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yberrat(穿越时空的老鼠)
整理人: fslts2(2003-11-09 14:34: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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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长篇历史小说:子贡出马
新浪网友:须弥山主人
10
关于越国是怎样招待我的,我在这里不想多说了。因为越国实在太穷,桌子上最多的不是饭菜,更不是鱼肉,而是盐,真让我大倒胃口。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招待呢,即使是颜回,只怕也吃不下饭。他们还把盐叫做余,越国的第一代王,是分封来给大禹守陵的,名字却叫做无余,简直莫名其妙。
我估计越国不是没有高档的饭店,而是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表示他们一个个都很清廉,连伙食标准也这样低。这与我们鲁国正好相反,我们是礼仪之邦,场面上一定要好看,别的倒无所谓。
吃过饭后,勾践单独带我到他的卧室去。别人的卧室我从来不去的,因为先生说过,卧室里往往有贵重物品,进去了惹到瓜田李下的嫌疑,十分不明智,这种事我怎么肯做?一是失礼,二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勾践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领我到他的卧室,这叫做没有办法。
勾践的卧室很大,但十分奇怪,中间放着一堆柴草,四堵墙壁倒各有一排考究的橱。我听说他有一个卧薪尝胆的故事,就往空中一看,果然柴草上方吊着一个小包,想必就是猪的苦胆了。我乘勾践不注意,偷偷走过去舔了一下,倒有点香甜软糯,好像是绿豆糕。
我恍然大悟,原来越国也是一个礼仪之邦啊,不过这个礼仪之邦与鲁国的礼仪之邦看上去正好相反,其实是殊途同归:最重要的是做样子,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不但让别人相信,关键是自己也要相信。换句话说,就是形式高于一切。我越来越觉得勾践这个人不简单,说不定与我们先生一样,是一个生而知之的天才――我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虽然他在私下里这样想,但在公开场合是绝对不承认的,这也是礼仪的要点之一。
勾践看见我尝了他的胆,笑笑说:“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这句话说明他的功力深厚,脸皮也厚,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踢踢那些柴草,发现这倒是真的,也笑着说:“原来你真的在卧薪尝胆啊,这一点天下可能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你。”
他打开墙边的橱,将一些用兽皮制成的被褥和丝帛织成的毡子被子拿给我看,说:“这些东西做工非常考究呢,恐怕秦国晋国也未必有更上等的,你摸摸看。”他让我摸过后又忙放回去,锁上,指着那堆柴草说:“这些东西,我是为了取信于民,告诉他们我和大家同甘共苦。”
听到这句话我有点放心了,他的道行与我们先生相比并不高,可能还要低些。我们先生说,最高境界是让别人相信,自己也相信。这个最高境界我们先生可能还没有达到,比如对鬼神,他知道是没有的,心里对它又很敬重,但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心里存着疑问,所以他距最高境界已经不远了,这就比知道没有鬼神,却表面相信而心里不敬重的人当然要高明,当然更不用说那些不知道没有鬼神的人了。等他修炼成知道没有鬼神,却相信鬼神敬重鬼神,那就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位大宗师了。我看他到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我和勾践隔着一堆柴草,站着聊了几句,我又重提谈判的事。我说:“你用卧薪尝胆这个取信于民的办法虽好,对全国人民有鼓舞和鞭策作用,但名声太大了,大到国境线以外的地方,也不方便。吴王听见了会怎么想呢?我给你分析一下:如果你没有向他报仇雪恨的想法,却使他平白无故地怀疑你,猜忌你,那就叫做笨了;如果你心里想着报仇雪恨,却让吴王知道了,那风险也太大了;报仇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倒也罢了,如果准备工作都还没做好,你没有把握先下手为强,那你可就是授人以柄,实在太危险了!这三个方面,是实现你的强国大业的大忌啊。”
