉,可是如果告诉他,他能相信么?
想到刚才的恐怖景象,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伸手去探索他的身体。
他赶紧握住我的手,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把杯子拿过去放在柜子上,顺手把我揽进怀里,我贪婪的闻着他的气息,又大哭起来。
“小薰乖……不哭……”
我在他的怀里很快平息,他的气味真的好好闻,很干净很清新。不知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床,没有脱衣服,斜靠在床头,我就缩在他的怀里,这个姿势让我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搂着我,在台灯下给我读故事哄我睡觉,临睡前亲吻我的额头。我没有再抗拒跟别人亲近,在薛未白的怀里反而觉得安全,觉得温暖。
“小薰,我刚才听到你喊我了,是不是?我没有听错,是不是?”
是的,我刚才说话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却是八年来的第一次。我点点头。
“能再叫我一次么?”
我尝试了一下,只能发出气息声,不论多费劲,都做不到了,我沮丧的摇摇头。
他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叹息一声,不能说话也好,我的声音这么难听。
“对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在哪里学会弹琴的?”我知道他在岔开话题。
感谢他的体贴,我在他手心上写字:你可知道柳常夏?
“柳常夏?”他重复着,突然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你的父亲是柳常夏?!他是我市最有名的钢琴家啊!”
我由衷的笑了,他居然知道我爸爸,我怎么能不高兴。
他俯下身子看着我,说:“那么你的妈妈就是许幸子?难怪难怪……”他的气息急促,肌肉绷紧。
我不知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强烈,迷惑又好奇。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拉着我的手,舔了舔嘴唇,说,“我是多么喜欢他们的音乐啊!”
我只是微笑。“我的家里,有很多他们的作品,真的。”
我在他手心里写着:我会弹所有的。
“真的?”他兴奋起来,抱紧我用力亲了亲额头,“明天你就弹给我听,好不好?”
我不能相信,他就是我以前认识的薛未白,他就是V市的大实业家?他热忱天真的眼神,分明是一个孩子。
我点点头。
我们的心从未这么接近过。
为什么你这么闲?不用处理公事么?
“现在我休婚假,不办公。不过,公司一些事情还是要电话遥控。”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的,又节奏的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我忽然有个念头,他年纪不小了,以前肯定也有过妻子,也有过小孩吧,只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拍着拍着,节奏缓了下来,终于停止,他以为我睡着了,我也干脆假装沉睡,一动不动的弯着。
心里有些紧张,他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没想到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平躺着,不再动作,我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毕竟是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而他似乎也没有睡着,不停的辗转反侧。
我听着他的呼吸,时快时慢,时轻时重,他在想什么?在这样的黑暗里,我的心里竟然冒出一丝甜蜜,我是怎么了?我还要不要放弃?还要不要离开?
我开始犹豫。
天亮了,与另一个人一同迎接黎明,原来是这么幸福。我忽然害怕,我怕我会依赖他,会失去这种快乐和幸福,如果失去,我将如何度过以后的日子?
我赶紧转了个身,在枕头上印干泪水,脸却烫的象火烧,心跳得好凶,真怕被他听到。
他开始下床,以为我在熟睡,蹑手蹑脚的,走到盥洗室,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哗哗水声。
我的所有用品都在隔壁,趁他离开,我偷偷下地,跑到隔壁房间,试探着拧了拧门锁,开了。
美楠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起床的,我赶紧流进盥洗室,将水量开到最小,轻手轻脚的洗漱。
我很习惯这种方式,但是并不代表我很享受。
在舅妈家的时候,我每天必须早早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和最轻的声音结束洗漱,不然就会招来漫骂和殴打,然后准备早餐,叫他们两母女起床,等她们吃了,我才能吃,刷洗完锅碗之后才能上学,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能不习惯么?
身上粘粘的,我很想洗澡,于是又悄悄来到客厅,找到自己的小箱子,取出换洗衣物,忽然想起薛未白说他为我买了一些衣服,我好奇心起,拉开了衣柜,一人高的衣柜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裙子,都是我喜欢的颜色,我喜欢的式样,他怎么会这么了解我的喜好?
我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取了一条白纱长裙,裙子左下摆有一片金黄色的碎花,犹如星光,宁静中凭添几分灿烂,很合我心意。
心情好的不得了,我飞快的小跑进盥洗室,将门反锁,然后放好衣服,开始洗澡。
待我擦干身体,换上新裙,好合身啊,简直体贴到毫厘,我在镜子前周身打量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窥视,我猛地拉开门,美楠身体前倾,侧着站在门口。
我冷笑,无聊。
没看她一眼,我绕过她,径直往外走。背脊在发烧,有两道妒忌发狂的目光在灼烧着我,可是我却在微笑,步履轻快,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哼唱。
放下头发的一瞬间,我看到薛未白,还有他眼里的亮光,我想这一刻,我是美丽的。
薛未白欣赏的看着我,说:“我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
他看了看表,说:“小薰,对不起啊,公司有些急事要处理,我不得不赶回去。”
我点点头,我也有自己的小计划,他离开一阵更加方便。
“姐夫,我也要进城!”美楠跑了过来,撅着嘴说。
薛未白诧异的说:“这么快就要走?”
美楠皱着鼻子,嗲声说:“姐夫真会开玩笑,我想进城买衣服啊,你看你多偏心的,表姐有新裙子,我都没有呢。”
薛未白完全没有昨日的热情,他淡淡的说:“我赶时间,你在小薰的衣柜里看中哪一件就拿去穿吧。”
他拍了拍我的胳膊,说:“我会晚点回来。”
我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他,在他手心写着:带瓶安眠药给我。
他瞪大了眼睛,说:“吃这个作什么?”他仔细看着我,看吧看吧,你看看我的憔悴面容和黑色的眼圈吧。
最后,他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飞快的下楼去了,美楠还不死心的追了出去,一边喊着:“姐夫,等等我……”
我走到窗前,静静的看着大门,不一会儿,就看见薛未白的车在墙外缓缓驶过,应该是奔驰吧,我还是认识那个图标的。
美楠这时应该坐在他的身旁,笑颜如花吧,她向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心里酸酸的疼。
暗叹一声,我转了身子想去书房,走廊里,听到美楠在我身后大喊一声:“姓柳的!”
我回头一看,美楠呼呼喘着粗气,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原来薛未白并未载上她,我忍不住笑了,可能是我的笑容太过明显,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爆发了,装甲车一般向我冲了过来,我赶紧逃跑,被她追到,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前面就是书房,我飞快跑了进去,将门反锁住,她在外面用力拍门,大声咒骂,我在里面剧烈喘息,心跳得好快。
谁能想象,一个如此娇媚的女孩子,能骂出这么多污言秽语。
我无法还口,更不屑还口,耸肩笑笑,我取出那本《源氏物语》,那张纸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我坐在沙发上,仔细的看着这张乐谱,这就是薛未白妈妈的字迹么?好俊秀,我想,她一定很美丽,有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可惜那天晚上没有看清楚,还被吓得半死。
我萌发了再上三楼的念头,等看完这篇谱子再说吧,可惜没有坐在钢琴旁,又不敢出门,谁知道美楠是不是手持菜刀在门口死守呢?她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我有些庆幸答应薛未白的求婚。
刚要静心来看,美楠在门外喊叫:“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理你才傻,我继续埋头拼谱,没有想到,薛未白的妈妈竟然是这么有才华的人,原本以为只是涂鸦之作,细细品位,却很有韵味,我有些手痒,真恨不得能够凭空出现一架钢琴。
可惜钢琴就在楼下,我却在这里干痒。
她又拍了拍门,喊:“表姐,你回答我呀,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我保证不打你。”
为了自己,我打开了门,有薛未白在,她应该不敢怎么对我。
美楠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为了表示友好,甚至伸出手要拉我,我赶紧一躲,她能看懂哑语,我跟她沟通没有障碍。
我说,不要这样,有什么直接说,我消受不起。
她这下笑得自然多了,说:“表姐,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
她习惯性的扭着身子撒娇,说:“就要开学了,你知道有开学舞会的,人家都没有新衣服,会很寒酸呢。”
他说了,你可以在我的衣柜里随便挑,那些都是没有穿过的。我一边走,一边跟她比划。
“可是……”她跑到我前面,说,“我们身材根本不同,我可以穿你的?”
我冷笑,身材不同?以前我穿的不都是你的旧衣服么?
她脸都不红一下,说:“你比我瘦,穿我的当然刚好,但是我怎么可以挤的进你的衣服?”
她的确比我丰满,也比我高,我停下了脚步,说:你直接跟他说,他又不是吝啬之人。
美楠苦恼的皱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对我还很好,今天就冷淡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我窃笑,问她:你想怎么样?
“我想买几套埃利·卡什莫托的衣服,和周大福的首饰,要求不过分吧。”她对着我笑嘻嘻。
埃利·卡什莫托?这家的衣服好贵,动辄上千,她可能看出我的惊讶了,赶紧说:“你这件都是Marc Jacobs了,还不一样很贵,还有那个衣柜里的,哪一件不是几百上千?”
我没有想到薛未白买的都是这么贵的衣服,又欣喜又惶恐。
美楠撇撇嘴,指着我说:“整天都说我虚荣,你看看你的样子,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收敛了表情,淡淡的告诉她:等他回来了,我自然会跟他说。
美楠笑出了声,跳了起来,说:“太好了,你说他肯定会答应的,那我是不是还可以要一瓶兰蔻玫瑰奇迹香水和化妆品?”
