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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marco_0708(2004-07-19 11:03:5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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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罗曼波兰斯基,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八,头比身子大,且满脸郁闷的老男人仍然是电影狂热人士永远津津乐道的话题,从《水中刀》到《钢琴师》,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命运在过度折磨,还是他自己在过度思考。
每次说到电影作者的话题,几乎无法避免要对这个人的身世首先来品头论足。波兰斯基生于1933年的巴黎,七岁之前,都是以一个孤儿的身份在克拉科夫(后来最大的犹太集中营)游荡,这种童年经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基本确定了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念及波兰斯基后来的人生经历以及作品,他不像大岛渚那样永远都在犯忌,也没有法斯宾德那些令人发指的生活,从他身上,我们能够看到的更多是一种灰暗的怀疑,他似乎被注定了永远孤独并且与世界泛泛相融——波兰斯基的妻儿都被杀死,他的《水中刀》后的作品都是国际投资,所以他并不是一个有国籍感的作者。
波兰斯基的作品很多,如果我们从《水中刀》开始看,不难发现他的电影的叙事压力是从头到尾都在施与的,当然,它还建立了波兰斯基独特的关注方式,含情脉脉,张力暗暗的铺在影片底下。
影片讲述的是一对中产夫妻去游艇度假,中途遇到一个年轻的男学生,然后在过程中两夫妻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肯定不会是朝着好的方向的变化,不过波兰斯基也不会承认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只会告诉你这是必然)。
在电影里,悬念无非就是三种:1观众都知道男主角出门就会撞死,但是男主角自己不知道,这是希区科克式;2卧底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观众也知道,但卧底还是要去和坏人对话,这是大部分好莱坞思维;3观众和主角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在等导演说,这就是波兰斯基式。
看波兰斯基的作品时,我想会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恨不得能够早点知道结局。《水中刀》里有一段,丈夫怀疑老婆和男学生偷情,但又不肯定,就怀着矛盾的心情慢慢走出去偷看——在此之前,波兰斯基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信息说这两人可能会偷情,也没有给出任何信息说这个丈夫有怀疑的倾向,怀疑时在瞬间产生的,但又似乎很确凿,于是观众和丈夫都无比紧张。波兰斯基不肯给一个反打镜头,只是从丈夫的视角跟拍,跟了多久,观众就紧张了多久。
能够把悬疑玩成这样,估计只有大卫林奇能够与之相比。
但最特别的一点是,波兰斯基无论是怀疑或是悬念,在影片的位置中都不是噱头,不是为了讨好和拉扯观众而形成的某种特殊技巧,这些都是他的人生,是他的哲学,他的思考所在;那些让人屏住呼吸的镜头不是波兰斯基在逗你,而是在告诉你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我讨厌轻佻的悬念,也不喜欢被吊着的感觉,而波兰斯基是那么真诚,以至于我被他的深刻的怀疑所感动。你不是被他的悬疑吓着了,而是被一个对世界有着这么深刻怀疑的男人所吓着了。
在网络上,有人把波兰斯基称作罪恶天使——事实的确如此,罪恶感和怀疑感是他所有电影作品的主题。他对《苔丝》的解读和表现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苔丝》之所以成立,前提就是她身上的罪恶感。对于波兰斯基来说,这是一个永恒的自身问题,无论你变成怎样,身上都无法洗脱这种东西,罪恶感能够深深的影响我们一生,遭受过的阴影,永远都害怕和逃避。并且更加让人耐以寻味的是,波兰斯基影片中的罪恶都是隐性呈现,强奸也好,枪杀也好,屠城也好,那些影像都是没有技巧的,场面也不会让人记忆犹新,而长久的留在我们印象之中的,是这些罪恶在人心灵上烙下的伤痕,以及这些心灵阴影对以后所有行为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想,这大概就是波兰斯基一次又一次对自我的回望,也是他用反覆表达的自虐方法继续寻找一点点解脱吧。
