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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井小说】青葱岁月(11-20)合订本
发信人: arg(阿井)
整理人: sweetarain(2001-01-14 12:53:20), 站内信件
青葱岁月(12)  
    健仔躺在草坪上,叼着一根草茎,望着天空发呆。天空碧蓝碧蓝的,天际有一团如丝如絮的云雾缓缓挪动着,渐渐有飘散的趋势。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群鸽子,扑腾着翅膀,打了个盘旋,很快又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不远处有两个退休的老头坐在树桩状的石凳上下象棋,附近一块木牌令人触目地写着几个红漆字“严禁践踏草地”。  
    健仔的心情阴郁得很,这些天对于他来说真是厄运连连。先是中秋节那天晚上他和同学到附近的大学去玩,经过林荫道时看见一男一女在散步。他依稀认得那个男孩是见过面的,本来想恶作剧式地吓他们一跳,不想却平白无故挨了一拳。后来打算去教训那小子时,又遇上了哥哥阿伟,挨了一顿好剋。前两天因为放学后躲在教室里打牌,被巡查的校长逮住,牌被没收了,还要写检讨,让家长签名。  
    健仔吐去口中的草茎,翻身坐了起来,摸出一包瘪瘪的“健牌”。他一想起今天的事,心里更加抑郁和愤懑。下午他和几个同学上自修时躲到厕所里抽烟,很不幸地又“中弹”了。看来下周一的校会上免不了又要点到他的大名。幸好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烂泥是扶不上壁的,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呢?  
    这时突然一阵极耀目的白炽光芒在他的眼前闪过,那一刹那似乎大地起了巨大的震撼,一切事物都骤然增大了无数倍,白光一闪即没,一切很快又恢复原状。这使他吓了一跳,然后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笑闹声。  
    健仔收起那包所剩无几的“健牌”,回过头去,看见三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嘻笑着拥作一团。健仔对着一个眼睛很大样子有点像关之琳的女孩叫道:“大眼妹,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  
    大眼女孩手里拿着一部傻瓜相机,笑道:“不关我的事,都是她们的主意。”说着把另两个女孩推到前面来。  
    健仔说:“管你谁的主意,侵犯我的肖像权就不行,几乎把我的魂儿都摄走了,没收相机!”作势来追大眼女孩。大眼女孩笑道:“你好不知羞,谁勾你的魂?”一下子四个人笑闹着挤作一堆,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大眼女孩的脸上红扑扑的,像泛了一层胭脂,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永远充满动人的笑意。她拨弄了一下微微凌乱了的头发,笑着说:“喂,星期天上午我们包饺子,你来不来?”  
    健仔说:“有得吃怎么不去?”      
    大眼女孩说:“你可不许只管吃不管包。”  
    健仔笑道:“我是只管杀不管埋。”  
    大眼女孩嫣然一笑,说:“好啊,到时把你当饺子扔到锅里去。说话算话,牙齿当金使,到时别退缩啊。我们先走了。”忽然又回头叫道:“千万要记得啊,我们可只请了你一个男孩呵。”不知怎地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似乎又红了一下。  
    健仔看着她们的背影,有些发怔,脑子里想着的只是刚才大眼女孩的那一句话。“我们可只请了你一个男孩呵。”什么意思呢?其实健仔在班上和女孩子们的关系是很融洽的,打打闹闹搞些恶作剧也是常有的事,这一点使他那古板的班主任很看不惯,总觉得小小年纪就打情骂俏,成何体统。但在健仔眼中,和这些女孩相处时,全然不会存有性别概念,只觉得她们是自己很好的朋友。她们给予了自己很多的快乐和自由,她们也绝不会像许多老师那样,将他看成一个顽劣难化的痞子,她们是用一种慈和、宽博而平等的眼光看待这世界。所以在那些时候,健仔心无旁骛,只觉得十分开心。  
    但现在他是否应该想一想了呢?毕竟他已经十六岁了,许多事情都已经了解。“也许请的根本不止我一个,阿芳只不过跟我开玩笑呢。”健仔默默想着那个叫阿芳的大眼女孩,拎起丢在一旁的书包,慢慢向家里走去。  
    健仔小心翼翼作贼似地打开了门,探头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窗帘严严实实地搭下来,显出一种阴森的感觉。厨房里有炒菜的滋滋声,哥哥阿伟的声音传了出来:“健仔吗?过来帮忙做饭。”健仔想起今天又该是爸爸上夜班了,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吃晚饭时,健仔只是一味闷头吃饭,却一言不发。他对这个哥哥还是有几分敬畏之意的,他不敢将今天抽烟被逮住的事说出来,上两回的“杰作”已使他受了哥哥的许多唠叨。他觉得哥哥有点怪怪的,表面上也是一个都市新潮青年,骨子里却仍然传统得很,固守着父辈们的老一套。是什么样的老一套,他又说不上来。总之他觉得他和哥哥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有着各自不同的活法,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阻隔着他们的融合与交流。有时他尝试着像哥哥说的那样去思索人生,就感觉哥哥仿佛是父亲那一代与自己这一代之间的承接和中转者,纯粹一个过渡阶段。  