勾践的演戏癖马上又发作了,伏到柴堆上叩头,说:“我这辈子可真是不幸啊,我从小没有父亲的教导,处理国家大事不够圆熟,再加上年轻气盛,自不量力,轻率地和吴国开战,结果呢吃了个大败仗,我自己也承受了莫大的耻辱,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后来从吴国抱头鼠窜地逃了出来,躲在会稽山上,披头散发,守着东海,只看见鱼鳖成群,哪里还像个人的样子?活脱脱成了个鬼啊……”说到这里,声音呜咽,竟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这种事我可见得多了,所以我也没有劝他,看他还有什么要表演的。果然,他抬起头来,擦擦眼泪,说:“幸亏现在端木先生不远千里来到越国这个穷乡僻壤,又亲口教给我种种深刻道理,帮我认识危机,这是我祖上积德啊!你的教诲使我就像拨开云雾看见日出一样,我一定要牢记在心。”
我呵呵笑着谦虚地说:“我虽然也当过几年小官,但治理国家什么的,并不太懂。再说越国和鲁国、卫国地方不同,风俗不一样,治理方法也不能都一样,要有越国特色,就说船吧,北方叫舟,越国却叫‘须虑’,叫法不同,反应的文化心理都不一样。为什么这样说呢?北方人不大乘船,看见船的样子,就用一个舟字来象形,南方人常常乘船,而坐船是有危险的,我过钱塘江,风平浪静,却也弄得头很晕,所以,坐船之前先要考虑考虑,这样就把船叫做‘须虑’了。”
勾践拍了一下手,说:“端木先生果然是圣人门下,我们每天说‘须虑’,从来没想过这里面有这么大学问!不但使我佩服,简直让我倾倒!”
我淡淡地笑着说:“我们先生教我们六艺,其中一门必修课是《诗》,这本书我们先生花了很多时间编好了。学诗有什么用呢?不是唱唱笑笑就过去了,而是有十分重要的作用的。先生上课时说过,这主要有三点:第一,可以兴观群怨。什么是兴观群怨?就是可以振奋士气,这是打胜仗的一大要素;能够探明老百姓的想法,及时制止他们乱说乱动;可以相互沟通,取得谅解;还能让人渲泄感情,以免积愤过久发生叛乱。第二,可以用里面的道理教化老百姓,要求老百姓做到忠君孝父,稳定社会。第三,可以记得很多鸟兽草木的名字,增长知识,少出洋相。但这三点不是孤立的,是相通的,互为补充的。像你这样做国王的人,如果多读读《诗》,一定有好处,没有坏处。”
勾践说:“是啊。端木先生下次来时,别忘了带上《论语》和《诗》这两本书,我们越国打算出版发行,版税问题你放心好了,我会搞定的。”我说:“那就多谢了。关于治国平天下方面我虽然有点外行,但别人曾对我说过一些经验之谈,贤明的君主,任用人才要用其所长,就像一匹马,要充分发掘它的潜能,让它跑得快;”我想起被我打得满屁股血痕的那匹马,不禁微微一笑,“一个正直的人推荐来的人才,很可能是名声不好的人,但只要有才能,就要把他的才能榨出来,为我所用,否则宁可杀掉,也不能给别的国家去用,”说到这里,我自己也打了个寒战,“像楚国的伍子胥,楚国没能用他,到了吴国,反把楚国给端了。”
勾践微笑着说:“你说得很透彻,这一点大家心里明白,嘴里不说,哈哈哈。”
我对自己的话有点后怕,只好干笑两声,说:“像我是做生意的,要紧的是有钱大家赚,而不是一个人独吞,这就要有点儿仁义之心;在危险时刻要走出困境,那是需要勇气和力量;如果是统治老百姓,让大家为你效劳,就要用贤良的人来工作,他可以让你变成尧啊舜啊这样的圣人,因为用了一个好的大臣,就把君主的所有过失都掩盖掉了啊,呵呵。”
勾践嘻嘻笑着说:“这话说得真好。其实我这样子的卧薪尝胆,范蠡啊文种啊他们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但他们是贤良的臣子,所以不会说出去。”我哈哈笑起来:“大王果然聪明,如果你偷偷把柴草和苦胆换成蚕丝被、绿豆糕的事让大家知道了,那可是一个不小的丑闻啊。”
勾践嗯了一声,也笑着说:“因为我知道端木先生的为人,所以把内幕透露给你,如果是别人,即使他远在燕国,我也不会让他知道的啊。”
