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iaoxiaxing(笑侠)
整理人: chgirl2001(2004-06-24 05:36:37), 站内信件
|
梅家酒馆不大，刚好能放下四五张桌子，非常干净。
酒馆的门向南开。进屋时，能看到对面墙上的一副梅花图：在朦胧的月影下，几株梅花画得丰神瘦骨，枝头花开正艳，映在水中别有一番情趣，挺像那么回事。画的右下方还题着两行小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庆幸自己没有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其实也说不出这么好的话来。
梅家酒馆的主人叫梅叟，花白头发，满脸皱纹，虽然拄着把拐杖，走起路来还是颤颤微微的，害得我每次我都想扶他一把。
小三子说的女人就是他的孙女婉儿。
婉儿十六七岁，是个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的漂亮姑娘。特别是她说起话来，非常好听，就像书中形容的那样：婉转而不失于清亮，轻柔而又不流于媚俗。让人仿佛置身于和风细雨之中，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们从江南而来，到梅镇已有十几年了。
或许是南方人的缘故吧，梅家酒馆有些特别。
在北方你很难找出这样的酒馆。
北方酒馆有两个特点：东西大。碗大盘子大，甚至有时候连盆都端到桌子上，反正是能大的地方绝对不小一分。菜腻。什么菜都做的油乎乎的，根本不在乎菜的颜色，只要香就行。
这里的东西却很小巧精致，银白色的盘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水粉色瓷花的小碗我张嘴都能吞进去，至于筷子酒盅之类的东西，都是精雕细刻，十分讲究。
尤其是他们的手艺，好的没法说。
很简单的一道菜，做出来不仅赏心悦目，那味道真是吃了上顿想下顿。
我最爱吃的他们做的南瓜糯米团。
到了秋凉时节，梅叟就会从自家菜园中选出几个扁圆的老南瓜，先将南瓜去皮，一牙牙劈开切成大块，然后在锅里放些清油，爆香葱花，再下南瓜加盐不断煸炒到塌软、出水。这时，将糯米粉搓成铜钱大的圆子按扁了下锅，加些水用小火焖熟。揭锅时，香气扑鼻而来，色彩更是绚烂：南瓜深浓的橘红色醒目而姿肆，而糯米团腴白如脂，半隐半现地婉转于其间......
所以每到做糯米团的时候，我总是急不可待的守在锅旁，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安慰自己的肚子。
没办法，不先下嘴的话肯定吃不到，喜欢吃的人太多了。
这里的生意自然不用说，好得很。可我发现梅叟总在偷偷的叹气。直到有一次，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当时我来喝酒，看见梅叟坐在酒馆的门前，婉儿像个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中，微闭着眼睛，一脸的幸福与满足。
梅叟正在给婉儿梳头，他的手如女人般轻缓优美，神情也非常的专注，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婉儿柔软黑亮的长发在他手中仿佛是一件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想惊扰他们，轻轻地走过去，无意中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爷爷，梅花美吗？”
“美，美极了。”
“它有颜色吗？”
“有，是白色的，白的就像雪花。”
“爷爷，我知道了，梅花是白色的，雪花也是白色的。”
婉儿在笑，大滴的泪珠却从梅叟的脸上悄然滚落。
这是一个黄昏，太阳还未落下，阳光将天上的云烧得一片火红。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树，茅屋，篱笆......都融在这炫目金黄色之中，让人叹为观止。然而，都比不上我眼前所看到的这副景象——金子一般的泪珠与金子一般的微笑。
我站着怔了半天，都忘记来喝酒的事了。
婉儿竟是个瞎子，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很可惜，她那双眼睛真的美极了。
婉儿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梅叟从来不提起这件事。虽然我想知道，但也不好开口问。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最好别问。
如果能帮帮她，就好了。我常常这样想。
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几乎没去过别的酒馆喝酒。
每次来的时候，梅叟都会向我点点头，微微地笑着去忙手里的活。偶尔也会跟我聊些天南地北的事，可以看出他是个读过很多书的人。
婉儿虽然看不见东西，却能很准确地把酒和菜端到我的面前，不发出一点声响，而且滴酒不洒，实在让我惊讶地佩服。
这时候的婉儿会轻轻说笑哥你慢用，然后羞涩地一笑。
这世间有花，有草，有阳光，有雨露......看不到这些人的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我不能完全了解。
但是她在笑，她真的在笑。
那一种笑很天真，很无邪，仿佛是刚刚从生命里诞生出来的东西，有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笑容。
这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它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足可以照亮世间所有黑暗的角落。
于是我也对着她微笑，尽管她看不到。
在酒馆里，我常打着响嗝，肆无忌惮地大笑，和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吹牛皮，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婉儿听了总是偷偷地笑。
其实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发现她很喜欢跟我说话。
“笑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别人觉得我很爱笑。”
“你为什么这样爱笑呢？”
喜欢笑的人一定有很多快乐的理由，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我不想说太多的理由。
人到这世上是哭着来的，最后又在一大帮人哭天喊地中离去。
从头到尾，缺少的不就是笑吗？
谁又都知道，江湖并不是个让人常能笑出来的地方。
我想，一个人活着，就一定会有笑的理由，不然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我呢，其实不过是想笑的时候就笑罢了，或者说，我不笑的时候你没看到。
但不能这样子对婉儿说话，便告诉她：“因为你也在对我笑，而且笑的样子比我好看多了。”
听了这话，婉儿的脸上浮起红晕。
在这里喝酒我的心情很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