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arco_0708(闭上眼睛讲再见)
整理人: marco_0708(2004-07-19 11:03:5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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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开始绝望,上帝才开始歌唱
——《花火》
作者: 和田韩松落 西祠胡同
《花火》HANA-BI
编剧、导演:北野武
音乐导演:久石让
副导演:清水浩
主要演员:北野武(西佳敬)、岸本加世子(美幸)
大杉涟(饰堀部泰助)、寺岛进(中村靖)、
白龙(饰东城正次)、渡边哲(饰废品站老板)
1997年获第54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生存还是毁灭?”还有一层意思也许是“等死还是找死?”《花火》中走投无路的警察,选择了“找死”。他的儿子在几年前就已经死去,妻子得了癌症,他因为借了高利贷正被黑社会频繁催债,和他共事的同事,死的死,伤的伤,而他又勇敢而绝望地将这些事故揽在了自己身上并且不断自责,如果这是另外一个《末路狂花》的开始,那么我们的主人公将理直气壮地选择求生,他将开着汽车,呼啸着穿过整个西部,让摄影师可以拍摄到朝阳从雅丹地貌或者丹霞地貌的山丘上升起的美景,最后他将在《贝九》的音乐里,在大峡谷的边缘被子弹打成马蜂窝,如果这是一个央视的20集警匪剧(实际上这个开场每三天就被香港电影和我们的电视剧温习一次),那么他将在被发配到小派出所登记户口的同时,还在红颜知己的帮助下,孜孜不倦地追查真相,直到让穿着黑色大衣、已经跨入政界的黑社会老大被送上警车。但是这是一个被深蓝色海水环绕的岛国,他们没有足够宽阔的西部荒原让主人公逃亡,而且,他们有他们由来已久的孤独感、宿命感和绝望,灿烂盛开而迅即凋零的樱花年年给他们上一堂关于“人生无常”的催眠课,而且这是北野武的又一个蓝色奏鸣曲,所以我们的主人公毫无意外地选择“找死”(他似乎是“活腻了”,不过,这次的“活腻了”不是我们通常所熟悉的那种,而是类似《黑暗中的舞者》里的“我什么都看过了,我已经没什么要看的了”),他把前来追债的黑社会成员一次次打伤、最终杀灭(生活在一个黑社会繁荣昌盛的城市里,耳闻目睹之余,我怀疑日本黑社会是否真有影片中描述的那样脆弱和宽容),并面无表情地开着一辆改装成警车模样的出租车去抢劫银行(对于影片中抢劫银行的容易程度,我同样表示怀疑),然后给他受伤的同事寄去了绘画用的各种材料,又给同事的寡妻送去一笔钱,最后和不久人世的妻子去了海边,枪响之后,音乐中断了。
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无论如何会给人以不值得信任的感觉,而一个冷静沉稳的人,不管怎样也会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尽管两个人看待人生的态度或许是一样幼稚,做事的笨拙不相上下。一张并不高明的画,镶上金色的框子会更加伧俗不堪,但若是被黑色衬底,就立刻有了分量。欢乐开怀经常显得轻浮,悲伤沉郁就显得深谋远虑。北野武无疑是深知此道,在他的蓝色王国里,面无表情是演员的取胜之道,沉默寡言避免了少说幼稚话语,而覆盖在一切起转承合之上的悲郁调子,使得所有人物的一举一动都有了分量,绝望使他们深奥,眉眼的影子都分外浓重,甚至空气都显得寂寥,尽管那故事如果抽离出来看,多少有点单薄。这是悲郁的力量,能把这种悲郁呈现出来,需要的不只是经验和智慧。
但是,这不能掩盖在《花火》,还有别的北野武电影里,叙事的笨拙,镜头的冗长沉闷。喜欢冗长、缓慢、沉闷的表达方式的,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蔡明亮,还有别人,但蔡明亮的镜头尽管冗长,但却被一种冷酷的性感浸透,更令人有观察的乐趣,时时刻刻有所期待,这就是抒情的力量,冗长在这里成为积蓄情绪的最佳途径,而北野武的冗长乏味却是叙事性的冗长,所以笨拙和缺少变化立刻就成了致命伤,他也不是没有抒情,不是没有就事论事以外的意蕴,但他的抒情是理科男生式的抒情,是男性对抒情的笨拙模仿,他只看到了抒情时会被使用的元素:大海,鲜花,焰火,意识到了抒情有怎样的普遍方式:隐喻,对照,投射,并披挂了抒情的一部分外壳:感伤,慨叹。但是,他的抒情是由外及内的,由表及里的,他没有能让自己的趣味真正从里面打出来。他其实不是此道中人。所以,你也不难想象,到底是哪些人,成了他的忠实拥趸。