我说:“多谢大王信任,这是我的光荣啊。”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威胁我,意思是我如果泄露出去,即使逃得再远,也要除掉我的。他是一个国王,手下有很多死士,宰掉我这样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是很危险的,勾践故意让我知道这些秘密,其实是为了控制我,让我为他办事,如果办不成,那就等着瞧吧。他的手段实在高明无比,可是说的话,一句句都平易近人,真是不怒自威,深藏不露啊。他拉我进他的卧室,真正是用心险恶。从来没有人能像他那样,举手投足之间就把我制住了。我刚才那几句话,还得意忘形地卖弄些小聪明,真是愚蠢。我的处境实在凶险得很,但这时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唉,先生说不要到别人卧室里去,真是至理名言啊。
11
勾践坐在柴草堆上,抬眼看了我一眼,说:“你这是倒过来说话了,端木先生是圣人的高足,我能见着你才是我的光荣呢。端木先生的高见,我是十分爱听的。”
我这时只想赶快离开越国,可是我知道其实我已经离不开了,除非做完他想要我做的事情。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如果要……”我的思路已变得迟钝,说话也有点儿结结巴巴,精神紧张,不知所云,“如果要成为天下强国,让诸侯争相朝拜,实现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事业,当然要用智勇双全、才能和人品俱佳的人来辅佐了。像我这样见少识浅的人看来,一个强国的威力不在于吞并弱国。如果对老百姓不好,国王的王位很难稳固;如果不能使国家强盛,做臣子的也没什么意思。”
勾践说:“你们先生的思想我们越国也流传很广,圣人毕竟是圣人啊,他的见解深刻,思路敏捷,对治国的看法,十分精到。本来今天我们可以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可是让端木先生也来个卧薪尝胆,这事传出去,大家都要说我不尊敬圣人门下,那就不好意思了。这样吧,我们明天再聊聊。聆听端木先生的高见,是我最快乐的事情啊。”
他把这几句客气话说完,就把我送出去,而且礼数周到,一直送到旅馆。我知道我刚才说话笨嘴笨舌,不着边际,连我自己都快绝望了,他当然更是听得不耐烦。不过今天晚上还有那么长时间,我可以理清头绪,弄点条理出来。这么多年来我自我感觉不错,现在怎么变得这样窝囊?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本来我想在旅馆后院的树丛中看看月亮,呼吸些新鲜空气,清理一下头脑。我在后院徘徊了一会儿,又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心里越想越烦,乱糟糟的安静不下来,只好回房去躺下了。
我想起在齐国军队里,陈成恒虽然粗鲁些,但也没有像在吴国那样,夫差一会儿把我晒在姑胥台上,一会儿又以礼相待,弄得我心里尴尬,再加上伍子胥一副冷眉怒目,逢同装腔作势,白喜笑里藏刀。这些阵仗,其实我是不怕的,最可怕的倒是越王勾践,他对付人可以说是把你卖了你还得感激他。
越国还有两个人名头很响亮,我在鲁国也听到过,一个是范蠡,一个是文种。可是我来了一天,这两个人连照面也没有打过,不知是勾践不信任他们呢,还是他们的公务确实很忙?照勾践刚才说话的口气,提到他们时好像也没有特别之处,如果能见见他们,回鲁国后在同学们中间也可以吹上一番。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要应付得过去就万事大吉,见不见那两个人,也无所谓了。
我想起刚才与勾践的对话,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明天必须拿点货色出来给他瞧瞧,否则连我们先生也都给他看轻了。我记得我曾问过先生怎样治理国家,他是怎么说的?
我拿出笔记本,借着松枝灯一页页翻着,好容易才找到了,原来他说一是要有足够的粮食,二是要有一支可以应付任何变故的军队,三是要老百姓有高尚的情操,要诚实不欺,因为这是做到“仁”的基础。
那个时候我的头脑比现在清楚,还继续问了下去:“这三者之中,如果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选择两样,那么先扔掉哪一样呢?”先生说:“当然先解散军队了。”我又问:“剩下的两样,只能选择一样,扔掉哪个呢?”先生说:“那就不吃饭吧,人总是要死的,饿死的人自古都有,但如果大家都不诚实了,互相骗来骗去,那不是乱套了吗?”