我厌恶极了,又不能当面发作,只能按下脾气,问:一共要多少钱?不如叫他直接给你,你自己去挑吧。
“真的?”她瞪大了眼睛,兴奋极了。
我点点头。
她歪着脑袋,嘴里喃喃计算,等她算好了,我已经坐在钢琴前面了,打开了琴盖,她说:“差不多一万五。”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手指一抖,在琴键上重重敲出一串乱响。
“喂,你干嘛这样?”她用力推了我一把,“很多么?我还觉得自己太客气了。”
我揉了揉肩膀,为了不被她打扰,我说:我帮你跟他说就是了。
她哼了一声,说:“这还差不多。”
看着她一摇一摆的走开了,我舒一口气,她也实在太难缠了,我平静平静心情,刚把那张琴谱摆好,她又跑回来了,说:“你可不许撒谎,一定要告诉他。”
我不耐烦的比划着:知道了。
“撒谎小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怨毒,我听得非常不舒服。
现在只求能够快点将她打发走,我只是不住的点头,她这才真的走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真闷……电视都看不成!”
我的好心情所剩无几,搓了搓僵硬的面部肌肉,照着琴谱,开始弹奏《竹语》,曲子虽然简单,想要表达那种宁静优雅的意境,却不容易,我前后弹了三遍,才稍稍有点感觉,正要开始第四遍,琴盖突然打了下来,我侧身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川叔川婶已经过来了,两人都是铁青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刚才琴盖倒下来,估计也是川婶干的。
一看到他们,我就像起昨晚的事情,心中怒火升腾,这两个都是阴毒之人,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他们犯过甚么错,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收好琴谱,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们。
川婶盯着我手中琴谱,说:“为了讨好少爷,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说话间,她喉咙里的浓痰沙沙作响。
川叔说:“柳小姐,你不要妄想能跟少爷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迟早都会被你们的阴谋害死,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就是不信邪。不想理会他们,我绕开他们,直接上楼去了。
身后传来几声冷笑和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只当作是耳边风,轻轻吹过。
原本打算上图书室,心意一转,我直接上了三楼,我想好好看清薛未白的父亲母亲,现在是青天白日,应该是没什么可怕的。
想一想,我也算是胆大之人,这一切都是拜舅妈和美楠所赐,我记得很多个夜晚,因为一点小事,甚至是无缘无故,就被她们赶出家门,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漆黑的后巷,一边哭泣一边徘徊,那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恨爸爸妈妈,为什么生我出来,却又抛下我让我独自受苦,还不如一并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走累了,哭累了,我就缩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战战兢兢的度过一晚,到后来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条后巷远比她家温暖。
有一次,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个温润的东西在舔着我的脸,我惊吓的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一条流浪狗,它的眼睛好善良,我好久没有被人这么注视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它依偎着我,我紧紧抱着它,度过了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晚。
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它非常聪明,能听懂我的口哨声,分得清楚什么声音是呼唤它,什么声音是叫它站立、坐下、趴下,甚至理解我的痛苦和欢乐,我坚信它能读懂我的眼神。
跟薛未白来到这里,我都没有来得及跟它道别,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想念我,又或者恨我抛弃它呢?
想起它,我就心疼,它跟我命运身世相同,我却无法好好保护它,而我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几次想要独立,都被舅妈抓回去,她说她养了我八年,一定要我好好报答。我无奈冷笑,她抢夺了我的遗产,还恬不知耻的要我报答,她的心为什么就这么毒?
不去想这些了,我甩甩头,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楼梯已经上完了,我有些茫然,那晚是薛未白带我进去的,现在我跟本不记得是哪个房间。
没办法,只能一间一间的找了。
站在走廊里,有风吹过,随着风,我竟然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女人声音,还有笑声,而且好像不止一个人。
我满腹疑惑的竖起耳朵,逆风而行,最后停在走廊的尽头,正好有人再说话:“紫苏妹妹快过来,开始了!”
原来是右边这间,我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一听,另一个声音传来:“等我安顿好宝宝再说。”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我在记忆里搜寻,就是没有答案,不一会儿,第三个声音响起:“你倒是快点,我们三个困在这里,就是等你来,好好玩几圈,你倒好,磨磨蹭蹭的。”
第四个声音也在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搞定小辉,时间不多了!”
好热闹啊!我算了一下,里面有四个女人。
突然,一声熟悉的哭叫凭空响起,是昨晚那个小鬼!而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就是那个女鬼!
我身子一冷,屏住呼吸,里面又响起了淅沥哗啦的麻将声,我心跳的好急促,几次想走,却又克制不住好奇心,把眼睛贴在门缝里,看了进去。
屋里一团漆黑,没有一个人,只看到麻将自行翻动洗和,又自行垒成四排,几个女人的说笑声,我捏紧手心,压抑住想大喊的欲望,猫下腰去,缓缓爬行,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动里面的五只鬼。
天哪,五只鬼!我全身酥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淋漓,顺着额头一点一点往下滴,这个走廊变得又黑又漫长,怎么爬,也看不到尽头,阴风一阵阵不住拂过我的身体,带起一片又一片的冷汗和鸡皮疙瘩,就在我要崩溃,要大哭的时候,我看到了楼梯口。
象一个重病之人,我虚弱的颤抖,痛苦的呻吟着,扶着扶栏,一步一挪的到了大厅,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靠着扶栏,我不能控制的流泪和抽搐。
刚才一共有五只鬼,不知道我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没脸女鬼是不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那么这个日落之乡就有六只鬼!
我大口的喘气,这个地方再也无法停留,我一定要离开,尽快离开,我转念一想,今天恐怕不行,过了今天,我一定要求薛未白放我离开这里。
一抬头,美楠正一脸奇怪的看着我,说:“一副死像,又见鬼了?”说完充满戏谑的大笑起来。
笑?等你真的见到鬼,我看你笑得出来。等等,我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整栋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见鬼,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病了?可是,每次感觉都是那么真实,我不相信是我幻觉,可是,以前见到爸爸妈妈,不是也很真实,还不是一样被人当作精神病。
我理了理头发,不经意的一侧身,突然发现身旁空悬着一张空白的脸,披着黝黑绵长的头发,她……她没有身子!
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站到美楠身后,美楠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反身用力拍了我一掌,说:“作死!发神经啊!”
她显然是没有看到,不然早就惨叫了,我探出头看了看那里,不过是一盏圆形的玻璃灯,难道我真的……我有些沮丧,又有些难过,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惊吓使得我胃口尽丧,中餐只是吃了少许青菜,不过这样也好很多,本来一直发抖,吃了之后没那么冷了,美楠一边大吃,一边夸川婶手艺好,夸得她浮肿呆板的脸也浮现了一丝微笑。
无法与他们共处,我想休息一阵,昨晚睡得不够,爬上二楼,看着三楼那个拐角,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紧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又是一片狼藉,就像刚被强盗扫荡,衣裙丢了一地,我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一件一件拾起来,拍干净了,有几件衣服上沾着黑黑的脚印,怎么也拍不干净,左右无事,我把衣服统统泡起来,洗衣服也可以打发时间,一边洗,我一边默记《竹语》,在心里默默哼唱,想象着坐在钢琴前,全神贯注的弹奏,两遍过去了,心情宁静好多,就像静坐在竹林,心无杂念,凝听风在竹林中轻轻掠过,轻声细语,竹叶沙沙轻响,欢快作和。
想着想着,我眯着眼睛忍不住微笑起来,跟随韵律轻轻摇摆,这真是一首难得的好曲子,我心里充满了感谢。
等薛未白回来,我在他面前弹起这支曲子,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想起薛未白,我笑得更加开心了,待我发现自己正在傻笑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想我已经爱上这个老男人了。
美楠这时走了进来,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往我身上一扔,说:“替我洗了。”
一股浓烈的狐臭扑鼻而来,我皱起了眉头。
我把那一堆衣服包括她的内衣内裤全都仍在地上,对她说:你自己洗。
“什么?”她跳了起来,冲到我面前,忽然又停住了,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一万五。
她哼了一声,捡起自己的衣服,说:“无所谓,买了新衣服,这些我都扔了。”
我埋头只是洗衣,说与不说还是一个疑问,叫我如何跟薛未白开口,别也辱没了我的人格。
我们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八个春秋,她走到我面前,在我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说:“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你如果不说,有你好看的!”
我抬起头,说:薛未白已经给了你妈妈那么多钱,你还想要?
她歪着头,撇撇嘴说:“才五十万,他也算是小气了,怎么够花!”
我被她气的直哆嗦,更加没有想到,那张支票的面额是五十万,如果当时我知道,一定会冲过去夺下撕掉,薛未白不能就这么被她两母女敲诈!
而我一个区区小女子,值得他这么作么?
“我跟你说,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你的丑事都告诉他!”
我愕然:我有什么丑事!
美楠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没有?我这里还有你写给凌志云的情书呢,别忘了!”