    至于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文化不怎么高,却又望子成龙心切。健仔有些轻蔑地想。他仿佛看见父亲凶霸霸举着鸡毛掸子的样子,那是小时候父亲留给他的印象,这印象至今不能磨灭。  
    阿伟嘴里缓缓地咀嚼着,腮边的肌肉随着他的咀嚼而蠕动。他仿佛要将许多事都嚼碎嚼透,甚至整个人生。的确,经得起咀嚼的人生,才真正是有滋有味的人生。  
    过了好一会,阿伟说:“健仔,不是我说你,你也不小了,实在应该长点性子了,不要终日胡胡混混。今天我碰到你的班主任,他说……”  
    健仔的心里“格登”一下,他觉得哥哥其实很多方面都很好,但就是太喜欢唠叨了,简直比父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伟继续说:“我知道你也并不想走读高中升大学这条路,你想读中专。的确现在我们这代人的选择余地比父辈们大多了,不像他们,一个单位定你终生,从此庸庸碌碌,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奔波烦恼……”  
    他顿了顿,又说:“但你以为中专也是那么好考的吗?恐怕比高中还难!而且一个中专生出去有什么作为,以后还不是一样要去进修,像楼下的小胖子,每天下班后还要奔波十几公里去上夜校,你说累不累?但有什么办法?这个时代知识是不够用的……”  
    健仔终于忍耐不住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猛地扬起头,像头狮子般吼着:“够了!这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对么?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我会选择我的路的,我也会把握好的。但是,不用你管!”他的脸色涨得血红,脖子上隐隐露出小蚯蚓似的青筋。  
    阿伟望着他的弟弟,弟弟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很陌生,他只觉得内心隐隐发痛。他很少在家,也很少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地和弟弟交谈,以前每次说说弟弟的不是,弟弟总是嬉皮笑脸地答应,而今天……他明显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隔阂,他毕竟比弟弟大了将近十岁。十年,足可以使两代人甚至一代人的思想拉开长长的距离。  
    阿伟很平静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现在在一家中日合资企业里工作,在这之前我进修过一段时间的日语,自我感觉还可以,应付一些日常对话大概没什么问题。前天早上我正在睡觉,忽然带我的师傅把我叫醒了,说来了个小日本,而翻译临时出去了,让我去顶一下。我当时挺慌的,但又想去对付一下也还行吧,就跟师傅出门了,临走时随手揣了本《日语基础对话》在怀里。”  
    健仔默默地听着,这时暮色已经降临,屋里愈发显得阴暗,两兄弟面对面坐着,只听到阿伟的声音虚虚渺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这使健仔的心里升起一种可怕的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得到了证实。健仔轻轻地说:“菜凉了。”  
    阿伟点点头,一种亲情的暖流淌过他的心灵,他夹了几口菜,继续他的故事。  
    “谁知道我一出门就看见一辆豪华的凌志泊在门外,完全是一种迎接贵宾的架势。我心知不妙,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坐了上去。车子到了一家星级宾馆,我看见了一个矮矮胖胖的日本人,我们中方老总也在场。  
    “老总用日语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伊田先生,这是丁先生’,居然是郑重其事的样子,然后忽然说他暂时有点事,让丁先生先给伊田先生介绍一下情况,就走了。那样子竟然是整副担子都让我一个人担了!  
    “我紧张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看见小日本的嘴一个劲地动,却什么也听不懂,当时我只恨不得有个地洞一头钻进去。小日本的脸上也现出诧异的神色。”  
    这时健仔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屋里实在太黑了,他站起来去开灯,登时光明充满了整个屋子。“后来,”阿伟苦笑了一下,说,“后来老总突然又出现了,用极为流畅的日语同小日本侃侃而谈,足足聊了有一个多小时。那一个多小时里,我就像块木头一样站在一旁,我一句也听不懂,一句也插不进嘴,也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颜色。对于我来说,那一个小时就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而且没想到这过程中,我那本《日语基础对话》居然掉到了地上!  
    “最后临走时老总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啊,要努力呀。’说得我都无地自容。你知道吗,后来我回去后问了一下其他的大学毕业生,竟然几乎每人都曾被老总叫出去过,都有过类似的遭遇。原来这竟是老总考察员工的一种方法!”  