我跟陈成恒、夫差和勾践谈论的事,恰恰相反,我只是要他们首先用兵来互相残杀,然后让自己吃得好些,活得好些,也就是说,先让别人活不了,才能保证自己活得好,至于做个诚实的人,不但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之内,而且骗来骗去,正是我现在的工作。
不过先生也有不诚实的时候。那时子游在武城当官,用先生的礼乐之法治理武城,先生到武城,听到有人在弹琴唱歌,知道让百姓学礼乐一定是子游的主意,不禁哑然失笑,说:“杀鸡焉用牛刀?”子游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就反驳了:“过去我听先生说过,君子学到了就会有爱心,小人学到了呢,就容易管他们了。武城虽然是个小地方,但老百姓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吗?”先生想想自己说漏了嘴,不好意思承认,又没办法挽回,只好说:“你说得对啊,我刚才说的话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这件事里面,先生至少有一个地方不诚实,如果他说杀鸡焉用牛刀时是真心的,那么后面说开玩笑是假的,是骗我们的;如果说开玩笑是真的,那么就像他自己否定的一样,杀鸡焉用牛刀这句话不是出于真心,是骗我们的。当时如果子游不反驳,我们该不该相信杀鸡不必用牛刀呢?总而言之,他先是说错了话,后面改过来了,但又不肯认错,所以说是开玩笑,得出结论是先生骗了我们好几次。虽然他对我说诚实是要紧的,甚至比性命还重要,但关系到他自己的面子,只好不诚实一下。这也是要紧的,否则他的光辉形象会受到损害,我们作为学生也不会答应。
还有一次,楚王的弓弄丢了,他倒不介意,说:“楚人丢了东西,总归还是楚人捡到了,有什么不同?”先生听说了,就说:“如果他把这个楚字去掉,那就好了。”听上去他很讲平等,各国、各民族都应一视同仁。但他在别的场合就不这样说了,比如他说过:“北方东方那些小国家,虽然有国王统治着,还不如内地没有国王好。”这就是一种民族歧视和大国主义观点。又比如他对君子小人的区别十分严格,弄得人精神紧张,惟恐做了小人,这也不是一视同仁。
先生本事是有的,但也喜欢吹牛,总是说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如果让他去治理,不出三年就能繁荣富强。不过我要在先生门下混日子,也只能从这些小事上说说,大的事情比如他从这个诸侯国奔到那个诸侯国,吃尽苦头,想谋一官半职,谋不到还跟我们生气,但他却从来不到洛邑去看看周天子,对礼乐不兴的时代没有负起责任来。这事太大,我是不说的。我想混下去就要赞美先生,把他比作高天、日月和木铎,赞美得越起劲,日子也就越好混。有时颜回要跟我比赛,说先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什么的,我心里就不舒服。
这些事使我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是可以变通的,如果只知道死守着条条框框,不知变通,那是条教主义,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法立足。
可是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学着曾参的模样一日三思罢了,明天怎样应付,心里还是没底。我本来是主动做说客来的,现在却连要应付一下也困难得很,可算没用,说不定天下辩士排名,还要在师弟宰予之下了。先生说,君子说话不利索,但做事情很利索。我现在是什么都不利索了。
这时,我听到窗外有人嘿嘿嘿地冷笑了三声。
我推开窗,却什么都没看到。想起子路说,行走江湖,听到窗外有声音,第一件事是吹熄屋里的灯,就忙吹熄灯,躲在窗边向外张望。但后院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正想关窗,又听见嘿嘿嘿三声冷笑。这次我看见了,一个白乎乎的人影,坐在一株树上,一只脚挂下来,一晃一晃的。
12
我伏在窗边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说:“有没有听说过计倪?我就是计倪。”
我隐隐记得夫差和勾践都提过这个人的名字,想不到他像小孩子似的会爬到树上去,就说:“原来是计倪先生,你在树上干什么?如果你真的是来看我的,还是下来吧,到我房里来聊聊天。”
计倪说:“我不进来了,你想跟我聊两句,就出来吧。我觉得你今天的表现不大好呢。”
听了他最后一句话,我想别是有高人来指点我了吧?就爬窗出去。计倪从树上跳下来,坐在石凳上,嘿嘿笑着说:“想不到孔子门下也会爬窗啊,真是天下奇闻。”
我笑笑,借着窗户里射出来的松枝灯的光,看见他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嘴上还没长毛呢,所以我心里就原谅了他说话不知轻重,淡淡地说:“我们先生说过一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死都没关系,何况爬窗?”