我冷笑,尽管胸口如针扎:你尽管说。
美楠见我态度强硬,不由得愣了愣,等回过神来,她说:“你别太猖狂,等我把他整个人都抢过来的时候,你别怪我。”
我的胸口开始起伏,可是我还在冷笑:尽管抢!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头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头发一甩,扬长而去。
我长舒一口气,把门一锁,靠着门,眼泪刷刷流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啊。
洗了洗手,我擦干泪水,对着镜子,却又忍不住笑了,又哭又笑,给别人看见,真的会当我发了疯,可是谁又能明白我的感受。
这个时候,我真的想听听薛未白的声音,想看看他月光一样的笑容,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不自觉的又默想了一遍《竹语》,心情才平静下来,《竹语》竟然成了我的清心咒。
将衣服洗好,一件件晒在阳台上,看着橘黄的阳光透过湿透的纤维,亮亮的,心里也温暖很多。
我灰色的天空终于有了阳光,穿透了重重阴霾,撒进我的生命。
泡了一杯咖啡,我披着披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静静的望着围墙外的马路,等待着薛未白的黑色奔驰,有那么一点味道,不是么,我抿一口咖啡,就像妻子等待丈夫工作归来,我的好心情,美楠无法破坏。
斜阳倾斜,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不像夏日,反似秋暮,我昏昏欲睡,哪里传来悠扬琴声,依稀熟悉,是《何日》,我最喜爱的一首歌,钟爱阿梅低沉深情的吟唱,缠绵妖娆,牵扯着愁绪轻颤,让人迷醉。
“……可知呀可知何日,你轻轻再吻干从前泪,用甜蜜呀,一一依你我盟誓,问何日再共一次醉……”
是谁在我身后轻轻唱和?回头一看,居然是……妈妈,她低着头,微笑的看着我,身后是爸爸,他扶着妈妈双臂,眉眼里是熟悉的慈爱。
我猛地站起来,披肩从身上滑落,怔怔的看着他们,我哽咽不能言语。
“小薰……我的孩子……”妈妈将我抱进怀里,久违了的熟悉气息包围着我,爸爸抱紧我和妈妈,我们三个人又能在一起了,多么好,我幸福的晕眩。
“爸爸……妈妈……”我不停的呼唤,用力抱紧他们,只怕一撒手,他们就消失在空气里。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子,孩子,我们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妈妈?”我抬起头,贪婪的看着爸爸和妈妈,多么真实的在我面前,我的身子颤抖的犹如风中树叶。
“不要仇恨……仇恨只能让你陷入痛苦,陷入罪恶,知道么,孩子。”妈妈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懂,我摇摇头。
爸爸急切的说:“小薰,你一定要记住妈妈的话,知道么?”
为什么要记住?
“记住,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声音开始飘忽了,他们的身形也变得模糊!我心中焦急,死死拉住妈妈的衣服,大声哭喊:“不要离开我,爸爸……妈妈……”
可是他们还是消失了,我无力挽留,手中的那片衣角也变成一片浮云,随风而逝。
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我还是哭得伤心,哭得心都碎裂了,哭得醒来,我仍旧止不住眼泪,仿佛再一次失去,心底的旧伤口又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暮色已浓,山风阵阵,吹得好冷,我下意识的想要搂紧披肩,却发现披肩已经跌在地上,我侧身捡起来,盖在身上,怎么会在地上?我忽然意识到,刚才根本不是一个梦,那是真的,是爸爸妈妈的魂魄来了,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女儿,这许多年都不曾离去。
我倚着栏杆,望着暮霭沉沉的天际,新的泪水再次涌出,爸爸妈妈,你们是否相拥在远处哪个云端,微笑的看着我啊?心里是幸福的,却也是空荡荡的,太复杂的感情让我无所适从。
我叹息一声,缓缓的进了卧室,发现床头灯是亮的,来电了,太好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急急忙忙的跑了下去,将路灯尽数打开,日落之乡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内院闪烁着点点柔和灯光,如果修剪一下杂草乱蔓,这里会很美丽。
川叔川婶走了出来,我意外的发现,他们居然在微笑,灯光为大家带来了好心情。大厅里传来嘈杂的音乐,美楠已经急不可待的打开了电视。
忽然,墙外响起一声车鸣,薛未白回来了!
是时候了,我跑了进去,打开钢琴,却突然发现,美楠把电视声音开的太大,我根本没办法弹琴。
计划还未实行,就要失败了,我焦急的走来走去,忽然灵机一动,我走到插头处,美楠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小动作,我窃喜,伸脚轻轻一碰插头,电视画面一闪,屏幕黑了,噪音消失,心神宁静。
“哇……这破电视怎么了!”美楠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电视前左看右看,不停的拍打,每次她都不会记得查看电源,我还是了解她的。
暗自好笑,我坐了下来,又飞快的回想一次,然后开始弹奏《竹语》,弹到一半处,薛未白走了进来,他的影子斜斜的停在我的脚边,我的呼吸急促,手指都要颤抖。
一曲终了,我继续从头开始,第二遍一结束,他忽然在身后紧紧抱住了我:“小薰……谢谢你。”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似乎比我还激动,眼圈都红了,我深吸几口气,费劲的,一字一顿的说:“生……日……快……乐……薛!”
没错,这是我的声音,这几个字我练习了一整天,生怕在最后关头还是无法说出,还好,老天可怜,没有让我失望,激动的眼泪滚滚而落,身子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我像是发了高烧,眼睛和呼吸都是火热火热的。
他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身体温暖又踏实。
“表姐姐夫啊,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哦,卿卿我我的,教坏小孩子呢!”美楠的声音响得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薛未白松开我,低下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我掏出那张纸,递给了他。
他接了过去一看,兴奋的问:“哪里找到的?”
我告诉了,他忽然大笑起来,说:“我找了二三十年……找了二三十年啊!终于失而复得,谢谢你,谢谢你!”
薛未白再次抱紧我,在我额头上重重一吻,说:“你和我母亲都算有缘了,是她要你给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美楠被我们忽略,又尴尬又愤怒,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川婶在后面说:“少爷,吃饭了,我煮了很多你喜欢的菜。”
“等一等!”薛未白拉着我说,“小薰,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我看着他,他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又是手机。
“这是三星E2309,同样可以手写短信,更加适合女生使用。”他递到我面前。
我小心的接了过来,他说,“我已经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随时联系我。”
美楠跑了过来,看着我手里的新手机,“真漂亮啊!”她说,她的目光灼灼。我嫣然一笑,收进了裙子的口袋里,沉沉的坠着。
“呆一会儿,我教你使用。”
我点点头。
薛未白好象根本忽略了美楠的存在,只是一个劲儿的对着我微笑,他说:“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姐夫,你对表姐可真好。”美楠的笑容有些勉强。
薛未白说:“这都是应该的——来,小薰,跟我走。”
我满腹疑惑被他拉着飞跑,沐浴在夜风里,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快乐的就像童年,跟随着爸爸在田地里,捕捉萤火虫,幸福到心都沉醉。
他拉着我走到车房,我看着他,他指了指车,说:“你自己去打开看看。”
我摇摇头,在他手心写着:不要再破费了,我心里不安。
“这个不用我花钱的。”
那是什么?我好奇又好笑。
“自己看。”
我走上前去,车窗帘拉上了,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拉开了门,我就知道了原因。
是它!我一开门,就看见它端坐在里面,咧开了嘴对我微笑。
我吹了一声口哨,它刷的扑了上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停的舔着我的脸,喉咙发出欢快的呜咽。
我抱着它,用力的甩开转圈,大声的笑了起来,薛未白就在那里抱着双臂,呵呵直笑,眼里满是疼爱,我感激他热爱他,我无从表达,只是痴痴的看着他。
他走了过来,掏出大手帕,把我脸上的口水擦干净,温柔的说:“你开心,我就开心。”
投进他的怀里,我们紧紧拥抱,眼泪又一次涌出,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你夺去了我太多,我从不怨你,求你让这个人留在我身边吧,我宁愿短寿二十年。
狗在我们身边又跑又跳,它在为我开心么?
薛未白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一处理完公事,就急急忙忙去接哨子。”
哨子?我抬头看着他。
他笑:“是的,我擅自为它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有一阵了,那次,我无意间看到你和它在一起,你吹着口哨,它乖乖的作动作,那时候你的笑容特别灿烂,就像大雨过后第一缕阳光。”
我又笑了,谢谢,我在心里说。
“后来我接你过来,就叫人去找哨子,但是那个时候,它正在生病,身上又很脏,所以我就请别人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好好照顾,等他身体一恢复,我就把它接了过来,我知道你很想它了。”
原来这些日子,哨子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的感激之情无法表达,轻吹一声口哨,哨子一听就直立了起来,前腿并拢,对着薛未白不停作揖,粉红的大舌头露了出来,一脸傻相。
薛未白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哨子的脑门,说:“真是一条好狗。”
哨子乖乖坐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和薛未白。
薛未白蹲下身子,说:“我一直都想养一条狗,现在终于如愿了。”
我在他手心写着:你知道哨子是什么品种么?
“兽医说了,哨子是一条不纯的金毛,但是你看他这么乖巧,谁会介意他的血统是否纯正呢。”薛未白一边说,一边抚摸哨子,满脸的笑意。
我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哨子,而哨子也是真心喜欢他的,我很欣慰。
这时,美楠来了,一脸阴沉的看着我,薛未白看见她的脚,于是抬起了头,问:“什么事啊?”