    就像一首绵长的曲子,到了这里忽然戛然而止,一切都恢复了寂静。两兄弟默然无语地咀嚼已经变冷的菜,咀嚼这个很平常但又很跌宕的故事。过了一会儿,阿伟抬起头说:“所以你说我能不管你吗?这个社会即便是找份工作也是不容易的,一要本身,二要经验,三要学历,你哪点具备了呢?现在已经不是前几年那只要一杆秤就能成万元户的时代了。”  
    健仔轻轻说:“我明白的。”  
    阿伟把语气缓了下来,说:“所以其实现在你起步也还不晚的,早起一天就比别人快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简直有点像课堂上教政治的老头,而且他很担心这样一下灌输这么多,健仔是否接受得了。  
    这时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门铃声,是《结婚进行曲》。健仔过去拿起对讲门的话筒――现代人在这个社会里渐渐从小苗成长为参天大树后,就开始削足适履,束缚自己伸枝展叶,将自己封闭在一个鸟笼子似的天地里,甚至变本加厉地制造出什么对讲门。到底是人改造了社会,还是社会改造了人?  
    健仔回过头来,说:“是雅姐。”  


青葱岁月(13) 
    雯雯站在门外,沉静而羞涩,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三个晚上来找我了。她穿了套粉红色的衣裙,脸上微微打了点淡妆,显得光采照人。 
    我正在打牌――准确地说,是在打一种类似扑克牌的纸麻将。雯雯刚把头探了进来,我就慌忙把她推了出去,说:“你先到下面等着,我马上就来。”我回到牌桌,牌友们都用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我,我心慌意乱,随手打出一张“幺鸡”,对面杜杰将牌往下一扔,说:“放炮,爆胡!”我摸出一张五块的票子,扔到杜杰面前,嘟哝着说:“回头再找吧。”转身夺门而出。杜杰和几个哥们在后面哈哈大笑说:“笛子,别着急,慢慢玩。” 
    雯雯在楼下等我,过道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动人的身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我沉默片刻,走了过去,说:“嗨。”雯雯莞尔一笑,我们慢慢走出了宿舍楼。 
    我没话找话地说:“没出去玩?”雯雯轻轻摇了摇头。 
    一时无语,我们沿着宿舍区的小路一路前行。月光挥挥洒洒泻了下来,将几幢建筑物庞大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时间我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过了很久,忽然发觉我们又转回到原来的地方,不由得相视一笑,这使我紧张而茫然的心情略微松弛下来。我吁了口气,说:“世界真小。”我转向雯雯,说:“去跳舞吗?”雯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还是……走一走吧。”我想起她说过跳舞就像走万里长征的,就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喜欢跳舞的,老驴推磨似地转个不停,仿佛要和地球的自转速度较量一番似的。 
    不知不觉地就走出了校门,街上正是夜市最繁忙的时候,到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耸立在路边,上面写着“食在不夜城”,闪灭不定的灯光在这几个字的每一笔每一划上流动不休。旁边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十八层大酒店,顶上“不夜城”三个大字流光溢彩。大街小巷里都充盈着郭富城充满磁性野性和诡秘的歌声:“二十六夜,热力在四射,浪漫如瀑布飞泻,穿梭身边,几多颗心在野,几多双眼燃亮了夜……” 
    雯雯指着那座充满傲气和霸气的“不夜城”说:“前几天我和纯子到这里参加一家公司招聘市场访问员的考试……” 
    纯子,又是纯子!为什么你总在我渐渐遗忘的时候出现?我在心里呼喊着。 
    “今天我和纯子第一次上班。我们的工作是在黄昏时候去敲开别人的门,进行某些产品的访问。你知道吗,我们敲第一家的时候,真是别扭极了。谁也不敢敲,推来让去的,后来又面面相觑,傻傻地站着,忽然就望着对方笑起来,笑得都直不起腰,差点笑破肚子,可是又不敢大声笑……”                 
    我茫然地看着远方立交桥跃动穿梭的车灯,雯雯的话仿佛是来自天边遥远而神秘的咒语,又像只不过是一个个肢解了的全无任何涵义的语言符号。 
    “后来我们终于大着胆子去敲门,谁知开门的老太婆虽然挺热情,还要请我们进去喝口茶,可是却一问三不知,弄得我们不知所措……”雯雯的脸上带着笑意,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中。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你们怎么会想起去报考什么市场访问员的?”我看见一家偏僻阴暗的录像厅外面醒目的字样写着“艳情、狂野、刺激――《千年女尸》”,一连走过两家都是这样,充斥着令人不忍卒目的字眼。这是大都市夜生活灯迷酒醉背后的另一面。我不敢稍作停留,快步走了过去。 
    “这都是阿元介绍的。”雯雯说。 