计倪说:“你这个毛病可得改过来了,口口声声我们先生我们先生。你们北方,孔子可以说是个大明星,可这是南方,南方的大明星是谁你知道吧?是老子,他比你们先生还高一辈呢。孔子在我们看来,档次也不怎么高啊。”
我说:“这就要看你们想干什么了,如果越国想称霸,说我们先生怎样怎样我并不在乎,如果你们要实现王道,可得再研究研究我们先生了。”
计倪冷笑一声,说:“子贡先生,我也不想说你先生的坏话,他又不在这里,说他也没意思,我看他只不过是一个治丧委员会主任的合适人选,他自己常说读书读得多,比得上老子吗?在你的师兄弟中,我看你最后可以排名第三。第一是颜回,因为他穷,连学费也付不起,所以你们先生对他另眼看待,当他像儿子一样,免得别人说他嫌贫爱富,但如果真的要他把女儿嫁给颜回,那是不可能的。第二是子路,因为他勇,勇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名气当然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第三可是你了,你这个人会做生意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你出门在外,可以与诸侯分庭抗礼,这样的地位不是每个人可以得到的,所以你很替你们先生长脸,他脸上有光了,你的排名自然不会低。但你的排名只能第三,也是因为上面说过的原因,如果你排在第一,别人会想孔门弟子果然是子贡第一!排到第三,别人会这样想:啊呀,连子贡也不过排名第三,那第一第二两位,肯定更了不起!所以排到第三,更使你们先生脸上有光。总而言之,因为你有本事,所以可以排到第三名,但也因为你太有本事,所以只能排到第三名。”
我不能被他比下去,所以也冷笑一声,说:“你的逻辑倒挺有意思的。”
计倪说:“不过现在你的身份是什么,我看你还没有搞清楚。”
我对排名还是挺在乎的,这时心里还在想他排名的依据是不是有道理,心里暗暗有些佩服他,就随口问:“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计倪说:“无非是一个说客而已,你自己却当是来传道的,一副趾高气扬的丑恶嘴脸。你到越国也已做了些事情,你觉得你惟一做对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想不出来,又问:“是什么?”
计倪说:“就是刚才爬窗出来。”
我很不高兴地说:“计先生说笑了。”
他说:“第一,你总算认清了形势,是你有求于我们,不是我们有求于你;第二,你总算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这才明白他刚才不肯进我的房间,却要我出来的原因。虽然在他们越国,但他找到我的旅馆里,我就应该算是个主人了,刚才他如果到我的房里来,我这主人也就做定了;可是我却爬窗出去,这下子主客形势马上就倒转过来了。与这些越国人打交道,真的应该步步小心啊。我只好笑笑,不回答,也在石凳上坐下来。
他接下去说:“你的使命是什么呢?吴国越国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但需要有一个人为自己去说一下,这个人呢既不能是吴国人,也不能是越国人,所以你来了正合适,由你来完成这项工作。也就是说,你不过是吴王夫差和我们大王手中的一步棋子,你的作用是传达两边的话,明白了吗?”
我说:“那我劝吴王白劝了?”
计倪摇摇头说:“你的自我感觉可真不错。你以为吴王是你劝得动的?他自己的主意有多大,你可能想也想不到,就算伍子胥,要改变他的打算也难上加难。你觉得你劝动了吴王,嘿嘿,其实吴王花了不少力气引导你,把他要你做的事,让你自己在心里琢磨出来,再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如此而已,你真的不明白?”
我回想一下在吴国的情景,发现事情可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心里就悻悻的很不痛快。我说:“就算你说得有点道理吧,可我毕竟有我的任务,你们怎样打算我不管,只要完成我的任务就行了。这叫做只问结果,不问手段。”
他丝的一声长长吸了一口气,十分轻蔑地说:“可是你觉得你完成得怎么样了?”