美楠这时飞快的换了一个笑脸,真佩服她变脸的速度,她说:“川婶让我来催你们吃饭了……哟……有只小狗啊!我最喜欢狗了。”
她说着蹲在薛未白的身边,伸手去抚摸哨子,哨子戒备的后退一步,瞪着她不停低吼。
哨子真是有记性,去年冬天,我生病在床,几天没有去找哨子,哨子居然找上了舅妈家,在门口不停的徘徊呜咽,我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别提多高兴了,而这个时候,美楠也冲了出来,举着火钳用力的打在哨子的背上,“蓬”的一声闷响,哨子仓皇逃走,看着他伤痛的背影,我心疼得不得了,在老地方找到了哨子,他正在舔着伤口,伤口虽然不深,却又红又肿,哨子见我来了,抬起眼睛看着我,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我抱着他号啕大哭,跑回家拿了双氧水为他消毒,他一直就乖乖的躺在地上,消毒完毕,我取下围巾为他包扎伤口,哨子善解人意的贴着我的身体,一下一下轻轻的舔着我的手心,它在我怀里不停的颤抖,我心疼的直哆嗦。
而现在呢?美楠居然说她喜欢狗,谁相信她?哨子缩回了我的身后,还在低吠,薛未白站了起来,拍拍手,淡淡一笑,说:“你先走吧,我们就过来。”
美楠说:“没事,我等你们。”
薛未白也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他转过身子对我说:“我为哨子买了不少东西呢,你来看看。”
他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我一看,有希尔斯的狗粮, 50公斤装的,一箱西莎罐头,一大袋狗咬胶,一个大狗窝,还有好多狗吃的营养品,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哨子在一旁跳来跳去 兴奋的汪汪直叫。
薛未白一边往外搬,一边说着:“因为不方便,所以我一次买了很多,差点装不下了。”
我赶紧帮手,哨子在这里闻闻,那里闻闻,高兴的不得了,大力一纵,扑在薛未白的身上,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舔,薛未白像个大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一人一狗滚成一团。
等我们把哨子的东西搬进杂物房,美楠的脸已经黑的像煤炭,薛未白拉着我的手,扭头对她说:“美楠,让你久等,现在走吧。”
她马上换上一副灿烂笑容:“没事没事,反正我也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她越笑得轻松,我越觉得恐怖,她的阴谋埋藏的很深,在她的天真无邪的笑容里。
餐桌上,美楠拎着红酒,为我们一一倒上,一边倒酒,一边对川婶说:“今天的菜真是丰富啊,川婶你花了不少心思吧,我们一定会吃的干干净净的……川叔,快别忙了,一起吃啊……”
她俨然是家里的主人,我淡淡一笑,俯身摸了摸哨子,他抬起头,舔了舔我的手心。
薛未白说:“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哨子喂得饱饱的了,医生说,成犬一天一餐就够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好神奇,我还在发楞,他拉着我的手,说:“脏猫,我们忘记洗手了。”
父亲刮着我的小鼻子,一把抱起我,亲昵的说:“饭前要洗手,知道么,小脏猫?”
我紧紧靠着薛未白,贪婪的望着他坚毅明朗的侧面,还有鬓角的白发,他正专著的拉着我的手,在水流下哗哗的冲洗,我忍不住低头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青青的须根有些粗糙,是父亲的感觉,我的心软软疼痛。
他一愣,忽然回过头,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彩,一笑,眼角皱了起来。
“小傻瓜……”他低沉的声音好温柔,“去吃饭吧。”
我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美楠就杵在我身旁,一脸走着瞧的挑衅笑容。我仰着脸一笑,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快乐。
吃饭的时候,美楠端着酒杯,说:“姐夫,我祝你生日快乐,事业顺利。”
薛未白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美楠真是懂事。”
美楠撒娇说:“那是不是应该有奖品啊?”
薛未白笑了,说:“应该应该,你想要什么?”
美楠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走到薛未白的身边,丰满的胸紧靠在他的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薛未白很巧妙的拧了拧身子,将她撇开,动作熟练,想必经验丰富,我暗自一笑,只见他皱了皱眉,美楠到底说了什么呢?
薛未白说:“你想要钱买数码相机?……多少钱?”
“现在索尼F717的价格是五千六左右。”
薛未白沉吟一会儿,说:“……唔,也不算过分,我可以赞助你两千五,并且为你介绍一份兼职,剩下的钱靠你自己,如何?”
美楠噘着嘴,说:“这样啊?可是人家急着要呢。”
“自己劳动所得才有意义,就这么说定,你也不要再闹了。”薛未白不再多说,他转向我,端起酒杯,说:“小薰,我要谢谢你,你带给我惊喜和幸福,谢谢。”
我不懂表达,只能微笑,跟他碰了碰杯,我喝下平生第一杯酒,放下酒杯,我轻轻印了印嘴唇,忽然肩上一痛,是美楠走过的时候狠狠的掐了我一把,发泄了她的不满和愤怒,我不动声色,不想计较这许多。
想不到自己这么不胜酒力,才喝了三杯红酒,脑子就有些昏沉,身子软软的,看到的事物也迷蒙起来。
我一手支撑着额头,坚持着坐稳,吃了不少菜,今天他过生日,我可不能扫兴。
“姐夫,帮我夹一块鸡肉……”她又来这一套了。
薛未白为她夹了一块,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小薰,你醉了?”
我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换来更严重的一阵眩晕,于是我两只手抱着头,对着他“嘻嘻”傻笑。
“那你吃菜。”他为我夹了一些青菜。
我拿起筷子去夹,无奈手软脚软,手不听使唤,筷子从手指滑落,掉在地上,刚好掉在哨子脑袋上,他不满的嘟囔着。
薛未白哈哈一笑,他端起我的碗,用自己的筷子夹起青菜送到我的嘴边,我伸着脖子“啊呜”一口吞了下去,一边嚼,一边继续傻笑。
“姐夫,我要青菜。”
薛未白头也不抬,说:“川叔,你把这些菜都端到美楠那里,我带小薰上去,她喝醉了。”
我用力摇手,想告诉他我没醉,却被他一把抱起,上了楼,哨子跟在后面,我听到他在后面“哈哈”喘气。
我在薛未白怀里,摇摇晃晃,世界在我眼里飘飘摇摇,原来醉了的感觉这么美妙啊,缩进他坚实宽厚的怀抱里,我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就像回到了小的时候,这种幸福,是否可以一辈子拥有呢?
为什么我总是在他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呢?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正在我为盖被,掖被,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我的手心火热。
告诉我,你给我舅妈的支票是多少钱?
他反手把我的手送进被窝,说:“这个并不重要,数额不代表你的价值,也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
我执拗的又抓住他的手,写着:为什么给她这么多?
薛未白无奈的笑笑,说:“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你醉了,休息休息吧。”
我摇摇头,我很清醒,这个问题可以不讨论,我继续写:三楼尽头的右间,有什么……。
薛未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手一缩,猛地站了起来,背着我的身子挺得笔直。
他反应怎么这么强烈?那间房有什么古怪?
我定定得看着他的背影,想看出一些端倪来,等他回过头来,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问我:“小薰,你是不是进去了?”
我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和颜悦色,刚才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声音是否真的存在,又或者只是我的幻听,我自己都无法肯定,我只是愣住了。
他也没有追问,眉宇间有些许凝重,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可是我感受的到,我想我们之间有了猜疑,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和谐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变得有些尴尬。
我干脆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睡吧,我下去了,让哨子陪着你。”
我缓缓点头,听到门响,我睁开了眼睛,悄悄下床,打开门,躲在墙后探着身子去看,薛未白没有下楼,而是上了三楼,他有什么隐瞒着我呢?那间房里究竟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
我缩回了房子,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门外的动静,哨子瞪着无邪的眼睛看着我,他哪里能明白人心叵测,或许单纯如狗,也是一种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沉重的脚步由远即近,他下来了,我有些紧张,赶紧跳上床,拉好被子盖住。
几乎同时,门开了,我眯缝着眼睛窥视,他只是探出头看看我,见我仍旧躺在床上,又将门关好。
脚步声往楼下去了,我的心跳得好厉害,吞了吞口水,我又打开门,光着脚,借着酒劲跑上了三楼,哨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我,口很干,胸口发紧,可是我的脚步很快,上了三楼,我按灯的手突然停住,不能开灯,这样会把薛未白引上来。
我径直走到那间房子,站在门口,光线很暗,所有的事物都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四周静寂无声,只有我的心跳,还有我急促的呼吸,我的手在颤抖,伸了几次,碰到门把就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好害怕,还是回去吧,我对自己说。
一产生这个念头,强撑起来的勇气一瞬间逃了个干净,我赶紧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回走,可是走了不到三步,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黑黝黝的门,里面有好像有歌声,“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是我熟悉的声音,神智已经被恐惧抽离身体,脑海里一片茫然,我又走了回来,站在门口,握紧双手,我搓了搓,一狠心,抓住门把一拧,门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了。
里面更加黑,突然进入,我什么也看不清楚,这里是没有人气的阴冷,只感觉到一阵阵又湿又霉的风扑面而来,是哪个女鬼的长袖在我面上轻抚么?她们是不是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冒着凛凛凶光。
我在心里大喊:离开……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却象生了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咬了咬牙,生生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
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前方不远就是一个桌子,上面是凌乱的麻将牌,我仿佛又听到麻将搓洗的声音,那四个女人的大笑,还有那个小鬼的尖叫。
不要乱想……不要乱想……我拼命跟自己说,一边喘息着,我走了进去,带动了满地的尘土,十分呛人,这间房荒废了多久?
不敢再看麻将,我四周看了一圈,眼光只是淡淡飘过,不敢专注在任何物件上,可是,我还是很不幸的看到了三个相框,和里面的三张遗照,它们并排摆放在一个长案上。
胸口犹如遭受重击,一口气透不上来,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是满脸泪水,满身冷汗,身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喘息,有气息喷在我的耳后,我缩成了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抽噎,犹如将死之人,突然,四只毛茸茸的爪子停在我面前,我猛抬头一看,是哨子,他一直跟着我,是我自己精神太集中,竟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我松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抱紧哨子的脖子,“呜呜……”痛哭起来,哨子安慰的舔舔我,喉咙里温柔的呜咽着,抱着哨子休息一会儿,我的身体终于温暖了一些,于是强撑起虚脱的身子,走到三个遗像前,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我不能放弃。
三个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很美丽的女人,可是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变成了遗像都显得那么阴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这三个女人都在看着我,随着我的动作转动着眼珠,脸上表情错综复杂,像在思考又像满腹忧愁,她们是怎么死的,我恨我活跃的思维,一想到死字,我脑子里浮现出很多血腥场面,还有水里肿胀的浮尸,他们灰白的脸在我眼前不停晃动,那个女鬼血肉模糊的脖子,还有那个小鬼的爆裂的眼珠和舌头,不能再停留了,我紧紧的抓住哨子的长毛,身子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就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三个遗像前面都有一个小小的长方体印记,桌子上落满灰尘,而这三个印记却几乎一尘不染,所以颜色才跟四周不同,我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刚走到门口,忽然,哨子对着屋里大声吠叫,仿佛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他身体紧绷,叫声凄厉,发出狼一般的嘶吼,他一边叫,一边往后退,把我往外推,我被他吓住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猛地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绸缎一样的东西,软软的挂在门上,好不面熟,借着微弱的光线,我仔细一看,是披肩!就是那条浅紫色的披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薛未白坐在我面前,一边摸我的额头,一边焦虑的走来走去:“怎么这么烫……周医生还没有来?”
