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人文艺术>>● 开卷有益>>U众说纷纭>>有感而发>>幸福的理解:叔本华、加缪和周国平的西西弗

主题:幸福的理解:叔本华、加缪和周国平的西西弗
发信人: underwater_love(影武者&局外人)
整理人: ft.858(2005-01-05 13:23:46), 站内信件
诸神处罚西西弗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在快要接近目的地时,石头却又滚下山去。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叔本华,素来被称为极忧伤、极悲观的哲学家。他认为,人生即意欲(或称之为意志)之表现,意志又是无法满足的渊薮;而人生却又总是去追求这种无法满足的渊薮(就像西西弗被迫永无止息地推动那块终究要滚下山的巨石),所以,人生即是一大痛苦。如何摆脱这种痛苦?自杀。“自杀是为了真正从这个悲惨的世界里解脱出来,并以此代替那种表面上的解脱。”如果叔本华的著作里出现过西西弗,我想他多半的结局就是自杀,以此来摆脱悲剧的命运。但这位写出《论生存的虚无》的哲学家本身却没有实践其理论,他一生不为吃喝担忧,不为仕途操心,无须奔走挂虑,于是落得个“在华丽的桌子前歌颂自杀”的话柄。多么虚伪! 

被意欲控制的人类,该如何获得幸福?他认为应向动物学习:动物的神经系统比人要迟钝,所以它们对于痛苦的感知力也就较弱(虽然在感知快乐时也如是,但他仍认为这是值得的);人会对非当前的事物加以思考,由此生发出忧虑、希望、恐惧等等的情绪,使其痛苦弥深(且让我以爱情为例:无爱时因渴望而心焦,得爱时恐失去而忧虑,失爱时则牵动旧伤,新愁旧恨齐涌心头)。人就好像是一部机械,能够将快乐及忧愁凝集并储存起来。动物则全然没有如此的功能,所以,动物虽然屡遭同样的痛苦,甚至多到不计其数,可是当它们在痛苦之中时,仍然会像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痛苦。它们没有能力将其所有的情感综合起来,故它们总是无所忧虑,温顺平静。人的视线之所系,包括了他的全部生命,包括了他的过去与未来。动物的意识作用却只限于眼前的存在,限于当前它所能见到的范围之内。由此可见,与我们相比,在某一点上,动物显示出了真正的智慧——即所谓的对于现在所享受的恬静快乐。 

那么,西西弗要从“神”退化成“动物”,才可以得到幸福了。他的神经必须迟钝到感受不到巨石的扎手、矿砂的硌脚、肌肉的酸痛,即使有所感,也绝对不能想到这一切换来的只是巨石的必然下滚,绝对不能意识到这是一种永无休止的无效无望的劳动。他要没有“永恒”这个概念,这样,才可以把痛苦限定在“现在”。(可是,无数个这样的“现在”,不就是等于“永恒”了吗?哦,看来我是做不成“动物”的了!) 

加缪:在哲学界和文学界同样享有盛誉的荒诞派代表人物。他认为,世界是荒谬的。荒谬就是产生于人对美好的怀念与世上非理性因素之间的分离。一方面,人自身中深含着对幸福与理性的希望;另一方面,人也看到这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非人的世界,它是前述希望的对立面。荒谬就产生与“这种对人性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荒谬清楚地说明了欲求统一的意念与令这意念失望的世界之间的分离。人却要生活在这荒谬的世界中,所以人生是一个悲剧。 

但悲剧并不等于没有意义!西西弗的命运是一个悲剧,但他仍然选择活着,并以无穷尽的毅力和努力推动巨石,这已赋予其人生以意义——反抗!西西弗坚定地走向不知尽头的磨难,他意识到自己荒谬的命运,他的努力不复停歇,他知道他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他永远前进。他的行动就是对荒谬的反抗,就是对诸神的蔑视。他朝着山顶所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他完全清楚自己所处的悲惨境地:在他下山时,他想到的正是这悲惨的境地。但是!造成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识,同时也造就了他的胜利。因为“不存在不通过蔑视而自我超越的命运”。清醒地意识到荒谬,然后以反抗超越它,人类的高贵于是在这毫无意义的世界里重新获得其地位。所以说,西西弗是幸福的。(加缪,我爱你!) 