这里还有他最不擅长但却最喜欢使用的回忆式段落,这些镜头往往突兀地出现在最不合适的时候,使人以为盗版商接错了另一部片子,而且衔接的方式是如此笨拙和粗暴,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就好像小说里出现了这样的句子:你听好了,下面是主人公的回忆!北野武在访谈中也曾经承认这些回忆段落使他殚精竭虑,但是他显然乐此不疲,他以为他是战胜了自己,却没想到他只是一次次暴露了他企图战胜自己的过程,而不是最后胜利的结果。
还有,尽管我们一再地提醒自己:这是个悲郁的故事,但当《花火》或者别的北野武电影中的人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的时候,并不能引起我们更多的悲悯,当他影片中的人物死去的时候,我们经常想到的,不是“死去”,而是他“去死”,这“去”里有临近、接近的意思,当他剧中人的命运终于不可逆转的时候,并不能引起我们比对一只虫豸的生死更多的关注。他的人物有抗争,却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认可的抗争,甚至因为他们在努力推翻我们腐烂但却平静的生活而最终唤起了我们的反感,他本来想表达“天地不仁”,但是因为他的粗糙,他的太过滞涩,他想把他关于命运的思考灌输给我们的愿望太急切,还有他那些畸零人的冥顽不化,我们最终有了警惕,并把这一切怪罪于他的偏执。沉默寡言多了就显得罗嗦,对自身以外的力量的控诉太多就显得过分重视自己,沉思冥想的结果一旦干扰了“此处”和“此时此刻”的生活,就显得夸张失据,一次一次,我们终于在他的电影里疲倦了。
但是,《花火》里却有些最让我难忘的东西,那就是那些北野武的画作:一只白马,头是一朵金灿灿的葵花,两只蝙蝠,头是水红色的兰花,甚至猫眼,也是白色的马蹄莲花,还有绽放在黑色夜空里的,灿烂的焰火,还有反复出现的樱花主题,碧蓝的河水边的樱花,以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张画,在粉红色的樱花深处,一个穿着灰绿色衣服的人的背影,在这个人的身边,一把短刀插在泥土里。还有,我最喜欢的那张画——它出现在末尾的字幕里: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开满红色和粉色花朵的墨绿色旷野里,花朵渐远渐疏,逐渐成为墨绿色背景上鲜艳的点,墨绿色像是暮色四合,而鲜花没有什么畏惧,“非常的骄傲”。不是一颗温柔敏感的心,没有耐性去画这样的一些画。这些异常美丽、脆弱的画作表达了电影没能成功表达的那一部分诗意,“现实生活是通向彼岸必经的一根独木,生命是撞向夜空的一股股瑰丽的烟火。”
最让我难忘的还有什么?还有那些反复出现的“凝视”,时不时地,北野武扮演的警察就会面对镜头,毫无表情,沉在那里,像是为了看下一个镜头里自己的背影,又好像是暂时灵魂出窍,脱离了电影里的自己和现实中自己的肉身,冷静而饶有兴味地站在远处看看这个人间的自己将怎么继续下去,又像是深深地腻了,在那里,我想起了D.H.劳伦斯的话:“但是他们的心里有一个焦灼的紧张点,眼睛里有一片黑暗,一生都显露着。”
---- Stop all the clocks,cut off the telephone,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Bring out the coffin,let the mourners come.
Let aeroplanes cri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Put cre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He was my North,my South,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my midnight,mu talk,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vould last forever:I was wrong.
The atars are not wanted now;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v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mothing now can ever vome to any good.
W.H.Auden(1907-1973)
海湾对面的哈瓦那--Wim Wenders
Marco电影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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