是川叔的声音:“还没有。”
美楠也上来了:“表姐的身体真是弱。”
我想我是病了,是呀,上楼的时候没有穿鞋,一惊一吓,想不病都难,我现在好热,头痛欲裂,喉咙又痒又痛,我忍不住把胳膊伸了出来,大声的咳嗽。
薛未白走过来,把我的胳膊放进被子,说:“小薰,听话……把手放进去。”
刚才哨子叫声这么大,会不会已经惊动了他,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很担心的偷瞄他一眼,他表情严肃,脸色铁青,完了,他肯定发现了。
他会怎么对我呢?我心里忐忑不安。
美楠坐在薛未白的身后,靠着他,说:“表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薛未白站了起来,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以后别喝酒了……刚才我应该守着你,唉……川叔,你再打个电话催催周医生。”
我眨眨眼睛,松一口气,原来他还不知道啊,吓得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薛未白给我倒了一碗水,一勺一勺的喂我,他说:“幸好听到哨子叫……小薰,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思绪又飘进了那间房子,还有遗像前面的三个印记,到底是什么被拿走了?突然,我想到了,说不定就是遗像前面的三个牌位,而薛未白刚才上楼就是为了将这三个牌位藏起来,她们到底是谁?薛未白为什么要隐瞒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内心一惊,猛地瞪大了眼睛,刚好看到薛未白俯下身子,看着我问:“你怎么样了?”
他的脸怎么突然变得扭曲狰狞,缓缓说出的这几个字怎么也透着阴谋气息?我心禁不住狂跳几下,下意识的,我用力将他一推,薛未白没有料到我会来这么一下,后退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碗里的水撒了一身,他端着空碗,惊愕的看着我。
美楠即刻跑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碗和调羹,对着我嚷:“表姐,你发什么疯?”她一边说,一边拍着薛未白衣裤上的水珠。
薛未白拍拍美楠,说:“好了好了,谢谢你。”
美楠抬头一笑,说:“不客气不客气。”
“你先出去吧,我和你表姐有话要说。”
“啊?”美楠诧异的瞪着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
薛未白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
“哦。”美楠一拧身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我和薛未白,走到门口,还不忘瞪我一眼。
薛未白把门关上,并且反锁了,我开始紧张,缩进被窝。
他笑了笑,一贯温和的笑容,今天看起来却觉得那么高深莫测,我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双手一摊,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我不动声色,他到底要干什么?我心里没有一点底。
“或许我不该隐瞒你,”他坐到我身边,我往里缩了缩,戒备的瞪着他,大气不敢出,“三楼那间房里……放着一张麻将台,四把凳子,还有……三张遗像。”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他要说出来?
“那三个人,都是我的妹妹,三年前,有一次,她们三个驾车出游,发生车祸……结果……”薛未白的声音开始颤抖,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转过身去,双手覆面,长吸一口气。
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伤心,我的心不由得软了。
他平息了一下,继续说:“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十年前,父亲也去世了,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我们兄妹感情非常好,特别是父亲去世以后……我很爱她们,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我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最清楚,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我陷入了深深的同情中,心如针扎般的痛,我无从安慰,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脊。
“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会害怕,而且,我也不想再次揭开这个伤疤,每次不小心碰到,我都痛的发抖。”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平静,可是这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让我一阵阵心酸。
他回过头,将我的手再次塞进被子里,我看到他的眼圈是通红的,可是却在微笑,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俯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额头上一滴温热的液体,是他的眼泪,他轻轻抹去了,说:“过去的我不想再去伤感,现在我们在一起,我是那么的爱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我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重重的点头,坐起来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灰色衬衫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圆点。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不停的说,我不该怀疑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千般呵护疼爱,是我不对,其实在我心里,你也是最亲的亲人。
他听不到,可是他能感受到么?我忽然间哭得很伤心,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并且伴随着剧烈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薰乖啊……哭了就不好看了。”他一边轻拍我,一边让我躺下,扯了纸巾,为我擦眼泪和鼻涕。
爸爸……每每感动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喊他爸爸,我究竟爱的是他,还是眷恋他身上父亲的影子呢?
想着这个问题,我又禁不住想起那条紫披肩,那个叫紫苏的女子又是谁?那个小孩子呢?是否就是薛未白的妻儿?
我准备一次问清楚,很不巧,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川叔的声音:“少爷,医生来了。”
“终于来了!”薛未白赶紧站起,大步走过去开门,忽然又跑了回来,紧张的问我,“我的样子还好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这个周医生肯定是个女的,不然他怎么这么在乎,想着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眼圈还红么?”哦,原来他怕别人看出他刚才哭过,我忍不住笑了,引得我又是一阵咳嗽。
他拍拍我,飞快的去开了门。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直直的看着他,我突然无法呼吸。
“凌医生,怎么是你来了?这里不太好找吧。”薛未白呵呵笑着,接过凌志云的手提箱。
凌大哥?是的,我没有看错,这不是做梦,三年了,我从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他。
凌志云缓缓行进,说:“周医生参加研讨会去了……是不太好找,让您久等了。”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美楠冲了进来,大喊一声:“天哪,真的是你!”
凌志云一愣,转过身看到美楠,手里的外套掉在地上,他呐呐的说:“美楠?你怎么在这里?”
美楠兴冲冲的扑进凌志云的怀里,他的身体一震,直直的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推开美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美楠神秘的笑:“你猜猜看。”
薛未白问:“你们认识么?”
“当然认识,我们……”美楠话未说完,却被凌志云打断了:“薛先生,我们先看看尊夫人吧。”
我忽然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能躲到哪里?我只能乖乖的躺着。
凌志云看到我的那一刻,表情非常古怪,仿佛我躺在这里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违背常理的怪事,可是,我的确就躺在这里,躺在V市大富豪薛未白的豪宅的大床上。
而他只是错愕了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低着头,对我说:“薛太太,哪里不舒服?”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疼,他为什么要叫我“薛太太”,我们就这么生疏?
薛未白说:“是这样,她晚餐喝了一点酒,不知怎么就昏倒在地上,当时我们没有能及时发现,估计是受了寒。”
“知道了。”凌志云低低的说,“来,量一下体温。”
一个凉凉的东西塞到嘴边,我微微张开嘴,把体温计含了进去,眼睛又酸又痛,我知道,只要轻颤眼皮,就会有眼泪流出来,所以,我一动不动。
那个时候,只要有个小病,我都会去隔壁找凌大哥,他都会先摸摸我的额头,皱着眉头,心疼的问:“丫头,哪里不舒服了?”
什么时候,丫头已经变成了薛太太,熟悉亲切的人也变成了冷冰冰的陌生人?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表姐干嘛哭啊?”美楠的声音总是让我痛苦,“看到凌大哥,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薛未白问:“哦……凌医生认识我的妻子?”
凌志云淡淡的说:“是,以前的邻居,只是很久没有见了。”
他在说话间,翻了翻我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张严肃的脸,太陌生,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我睁开了眼睛,定定的望住他,他反而吓了一跳似的眨眨眼睛,好笑,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么,仿佛置身一个难以平衡的跷跷板。
他戴上听筒,要听我心肺声音,在我的目光下,他紧张了,喉结在上下蠕动,我们在对峙,空气有些沉闷。
他错开了目光,轻咳一声,对薛未白说:“让尊夫人坐起来吧。”
薛未白答了一声,就要来抱我,我摇摇头,撑着酸痛的身体,坐了起来,引得一阵剧烈咳嗽,薛未白赶紧拿来毛毯给我披上,拍着我的背,我望着他,他才是我要爱的人啊,而凌大哥,只能算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想,我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遗憾和不甘心,或许还有些愤恨,而这些情绪改变了原来真实的感情,加深了想念。
嫁给薛未白,并不是为了钱,我不曾出卖自己,我不欠任何人,我没有必要羞愧,想通了,我的心忽然好受很多,再也不是那么沉甸甸的坠着痛。
他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惊惶了,或许他刚才也经历了一番思想活动,不再躲闪我的目光,能够对我平静的微笑,可是我知道,我们生疏了,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一切检查完毕,薛未白又扶着我躺下,无意间,他碰到我的手,惊讶的说:“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想让我暖和一些,他的眉头深锁,满脸的心疼,这是真的情感流露,我为什么刚才要怀疑他,要觉得委屈?
薛未白转过头又急声问凌志云:“凌医生,小薰的手怎么这么冷?象一块冰啊?”
凌志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他说:“尊夫人发烧,手脚冰冷是正常现象,而且她的体温一直都比正常人低,您不用担心。”
凌大哥仍记得我的体温,他应该没有忘记我。
“哦……”薛未白点点头。
“尊夫人只是一般的感冒,服用
“尊夫人只是一般的感冒,服用常用感冒药和消炎药就可以了,不用担心,记得多喝水……还有,一定要注意保暖。”凌志云细致的叮嘱着,和以前一样。
“我这里有药,丫头,你拿回去吃了,按照说明书的要求,知道么?”
我点点头。
“等等……”他把我拉回来,“不要吃生冷东西,多喝水,多休息!”
我笑着点点头。
他又把我拉回来,塞给我一些钱,说:“买些喜欢吃的。”
我望着他,不走了,为什么他的笑容这么好看?他低低的声音这么让我心动?