波兰斯基是一个对巫术和魔鬼有着异常偏好的人,这一点非常奇怪。《第九道门》是他作品里最有幽默感的一部,但可能也是唯一能够让人心安理得的看完的一部。它和《罗斯玛丽的婴儿》一样,主题都是魔鬼,而且里面都有巫师聚会。对于巫术的沉迷能从他的这两个作品中再清晰不过的看出来,当然那种捎带懦弱的魔化气质却充斥着除了《苦月亮》之外的每一个影片,包括《天师捉妖》、《大胆的吸血鬼》、甚至《荒岛惊魂》。在很长一段时期之内,波兰斯基的电影都是这种魔鬼类型,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甚至一点也不比他的罪恶感弱。
我想,这应该师跟他家里十一口人被杀有关。不过关于这个,我不想多说。
《苦月亮》是我最喜欢的波兰斯基作品。看了这个电影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是不相信爱情的。最让人绝望的是,这些不相信爱情的人并非因为自身无力去爱,无力去对抗时间空间,而是因为爱情本身就有其无法更正的弱点,而至于这个弱点是什么,波兰斯基也没有说得很清楚。欲望和厌倦是爱情的两大支柱,我们不是在欲望之中,就是在厌倦之中。而波兰斯基则认为,欲望是一切的开始,而厌倦也是一切欲望的必然归宿。
平常的生活中,如果一个男人在把一个女人搞到手之后,过了两年就要把她抛弃,这男人绝对是要遭到唾弃的。但在《苦月亮》里,我相信不会有很多观众恨这个男人,也不会有很多人同情这个女孩,我们为之扼腕叹息的是:爱情难道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么?而在波兰斯基眼里,爱情就真的只是这么回事,它终究就是要没有的,人想尽任何方法都是徒劳,无论之前有多少激情,后来又想了多少甚至变态的方法想要弥补,都无济于事。这就是爱情。
《苦月亮》是波兰斯基所有电影中最具有激情的一部,露骨的、反反复复的各种做爱方式让人相信,人类激情的极限也就在这里了;但是后来男人对这个女孩厌倦,开始了放纵的生活,甚至在超市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也拉回家,当着那个妇女的小孩的面做爱,你又感到爱情是多他妈不靠谱的一件事!最后男人瘫痪了,和女孩到邮轮上,要她勾引一个已婚男人,事情发展得不可收拾之际,男人一枪解决了自己,你简直恨不得要把碟机砸了来泄愤——爱情它就是世界上最没有前途的一件事情,我却一直在和它磨磨几几!
波兰斯基说过:性是最具有建设性,也最具有破坏性的事情。
活着就活着呗,找什么真相啊。
当然,在很多时候处于市场的考虑,波兰斯基的作品都靠向类型片,尤其是黑色类型片,其中《唐人街》甚至达到了黑色片的新高度——明确的叙事,从头到尾的悬念,精心的情节设置,虽然其中有些段落稍显拖沓,但丝毫不妨碍本片成为一个大师级的黑色类型片。
每一次关于波兰斯基的观影经验都能用“无意识失常”来形容,他为什么那么能够感染人,以至于看了他的电影之后,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3+4=7还是4+3=7。如果你想直接达到恐惧的顶峰,可以去看《罗丝玛丽的婴儿》(又译《魔鬼圣婴》),我记得我是和很多同学一起看这个电影的。故事说的是一对夫妇,妻子怀孕了,邻居是一对妖里妖气的老年夫妇,在她怀孕期间,做了一个被撒旦强奸的恶梦,后来她常常引用邻居种植的某种草药汁,最后她生了一个魔鬼的婴儿,没有瞳孔。
这绝对是让我生理反应最大的一个片子,我记得看完这个黑白片之后我根本不敢回家,而是到一个餐厅里呆了一晚上,后来整个周末都难受,还吐了一次,成为了同学的笑柄。
和安东尼奥尼、布鲁艾尔不同,波兰斯基是每个人都能够读懂的,你不会在放映过程中睡着或去小便,你会被他那种带着哲学自省意味的深刻怀疑所打动,你会同情他那颗永远得不到救赎、永远沉迷于对魔鬼的相信与恐惧之中的心灵。我常常被波兰斯基打动,我不认为他是一个轻佻的人,因为他的一生实在过于沉重,所拍的作品也过于悲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波兰斯基的哭声是最长、最沉的。
波兰斯基的电影都是中产阶级的生活,而不是弱势人群,着可能是因为弱势人群对生活更多的是失望、绝望或者彷徨,而中产阶级则对自己已经拥有的符合最普遍的价值观的东西容易产生一些怀疑:这些东西真的是我最需要的么?我的生活真实么?我的感觉可靠么?我身边的人可靠么?我怎么知道自己得到的东西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草药泡出来的魔鬼?
最后,波兰斯基的船——所有和情感有关的电影里,船都是一定会出现的场景,他在世界上飘荡了几十年,从三岁开始到七十岁,却不能回归一个给他荣誉给他工作机会的国家,这个犹太人的人生比他的作品更加让人怀疑,他将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死去,这恐怕是我们能从他身上唯一能够早点看到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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