我气鼓鼓地说:“现在还没完成,但不等于我完不成。”
计倪说:“就算你最后能够完成吧,这个事情现在讨论也没多大意思。但我看你这个说客也不大合格,做事情顾前不顾后。你肯定以为越国派兵跟随吴国北伐,打败了齐国,那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我说:“万事大吉呢是说不上,但毕竟解了鲁国之围,这是我这次南下的最终目的。”
计倪说:“打败了齐国,陈成恒逃回去了,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吗?”
我内心十分愤怒,他这种态度,不是我对陈成恒的态度吗?怎么这样快就还报到我身上了?难道他是陈成恒的什么人?一气之下说话就有点冲:“你还想怎么样?还想让鲁国乘势打进齐国去?没那么容易吧,毕竟齐国是个大国,不是像越国一样是个小国。”
计倪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子贡先生,我不知道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还想让鲁国去打齐国,真是做白日梦啊。吴国打败齐国,但一时也吞并不下齐国是不是?那时吴国军队也不甘心这样快回来,总得有点收获是不是?你说吴王夫差会向谁下手?”
我大吃一惊,冷汗都冒出来了,双手发抖,声音发颤,简直说不成句子:“难道……难道吴王……吴王会对鲁国下手?”
计倪只是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定定神说:“是啊,他要下手的第二个目标肯定是鲁国了,我这不是前门赶走狼,后门请进虎吗?哎呀,事情要糟!”
计倪慢吞吞地说:“糟呢还没有像你想的那么糟,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只是要烦劳子贡先生再跑一趟。”
这时我再也不敢傲慢了,忙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说:“计先生有什么指教?子贡感激不尽!”
计倪说:“子贡先生不必这样行大礼啊。”可是他并没有伸手扶我起来,而是等我磕完头自己爬起来。不过我也不在乎,反正没有第三个人看见。他接着说:“子贡先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们北方地方那么大,国家那么多,因此有的事情就会好办些。比如不是还有个比齐国只强不弱的国家在那儿吗?”
我恍然大悟,说:“对啊,这要看晋国的了!”我心思动得快,把计倪刚才说的话略改一下,大概就可以说得晋国出兵打吴国了。晋国如果打败了吴国,再要打鲁国来,路也比较远,齐国呢也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地舔伤口,总不大方便吧;再说打了一场硬仗,也得回去休整休整。不过计倪这样的妙计,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呢?
计倪说:“怎样劝说晋国出兵打败吴国兵马,这事子贡先生是很拿手的,我也不必多说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这也不是为你打算,而是为越国打算。这事你终究能想明白的:晋国与吴国交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晋国以逸待劳,算起来赢面略大些,吴国与齐国一场仗打下来,再与晋国一场仗打下来,不管输赢怎样,国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越国等待多年的报仇雪耻的机会就来了,这时出兵攻吴,十拿九稳。到时候我们越国打败了吴国,得到了好处,你可别说是中了我的诡计啊。”
这个人真不简单,我心里对这个想法刚刚有点儿影子,他就说了出来。我说:“不会的,我怎么会这样想?保全鲁国是我的心愿,只要鲁国不受影响,其他国家打得落花流水,谁赢谁输,又关我什么事呢?”
计倪冷冷地说:“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你别看越国是个小国,人才却是不少的。就算人才不比你们鲁国什么的多,但能把人才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这一点我看还是越国做得好些,你看呢?比如我,在越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我们大王也能听得进我的话;我的武功低微,但我的剑术只怕你的师兄子路也抵挡不住。”
我心里嘀咕,这次来越国,反正是给你们占尽了上风,我也没有办法,只要完成了任务就行了,让你小人得志去吧,就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这个我相信,当然相信,我怎么会小看越国?”计倪说:“小看不小看,我也不在乎。不像你,如果我说你们先生的说法不合时宜,你肯定会生气。嘿嘿。”
我有些恍惚,不知是梦是幻,抬头看看天色,暗沉沉的看不出什么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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