“好了,我该走了。”凌志云拎起出诊箱,“时候不早了。”
薛未白看了看表,摇头说:“凌医生别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让你下山?”
凌志云还没有说话,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一个响彻天际的炸雷,我的心脏猛地收紧,身体就像炸裂一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怖景象一一浮现,黑黑的天际,闪电游龙一般穿梭,密密麻麻的大雨,滔天的洪水,三三两两漂浮着的尸首,父亲下沉的身体……
电灯闪了闪,灭了,哨子放声大叫起来,我陷入黑暗和巨大的恐慌之中,猛地,又一个闪电,照得屋里雪亮雪亮,一个苍白浮肿的脸突然闪现,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眶,惨绿的嘴唇!
“啊……”痛苦和恐惧逼得我尖叫起来,胸腔仿佛塞满了燃烧的木炭,周身的血液却在瞬间凝固,谁……那张脸是谁!有谁可以保护我,我跳下床,抱着头,漫无目的的四处乱窜,耳边充斥着是谁的狞笑和我极度恐惧的尖叫。
忽然,有个东西紧紧抓住了我,他的喘息沉重,身体坚硬,力量强大,我拼命挣扎,歇斯底里的哭喊,双手不停的拍打。
“丫头……丫头……是我,是我呀!”这个声音好熟悉,是谁,你是谁?
“我是凌大哥……凌大哥啊……”
是凌大哥?我睁开了眼睛,不错,眼前的正是我思念多年的凌大哥,我扑进他的怀里,不住的哆嗦,仿佛迷失在丛林见到了亲人一样,我抱紧他大哭起来。
这时,灯突然亮了,我还没有摆脱恐惧,死死抓住凌志云的衣服,不停的抽噎。
“小薰……你怎么了?”耳畔是薛未白不安的声音。
我扭头愣愣的看着他,他的身后是一脸玩味的美楠,还有莫名其妙的川叔和川婶,他们都淹没在白茫茫的大雾里,好不真实。
回到了现实中,我仍旧处于懵懂状态,薛未白把我抱上了床,我裹紧被子一个劲的发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失神的顶着地面,嘴巴一张一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们在交谈,声音高高的悬浮在空中,空空的感觉。
“薛先生,刚才的事情,请您不要介意。”
“我只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薛未白的语气很不好,他生气了么?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知道她特别害怕打雷闪电。”
“她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是美楠。
“怎么?”
美楠很得意的声音:“她爸爸……”
“我们出去说话……”凌志云很大声的打断美楠,接着就是轻轻的脚步声,他们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窗外是密集的雨点,还有隆隆的雷鸣,哨子懂事的坐在床边,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我,有人在摸他的长毛,原来凌大哥并没有出去。
“他们到外面去了,薛先生不放心,让我陪你。”
我点点头,有流泪的冲动,可是眼睛却是干涩的。
这个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气氛有些尴尬,我们都显得手足无措。
“你快乐么?”
我点点头,我很快乐。
“这三年我并没有离开,只是去了城西。”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安静的闭上眼睛听他诉说,“小薰,对不起,原谅我给予你的伤害。”
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我辛苦的控制着呼吸,双手紧紧的抓住被子支撑自己。
“是我自己没有勇气,我不敢承诺给你幸福,在感情面前,我当了逃兵……这三年来,我一直责备自己,甚至厌恶自己,我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懦夫……”
原来是这样,他并没有因为美楠而离弃我,我应该高兴么?我应该拍手雀跃么?我没有,反而更加失落,原本心中的痛苦也减轻很多,“哗啦”一声轻响,在我的心里,是一个我曾经固守的梦,就在这一刻猛然醒来,原来我不知道,一直以来执着伤悲的,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不过是为了一个镀了金的烂铁块。
我微笑了,轻轻拍着他,打断了他的忏悔。
我举起双手,缓缓比划:过去的,真的过去了,就算回来了,也回不去了,我们应该专心过好现在的生活。
他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刚才凝重的神情渐渐舒展,他笑了笑,仍是以前那种不太快乐的笑容,他说:“刚才看到你,我真的很震惊。”
我笑了笑,表示理解,感冒了真痛苦,周身酸痛,呼吸艰难。
“但是我看得出来,薛先生是很爱你的,看来我的忧虑是多余了。”
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很爱他。我有些力不从心,精力不济了。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睡吧,好好休息。”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了很多,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了,我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动作太大,还是有些气喘。
唔,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团麻绳,我坐到梳妆台前,这个镜子大的赶得上一面墙,这个房里的女人干嘛要一个这么大的镜子啊?咦?我怎么睡到这间房里了?谁在我睡着的时候帮我换了一间房?
迷惑间,镜子里的我开始梳头发,镜子里的我开始梳头发?可是我明明没有动,我只是坐在这里发呆啊!
没错,镜子里的我正在梳头,一下一下梳着头,仿佛无限爱惜无限自怜,一边梳头,我一边幽幽的唱:“我想念我爱……我眼看着窗儿转白,只能够慢慢对窗哀……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我身子僵住了,阴森森的鬼气从镜子里往外蔓延,将我紧紧绑住,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可是无法呼喊,仿佛被催眠一般,我就这么定定的盯着镜子里的我,那个我冷冷的看着我,嘴角还有微笑,那么妩媚,那么风情万种。
可是黑色的液体却从我嘴角涌了出来,我还在梳头,可是头发却顺着梳子不停脱落,接着,我的眼珠一个接着一个跌落在梳妆台上,还粘连着黄色的液体和腐烂的肌肉,顺着空洞的眼眶不住流出,鼻子也脱落,接着就是我的牙齿,一个一个往下掉,敲在梳妆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五官就这样一一烂去,内心的恐惧无以明状,浑身如同爬满了毒蛇,又湿又冷,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是冰凉的黏液,皮肤顺手剥落,丑恶的扭曲着……
“不要啊……救命……救命……”我毛骨悚然,尖声惨叫。
有个声音在上空不停的念道,是充满了怨恨的诅咒:“谁也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远处传来哨子的叫声,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我猛地坐了起来,哨子已经跳上了床,冲着我不停的大叫,他见我醒来,才渐渐停止,但是仍旧对着我充满敌意的低吼。
我伸手要去摸他,他有些紧张,稍稍后缩,等我摸到他的长毛,他才仿佛确认了我的身份,亲昵的蹭着我的手,喉咙里低低的呜咽。
门这时打开,薛未白、凌志云都冲了进来,见我没事,薛未白拍了拍哨子,说:“畜生毕竟是畜生,好了,哨子,下床。”
哨子嘟囔一声,跳了下来。
美楠站在门口,说:“深夜里,听他这么突然一叫,能吓死人呢。”
我看了她一眼,突然间心跳停止,就在她肩膀位置,有一张惨白的脸,她黑黑的头发垂在美楠的身上,而美楠却毫无感觉。
我抓紧了被子,哨子对着美楠大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惊恐。
那张脸渐渐消失,为什么她没有五官,我却感受到她露出了一个冷笑。
美楠生气的对着哨子嚷:“你个死狗!叫什么叫?上次没有打死你,算你好命!”
薛未白眉毛一扬,美楠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的笑笑,赶紧跑开了。
难怪哨子刚才会对着我恶狠狠的叫,难道……刚才那张脸就在我的身上?一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差点尖叫起来。
哨子,你真是我的好孩子。
凌志云道了一声晚安,也出去了。
“来,吃药。”薛未白扶我坐了起来,“张嘴。”
看着他,我的心里安定好多,我乖乖的张开嘴,他把药放进我的嘴里:“快,喝水。”
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我看的出来,他很不开心,是因为我和凌大哥么?可惜我不懂如何开解,他取了我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我拉住他的手,望着他。
薛未白拍拍我的手背,心不在焉的说:“天不早了,休息吧。”
我暗自叹息一声,躺回床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我的枕头边,说:“你要我买的药,真的睡不着的时候才吃一片吧。”
我点点头,他拧身关了灯,脱了外套躺在我身边,却又刻意的保持了一个距离。
黑夜里,我们都睁着眼睛,听着对方的呼吸,美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够说出来?
他不时的转着身,不小心碰到了我,也自觉的缩回身体,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心里钝钝的疼。
忽然,天际一道霹雳,空气在激烈燃烧,我吓得愣在那里,手抽筋一般蜷缩起来,在恐怖来袭前,薛未白已经把我抱紧,捂住了我的耳朵,一连声的说:“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慢慢的放松了身体,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雷电交加的时候我不惊恐也不痛苦,被他紧紧包围,心里只有浓浓的幸福,仿佛香醇的咖啡,那么宁静,那么甜蜜。
雷电过去之后,他放开了我,我仰起头看着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那杯咖啡我还没来得及品味,就突然被倒掉,我的心里空空的难受。
我摸到那个药瓶,到了一颗,吞了进去,就让我沉睡吧,我不想在清醒里伤痛。
我又开始做梦了,尽管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过来。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仿佛有个魔鬼紧紧追逐着我,我步履凌乱,一次次跌倒,我好害怕,可是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每个行人都是一脸痴呆,用同一个节奏缓缓的行走,活像是一群群行尸走肉,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那个魔鬼如影随形,我尖叫着想找一个地方躲藏,每个店铺都是店门紧锁,我狂乱的拍打店门,里面的人拼命的摇头,缩成一团,指着我的身后,捂住嘴巴,惊恐万状,我回过头去,却空空如也,只有寒风阵阵,我紧了紧衣服,又拔足狂奔,在大街上大喊救命,可是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这时,我看见大街对面有人打开了店门,对着我不停的招手,叫我快点过去,我喜极而泣,飞快的向对街跑了过去,忽然,一辆车对着我飞快的冲了过来,我站在路中间,不能动弹,车灯照得我眼前空白一片,紧接着身体被剧烈一撞,我身不由己的飞了起来,眼前是红色雨雾,一片朦胧,雨雾洒在身上,又冷又粘,冷风在大街上横扫,长发跟随着破旧的报纸到处乱舞,我好冷好冷……
咳嗽声把我吵醒,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的咳嗽,薛未白去了哪里?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躺在床上,身下是硬硬的水泥地,而空中正在飘飞着蒙蒙细雨。
我不在室内,我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室内,那么我在哪里?
