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aihong8186()
整理人: zmsz(2004-08-01 21:06: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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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我十岁,今年应该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说起来,老公曾经说过我们家的人情很淡,这点我承认。老公是本地人,亲戚多而且走动频繁,在他们家里,我老公就算是不近人情的人了,但是也对我们这种处理亲情的方式很不以为然。
我大概有近十年的时间,每年才可以见大哥一面,时间不超过一顿饭功夫,话不超过十句。
大哥是姥姥最疼的孙子,就像我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我对大哥了解有限,有限的了解里,我认为其实我们的性格有共通之处。因为我们都是姥姥带大了,受她老人家的影响颇深。所以大哥是要强的,敏感的,大气的。可惜他命不好。
八十年代初大哥是家里唯一吃官饭进事业单位的人,可惜他干了没几天就辞职了。我知道他是那种有想法的人,不甘心过平淡的生活。他瞎折腾的那些年,我才刚上了初中。
姨妈是那种很理性的女人,冷静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这个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大概大哥从小就了解,所以他更愿意找他小姨——我妈说说话,还有个原因,大概就是姥姥住在我家,他来可以看看姥姥。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大概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羞于把自己的爱直接表达给自己的后辈,包括我妈。姨妈对我还好,尤其在我成长的后期,我经常去找她说说话,就像大哥来找我妈。在我眼里,姨妈是个很理智、很懂道理的人,关键时刻方寸不乱,不像我妈,纯粹是个单纯的女人,外强中干,关键时刻就六神无主。可是在大哥眼里,大概我妈才是理智而聪明的,还有人情味。
大哥开始起步的年月,好象还顺利,那时候的人讲信誉,钱也好挣。他很孝顺,那个时候经常骑着摩托给姥姥送成箱的好吃的。来的时候,就讲讲他的计划,怎么贷款,怎么半夜里琢磨事,怎么上电大补课。这些话,他都说给妈听,大概认为我听不懂。
大哥是肯吃苦的,可惜他太缺乏商人气质,以至于以后的岁月里他总忙着追讨欠款,就是追也很绅士,人家一句没有,他就立刻走人。到后来,他也就欠别人的,欠多了,他就躲,留下大嫂和姨夫应付那些债主。那些人没那么客气,穷凶极恶,这样的时刻,都是二哥出面摆平。
大哥其实也喜欢小孩子,但他喜欢的方式很奇特,他总是掐或者咬,非把人家的孩子逗哭才算完事。这点我们小时候都领教过,所以那时候不喜欢他。
大哥的人生走到今天,应该是失败的,那种很悲哀的味道。众叛亲离。
现在如果你问,老大在哪里,去哪了?包括姨妈在内,都说不知道,我们不问。其实我知道,他在内蒙,他长期盘踞在那里,数月不回家。他后期的表现让所以人都失望,他撒谎,没信誉,吹牛,总之沾染了一身的痞气。妈说,没想到有一天,大哥会成这个样子。大哥是妈帮着姥姥一手看大的,当然有感情。
大嫂见我一次,哭一次。她说,小红啊,人家都说你大哥在外面有人了。这个我猜也应该是,否则他不会三个月不回家,回家一晚上还睡沙发。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嫂是那种很要强的女人,太强势了,大哥注定在她那里找不到温暖。尤其是当他落魄的时候,他的脆弱得不到抚慰。
大哥骨子里是个脆弱的人,他需要人疼,需要人理解。但他表现出来的,也许正相反。这点我明白,是因为我明白姥姥。姥姥就是这样聪明、敏感、不肯示弱的人。有时候,她需要的东西,你要问她要还是不要,她一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要。这样的时刻,我就告诉妈,你别问她,就只要给她,她要。我妈就奇怪地问我,我是她女儿有不是她媳妇,她这是何必呢?妈太单纯了,她不会懂得姥姥这样感情细腻而脆弱的人的想法。就像很多人不明白大哥。
我还记得十年前,大哥有家小小的工厂,那时候大家都在做铁合金生意,这样的厂很多。那时侯,他很能吃苦,厂里缺人手的时候,他什么活都干,苦起来跟民工没两样。有一次,他厂里的锅炉爆炸,他就受了伤,被俩民工送到了医院。
早上大概六点半不到,大嫂疯狂地来找我,说大哥现在在医院,因为钱没带够,人家连观察室都不让住。我赶过去的时候,伤口做了初步处理,大哥的脸被炸伤,眼睛完全看不到东西了。他静静地躺在医院的一张长椅上,不能开口讲话。我走过去,把手递给他,他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在我手心写字,只有两个字,回家。
那是我跟大哥最近距离的接触了吧,从前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孩子,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而已。我知道,他的尊严受了伤害,对他这样一个人来讲,心灵的伤害比肉体的伤害更让他不能容忍。我明白,他这个落魄样子,肯定没遇到医生的好脸色。我没劝他,打车送他回家。两个民工抱他上了车,大嫂只是哭。
后来,我就很少见大哥了,据说他又换了好几个行当在干。每次都似乎不成功。他留给大嫂的不过一套六楼的房子,两万块钱。
姥姥病重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直到姥姥去世。他一个人静静蹲在练炉旁边,仔细地看着那些工人收骨灰,自始至终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别人说话。再后来,他就又消失了,包括清明扫墓,都是大嫂来。大嫂说,姥姥最疼的就是他了,可是他在哪里呢?
大哥的儿子今年已经升初中了,学习出奇的好。二哥说,强强的性格太像大哥了,这不好。他极端地要强,心里充满了对父亲复杂的感情。说到大哥,强强说,我恨死他了,他永远都别回家。可是如果大嫂开玩笑说再嫁,强强就会说,我爸再不好,也是我爸,你敢弄个新人进来,我就叫我二叔杀了他。
强强小的时候,我经常带他出来玩,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聪明伶俐。后来,大家都对大哥失望的同时,也就忽略了大嫂和强强。大嫂把她所有的怨恨都倾泻给了孩子,强强的心理健康恐怕成问题了。这点我们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人知道怎么修正。
这些年,只有二哥一直管着强强,帮助大嫂干那些男人干的家务活。大嫂说,强强,你记住,二叔就是你爸爸,他怎么管你你都不许恼,你要听他的话。强强说,我知道。
偶尔问起大哥还好吗,在哪里,二哥就摇头,说不知道,不想知道。我从来不问姨夫和姨妈,大哥在哪里,因为那时他们的软勒。
今年过年的时候,见了大哥一面,他也就每年过年才出现在家里。他胖了,还是那么能喝。他是哥仨里头唯一能喝的人,他喝酒从来没醉过,至少没人看见他醉。可是我知道,如果他越喝脸色越白,那就是已经醉了。但是,他从来都很能坚持,坚持喝到最后一个人离席,送人家出门。
大嫂说听人家传过来的消息,大哥在内蒙有家,还有个女儿。想想大嫂花一样的二十年,就这么葬送了,的确伤感,可是如果大哥能找到温暖,这到也是我的希望。在这个家里,他是找不到温暖了,他看见的唯有对他的失望,没有爱了。姥姥没了,没有人再永远无条件的容忍他,原谅他,呵护他,包括他的父母,他最信任的小姨,他的兄弟,他的妻儿。他伤害了这些人的情感,也断了自己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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