所以加缪笔下的西西弗不会自杀。“自杀是一种轻视自己的态度。”(这句话我应铭记一生!)它想借自杀这种行为消除荒谬,但荒谬却永远不会被消除。抱着“生活在别处”的想法而活,或是为了寻找生活的意义而活,都会给自己树起生活的栅栏。人就应当下决心在这冰冷而又燃烧着的有限世界中带着伤痛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就意味着对将来无动于衷(不把希望寄托于将来)并且穷尽现在的一切——不欲其所无,穷尽其所有,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完全没有必要消除荒谬,关键是要活着,明知世界冰冷,却要尽力燃烧!(加缪啊加缪,教我此等悲观主义者如何能不爱你呢?)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正如尼采所说,如果一个哲学家要自己的哲学受到重视,那他就必须以身作则。”加缪以自身言行一致的生活完美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所以与叔本华相比,他和他的哲学受到更多的尊敬和重视。其实西西弗的命运毕竟应该说是悲剧,只不过悲剧从本质上讲是对苦难的反抗。所以我觉得加缪的哲学不是人生虚无的“悲观”,而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纵使如此,加缪还是以反抗者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为了改变自然的冷漠,我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苦难阻止我把阳光下和历史中的一切都想象为美好的,而阳光使我懂得历史并非一切。” 

周国平:一位非常生活化的哲学家。这样说丝毫不含贬义,相比于前两位名声赫赫的哲学家,他显得平易近人得多。也许是我的孤陋寡闻,至今我还不知道他有否提出过“人生虚无论”“世界荒谬说”之类的理论,也不曾知道他属于哪个哲学派别。我只知道他研究过尼采,出过几部哲学散文集,说过“我的家园在理论和学术之外”,承受过丧女之痛,是一个“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的有血有肉的哲学家,不,应该说是“人”。 

他写过这样一篇短文《幸福的西绪弗斯》:西绪弗斯被罚推巨石上山,每次快到山顶,巨石就滚回山脚,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这徒劳的苦役。听说他悲观沮丧到了极点。可是有一天,我遇见正在下山的西绪弗斯,却发现他吹着口哨,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脸无忧无虑的神情。我生平最怕见到大不幸的人,譬如说,身患绝症的人,或刚死了亲人的人,因为对他们的不幸,我既不能有所表示,怕犯忌;又不能无所表示,怕显得我没心没肺。所以,看见西绪弗斯迎面走来,尽管不是传说的那副凄苦模样,深知他的不幸身世的我仍感到局促不安。没想到西绪弗斯先开口了,他举起手,对我喊道:“喂,你瞧,我逮了一只多漂亮的蝴蝶!”我望着他渐渐远逝的背影,不禁思忖:总有些事情是宙斯的神威鞭长莫及的,那是一些太细小的事情,在那里便有了西绪弗斯(和我们整个人类)的幸福。  

如果说,加缪笔下的西西弗还带有“悲”壮的意味,那么在周国平这里,西西弗便完全是生之“喜”悦的象征了。“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幸福不也是一样吗?与其苦思冥想“人生的意义”之类的形而上问题,不如活得“形而下”一点,学会感受身边那些小小的快乐,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幸福。所以,我不要去想明天不够睡会很困,不要去想后天没掉了三堂语文课,不要去想下星期一的考试我那两个班会考得怎么样,今晚,现在,就让我尽情享受写出这篇文章的喜悦吧!:) 

最后总结一下,三位哲学家的学术思想尽管不尽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我觉得他们有一点是共通的:重视现在!这也应该成为我的座右铭呢。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