寒毛根根直立,我猛地爬起来,这里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只有风雨,还有树叶哗哗的响声,更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发出的叫声,我又坐了下来,瑟瑟的抱紧双臂,周围只有黑的天空和更黑的事物轮廓,这究竟是哪里?
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渐渐能看清楚一点东西,我身下的这块水泥板好像是白色的,所以在晚上也能够勉强看清楚,拼命压抑住疯狂的心跳,我四下看了看,这白色的水泥板垒成一个三面环抱的建筑,很像沙发靠背和扶手,怎么是这个样子,我的心狂跳起来,这是坟墓的特有样式,我猛地回过头,身后……身后果真是一个墓碑!
我浑身一个激灵,背脊上又冷又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正好看见墓碑上的遗像,我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连眼皮都动不了,我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那张遗像,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
好眼熟,我在哪里见过?脑海里突然闪现三楼那间房里,对了,我就是在那里见过,应该是薛未白的其中一个妹妹。
我费劲全身力量来稳定自己的情绪,既然是他的妹妹,我就不要害怕了,不怕……不怕……但是,照片里的女人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突然,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怪叫,仿佛就在头顶,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三魂七魄齐齐冲出身躯,我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也不顾方向的在山里狂奔,一边大哭一边大声喊叫:“薛……救命啊……有人吗?……来人救我……救我啊……”
我变调的怪叫在无人的山林里尖锐的响起,没有人回应我,只有一声又一声动物的鸣叫,越发阴森恐怖,所有的恐怖景象在我脑后鬼影般闪烁,我不断的跑,不断的跌倒,不断的回头,不断的哭喊,可是黑夜还是那么重,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一丝希望。
我要发疯了,我要崩溃了,死亡仿佛就在眼前了!
忽然,树丛沙沙作响,有个巨大的东西从树丛后窜了出来,扑到我的身后,是什么?是什么?我尖叫一声往前继续奔跑,它在后面猛追,就快追到我了,忽然,我身后一紧,裙子被它咬住了,我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汪……汪汪……”是哨子的声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哨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等到他坐到我面前,温顺的舔着我的脸,我才看清楚他可爱的模样,喉咙里呜咽一声,我抱紧哨子失声痛哭,险些背过气去。
紧紧抱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害怕,全身酸软,脚底钻心的痛,这种痛楚提醒我,这根本不是梦。
我软软的靠着哨子,他乖乖的端坐在我身边让我依靠,我们又一次相拥着度过了一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待我看清楚眼前景物,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在我脚边五六步处,就是一个二十多米的断壁,如果昨晚不是哨子及时赶到拉住了我,我恐怕已经没有命了。
我重重的吻了吻哨子的大脑门,又抱紧了他,一边咳嗽,一边说:“哨子,谢谢,太感谢了。”
他靠在我肩上,“呵呵”笑了。
我抚摸着他的长毛,一边查看脚上和腿上的伤口,裙子已经被灌木撕得惨不忍睹,脚底扎进了许多石渣和木屑,腿上一道道伤口,虽然凝固了,仍然红肿灼痛。
哨子体贴的帮我舔着伤口,我拍拍他说:“麻烦你,去叫薛未白过来接我,我的脚好痛。”
哨子懂事的站了起来,回头看了我一眼,飞快的跑了。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我大声的叮嘱,哨子大叫几声表示明白。
我这时才发现,我居然已经又可以说话了,我低声的自言自语:“我可以说话了……我真的可以说话了……太神奇了!”激动引得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我摸了摸额头,烫的厉害,全身骨头象散了似的,我知道自己病得更重了,但是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睡在这里,山风入骨,会病死的。
我强打起精神,开始给自己找事作,开始是给自己拔脚板上的刺,尽管弯着身子不好呼吸,我手上也不停歇,疼痛可以刺激神经,让我稍微振作。
挑完了刺,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又开始梦游了?脑子昏沉沉的,我实在想不出理由。
又忍不住回想昨晚的一切,真是心有余悸,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我就要疯了或者死了,我的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以前我并不害怕死亡,甚至感觉死亡就是解脱,死了,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但是现在,我却那么害怕,幸福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不要放弃。
太阳升起来了,我无心欣赏山林里的日出,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不行……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要清醒,一定要清醒,哨子……薛未白
怎么还不来?我怕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丛林里传来了哨子的叫声,我精神为之一振,又忍不住大声的咳嗽起来,身体痛苦的蜷成一团,脑后一片麻木,我费力的转过身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金黄色的身影箭一样射了过来,后面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定就是薛未白,我挣扎的站了起来,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是我还是艰难的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直到跌进他的怀里。
“薛……”我低唤一声就沉沉的陷入晕眩里。
有人在我身边说话,而且越来越大声,我想叫他们小声点,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情况很紧急,一定要送医院……”
“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小薰死吗?”
“凌医生,我自然有我的考虑,你尽管放手治疗,需要什么我可以叫人送过来……”
“我不能这么作,小薰现在是急性肺炎,我……”
“不要说了,就这样吧!”
终于安静了,我又沉沉睡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又被人弄醒了,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我知道我正在被几个人用担架抬着,现在是下楼,不多一会儿,大门响了,我出了日落之乡,前面停着一辆救护车,是谁站在我的身边,是薛未白还是凌大哥?
我沉闷的咳嗽着,胸口好痛。
上了救护车,薛未白却没有上来,他跑进了日落之乡,我伸着手大喊他的名字,他跟本没有听到,为什么他不陪我?我好伤心,一边喊,眼泪一边掉了出来。
车开动了,凌大哥也不在身边,医护人员也不在,好奇怪,我擦去眼泪,费力的坐了起来,看了看司机,怎么是一个女司机?还披散着头发。
我迷迷糊糊的想,怎么也不穿制服呢,躺下前,我看了看车内的倒后镜,却吓得半死,猛地坐直了,那个司机为什么没有脸?
我惊叫着跌下铁床,却发现自己仍在房间里,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梦,我定了定神,身边站着的是凌大哥,他手里捏着什么?是刀还是针?迷迷糊糊的,我又睡了过去。
为什么这么吵?我好热,谁在生火?这是什么时间了?是不是该起床了?爸爸呢?怎么还不来喊我上学?妈妈有没有把早餐做好?今天早上吃什么?啊……我想起了,没有人会为我作早餐,也没有人来叫我起床了……爸爸妈妈已经离开我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只剩下柳初熏一个人了……不是,不是的,我还有薛未白,他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睁开了眼睛,那人正坐在我的床头,支着额头,眼睛微闭,眉头紧锁,呼吸犹如叹息,他有什么心事呢?窗外仍是大雨,看样子是黄昏时分,我应该没有睡多久。
周身疼痛,就像是打散了骨头又重新拼凑了一番,我动了动手,想去叫醒他,却发现手背上扎着针,我正在输液。对了,我已经可以说话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呢?
我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颤音,扁桃体又肿又痛,我又一次失声,希望只是暂时的。
这微弱的声音已经把他惊醒,他睁开了眼睛,顺手帮我掖了掖被子,却发现我是睁着眼睛的,他一愣,眨眨眼睛傻傻的问:“什么时候醒的?”
我勉强笑了笑,还没有说话,他已经跑拉出去,在门口紧张的大喊:“凌医生,她醒来了。”
紧接着,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凌大哥跑了进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
接着又是一番检查,他说:“好了,总算没什么大碍了。”
我拉了拉凌大哥的手,辛苦了,我困难的比划着,凌志云笑了笑,说:“应该的,别这么客气,你没事了就好。”
“好了,这瓶液体吊完了。”他拔出针头,用棉棒压住,“你好好休息吧。”
我点点头,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休息了一小会儿,我看着薛未白,他的胡须都出来了,眼睛通红。
“肚子饿不饿?”他的声音好沙哑。
我摸了摸肚子,瘪瘪的,好像真的有些饿了,我点点头。
薛未白对川婶说:“川婶,麻烦你舀一碗白粥上来吧。”
凌志云随着川婶一起出去了,房里只剩下我和薛未白,他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吓坏我了。”
我在他手心上写着:我睡了多久?
他抚摸着我的额头:“三天两夜,看着你痛苦的样子,却又帮不了你,真的恨不能替你承受。”
我安慰的握住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作更多动作,这时,川婶上来了,她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很多寒意,温暖了不少,美楠也跟了上来,安安静静的站在床头,或许病人容易得到别人的同情。
喝了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就连咳嗽的声音都大了很多。平息了之后,我长叹一声平躺在床上。
薛未白替我盖好被子,他怎么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可以跟我说?
他摸着下巴,缓缓的问:“小薰啊,你有没有夜游症?”
我点点头,在他手心写着:曾经有过。
美楠说:“我记得表姐曾经梦游过,不过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薛未白问:“什么样的情形?说说看。”
美楠说:“我以前和表姐是睡一间房的,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就看见表姐突然起来,瞪着眼睛走到大门口,然后走了出去,我觉得好奇,就跟着她一直走,她穿过几条街,停在自己家楼下,抬着头呆呆的望那间房的窗户,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她又往回走,回到家里又躺回了床,继续睡觉。幸亏我胆子大,不然被她吓死,你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多可怕,幽魂一样。”
我也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就被舅妈打醒来,心里仍旧莫名其妙,听她骂骂咧咧的内容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梦游了,或许是太想念父母和原来的日子,白天又过得很痛苦,只能在晚上用这种方式宣泄内心的烦闷。
“后来呢?怎么又好了?”
美楠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了。大概从那里出院之后就好了吧。”
什么这里那里?你还不如直接说精神病院。
薛未白点点头,说:“好了美楠,你出去吧,让你表姐好好休息。”
“好的。”
美楠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薛未白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他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总是想走,所以才会梦游,这里让你很不自在,是不是?”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和凌医生不止是邻居这么简单吧。”
是的,我承认,我知道,美楠肯定把我写给凌大哥的那封信给薛未白看了,她是有预谋的。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凌志云已经要走了,我想留住他,因为那个时候,他是我生命的止痛药,只要看到他,只要能跟他相处片刻,我就会很开心,忘记所有的委屈和烦恼,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他,我该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可是,信一写好,就被美楠抢去,在舅妈的面前大声朗读,读完之后,可想而知,我被她们母女二人尽情羞辱了一番。
薛未白看着我,沉吟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能看透我所有的念头,我却没有这个本领。
他忽然叹息一声,说:“你跟他走吧,明天风雨过去,你就跟他离开吧。”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瞪着眼睛望着他,心里闷闷的痛。
“那天,我赶上山,正好看见你倒在凌医生的怀里,你们多么登对,多么和谐,那一瞬间,我差点跌落山去,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深厚的感情……你昏迷的时候,凌医生焦急万分,脾气暴躁,和以前的温文尔雅完全是判若两人。”他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好多,“我想了很长时间,你跟他才合适,我都快成老头子了,怎么还可以给你幸福?我应该放开你,你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放心的。”
不要这样……心里一阵委屈,眼泪涌了出来,我的手抖的好厉害,原来那天接住我的并不是薛未白,而是凌志云。
“傻丫头……”薛未白笑了笑,擦去我的眼泪,“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事,或许会有一点孤单,但是没有关系的。”
“薛……”我扑进他的怀里,揽住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又咳嗽又抽噎,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
薛未白痛惜拉过被子盖住我的背,轻轻的抚摸着:“别这样,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里么?现在我答应了,别哭了……唉,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要离开,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他抱紧我,呼吸急促,心跳沉重。
“我给你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不用还给我,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们以后还可以作朋友一样,是不是?”他的嗓子也哽住了
心突然一阵抽搐,痛的不能呼吸,我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他痛的闷哼一声,放开手,惊愕的看着我,我拉过他的手,颤抖的写:不要赶我走,我不走。
他苦笑的摇头,说:“别这样,我不会怪你的,你没有必要牺牲你的幸福。”
我平息了一下呼吸,继续写:我和凌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你答应要给我幸福的,你是不是反悔了?如果是,我立刻就走,谁也不要。
想到要跟他分开,我的胃痛的纠结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他的手心,他的手心在发抖。
我又扑进他的怀里,缩在他的臂弯里,一字一句的说:“薛……不……要……让……我……一……个……人……”
这几个字耗尽了我全身力气,禁不住一阵晕眩。
薛未白不敢相信的望着我,他扶起我,紧张的望着我的脸:“小薰……你再说一次。”
“不要……让我……一个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诚如凌大哥所说,就像天鹅的哭泣,我弯下身子,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上,在他的掌握里泣不成声。
“不要赶我……我不要离开你。”
薛未白抹去了我的眼泪,我看到他的眼泪,他抱紧我,一边亲吻我的脸颊,一边说:“我以为你是我笼子里的金丝雀,只要我打开笼子,你就会欢快的飞入风里,不再回头。”
我用力摇头,摇得自己昏昏沉沉,不是,不是,我是你的妻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赶也赶不走。
薛未白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我:“小薰,你可以说话了?是么?我刚才听见你说得好流利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薛未白兴奋的眼睛发光,他大笑起来,这时他才真正笑了,眉宇都舒展开来,“来,快点睡好。”
薛未白扶我躺好,我死死的拉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薛未白无奈又纵容的看着我,他问:“你的手还是很冷,你冷么?”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是我的脚仍旧冰凉,即使床尾放着热水袋,也没有多大帮助。”
“真是想不通,这么大一个院子,居然找不到一床电热毯……”薛未白搓了搓我的手,看着手上的针孔,问:“痛不痛?”
小时候每次打完针,爸爸都心痛的揉揉我的小屁股,说:“好了好了,打了针,病就好了。”
牵着爸爸的手往家走,爸爸看到什么好吃的都买过来塞进我的小书包,看到满满一书包的玩意儿,病痛一扫而光。
我摇摇头,他的大手好温暖。
“你放开手,等我也上床了,帮你暖被窝。”
我的脸一红,赶紧缩回手,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以前天冷的时候,爸爸也是先跟我一起挤在小床上,抱着我跟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等我睡着了,被子也暖和起来了,爸爸才躺回自己的大床上。
薛未白上了床,我弯着身体缩在他的怀里,他把被子拍实,握住我的手,又夹紧我冰冷的双脚,好暖和,我又羞怯又激动,头更加晕乎了。
他在唤我,声音有些犹豫,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见了你几次,就一定要娶你。”
我点头。
薛未白换了一个坐姿,望着窗外的大雨,说:“小时候我有睡午觉的习惯,每次都会在母亲的钢琴声中醒来,这个时候,不论屋外的天气如何,我的心里都是宁静快乐的……”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听他述说。
“母亲去世之后,我改掉了午睡的习惯,却忘不了母亲的钢琴声,……每个午后,都是我心里最脆弱的时候,更害怕下雨天气……第一次见到你,雷雨正要来袭,也是在午后……我登上楼梯,就看见弹钢琴的你,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空洞许久的地方充盈了起来……”
我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难道……我成了他填补遗憾的工具。
薛未白不安的笑了笑,说:“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没错……那个时候,我真的只是想把你当作一个家具买回来,可是,我又无法控制的被你吸引,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想要保护你,越了解你,就越怜惜你和热爱你,越相处就发现自己无法放开你,你简直就像是我心尖上被挖去的一块肉,跟你在一起,我才没有了缺憾,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焦急的看着我,目光热切:“小薰,你相信我。”
我还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他更加慌张了:“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刚才我要你离开都是违心的,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可知道,我真的是心如刀割啊……如果你选择离开,我真的不知道……”
他越说越急,汗都冒出来了。
我笑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在他手心里写着:“我相信你。”
薛未白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说:“好了好了,我这颗心终于归位了,这几天来它都一直吊在嗓子眼。”
我靠紧他的胳膊,这种幸福感好不真实,我总是有些担心,生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还缩在舅妈家的破床上。
他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问:“好了,傻丫头,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我刚想摇头,却想起那个紫披肩,我问:“上次,川婶拿了一条紫色披肩给我,你为什么生气?”
薛未白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叹息一声,说:“川叔川婶有个女儿,名字叫做萧紫苏……”
是的,我记得薛未白有个妹妹曾经唤她作紫苏。
“我和她自小相识,感情甚笃,我也知道她很喜欢我,可是我从来都当她是妹妹,大概十年前,她终于结婚了,丈夫是个老师,对她很好,她生活的也算幸福,还生了一个男孩……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难道就是那个小鬼?
薛未白又长叹一声:“可惜好景不长,谁也没想到,她丈夫突然之间发了疯,用菜刀砍死了她……一刀致命,砍在脖子上……最可怜的就是小辉,才五岁多一点,也被他疯子爹扭断了脖子……”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抱紧了我,亲吻着我的头发:“我去了现场,紫苏死的时候还披着我送给她的那条紫色披肩,她的血流了一地,孩子倒在她的怀里……他们眼睛都没有闭上,怔怔的看着我……”
薛未白在发抖,他的声音不停的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我知道他在拼命压抑自己,不想在我面前哭泣。
待平息了之后,他说:“我虽然不爱她,可是我是真的把她当作妹妹,我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开心。”
那后来,紫苏的丈夫呢?
“他入了狱,判了死刑,但是还没有执行,就自杀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好沉重。难怪川叔川婶不太正常,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瞬间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孙子,接下来的人生都是渺茫和绝望的。忽然间,我原谅了他们,甚至同情他们,难怪他们对我排斥,他们是多么希望能把女儿嫁给薛未白啊。
我贴在薛未白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我的幸福原来是真实的啊,随着他的心跳这么真实的存在我的身边。
我们紧紧拥抱,倾听彼此的呼吸,就这么沉默着,我在他怀里痛快的流泪。
“我就这么抱紧你,即使你梦游了,我也能够拉紧你。”
“唔……”我累了,身体暖和了好多,打了个哈欠,我就要睡去了。
他的声音在耳边模糊的响起:“小薰,我爱你,是真的爱你。”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车里,薛未白开着车,天却还没有亮。
“醒来了?”薛未白侧脸一笑,“睡得这么香。”
我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把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拿开,伸了个懒腰。
“醒来的正好,我们就要到了。”
“去干什么?”
“我想带你去看日出,我知道你想看日出,是不是?”
看日出?是呀,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最喜欢带我爬山,在我还没有清醒的时候,爸爸将我驮在肩膀上,和妈妈一起爬上后山,快要日出的时候,轻轻的叫醒我,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天边刚刚冒出小半个头的太阳,红彤彤的,多么可爱,依偎在爸爸妈妈的身边,一起欣赏日出,这个场景已经定格在我心中,成为一幅绚烂的油画,只是我不太敢去触摸,我怕心痛。
“小薰,你看……太阳出来了,漂亮么?”
“漂亮!”我奶声奶气的回答。
爸爸抱着我问:“太阳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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