    “哦。”我知道阿元最近正做着替人联系家教的事,CALL机的用途也正在于此。我真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门路这么广,简直可以通天了。联系家教就像时下流行的期货经纪一样,确实比自己去家教省力和赚钱多了。这道理就如妓院里的鸨婆总比接客的姑娘更能来得钱一样。我莫名其妙地想。但很快我又为自己这个龌龊而卑劣的想法感到羞愧。 
    “我们今天跑了好多家,有的人挺热情的,可更多的人却冷冷冰冰,甚至连门也不愿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我们纯粹是‘白撞’的,是盗贼派来探路的前锋队伍。”雯雯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说。 
    社会的进步,导致现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疏远,乃至防范有加,究竟是一种进化还是退后?我只感到一阵迷茫,也许这些问题只能留待哲人们去评说了。我不禁想起了潮生。 
    这时我看见一间迷你影视厅的广告上用很不起眼的字体写着《乱世佳人》,这位“佳人”好不容易终于在满街艳情猎奇的“乱世”中含羞答答地露出半边脸来,愈发显出了她的尊贵与可爱。我问过价钱,四块钱一张票,并不算太贵。我不以为同一个女孩子进录像厅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并不存在着那个“什么”的念头,那么与其心不在焉而另有所属地和她压马路,倒不如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录像。    
    银幕上郝思嘉与白瑞德初次见面。白瑞德的小眼睛显得邪恶而睿智,直勾勾地望着郝思嘉。他的小胡子在高清晰度的镭射投影下,一根根宛然可辨。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雯雯出了神地正襟危坐,昏暗中她的脸庞晶莹如雪,隐隐有一种圣洁的光辉。我看着银幕上的郝思嘉和白瑞德,忽然幻化成雯雯和我。不,不是雯雯,是纯子!     
    郝思嘉――纯子略带惊恐地向后退着…… 
    噢,纯子,你为什么要逃避?你不应该逃避,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你! 
    忽然这一切都中断了,纯子和我,不,郝思嘉和白瑞德都平空消失了,银幕上只剩下蓝茫茫的一片。 
    场下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有人开始发出种种尖厉的怪叫声,有人使劲地鼓掌,有人吹起了唿哨。     
    但这一短暂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了。银幕上开始出现图像,但很不清晰,伴有很大的雪花,于是怪叫声又起。 
    这种闪烁不定的图像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很快银幕上出现一个娇俏的金发女郎,用极流畅的英语说着什么,同时银幕下方出现了相应的中文对白:“今晚……你想找刺激吗?”   
    我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雯雯。雯雯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这使我感到了一阵紧张。     
    一个健硕的老外微笑着说:“OK。”镜头突然切断,转成一幅不堪入目的图像,不时还伴有令人作呕的呻吟声。 
    我目瞪口呆,突然感觉嘴里涌起许多唾沫,我不假思索地咽下,很清晰地听到一声“咕噜”。我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对雯雯说:“我们走吧。”我不敢回头去看雯雯,也不敢去看那可恶的画面。 
    突然间那画面又中断了,重新变成蓝茫茫一片。场内正自一片哗然,灯光忽然大亮,有人大叫了一声:“警察来了!”人们纷纷醒悟过来,跌跌撞撞朝门外拥去。一个声音高叫着:“谁也不许动!”但这声音很快被人潮冲淡了,被人们的脚步踩碎了。 
    混乱中我拉起雯雯的手随着人流拥去。我看见人丛中有几张熟悉的脸,那都是我的同学。有人回头朝我一笑,我也一咧嘴,笑得极难看。 


青葱岁月(14) 
    “我的确不想再教书了。我准备去深圳,昨天有个深圳的同学打电话来,说我随时都可以过去,一切都不会有问题。”齐雅脸色苍白。 
    阿伟茫然地望着齐雅的脸,仿佛面对一本从未读懂的书。他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你现在不是干得挺好的吗?不错,以前教师的地位不高,但现在不同了,收入不错一年还有两个假期,你真的觉得很不开心吗?”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教书,如果我想教书当初就不会读这个学校了,我就该去念师范对吗?现在我只不过将我学的东西源源本本地输送给别人,根本就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而且现在实行了聘任制,你知不知道我的压力好大呀,我只不过是一个助教,我能干出什么名堂呢?”齐雅的声音越说越大。   
    健仔在门外听见他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仿佛正在吵架一般。他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一些,悄悄地走到门边。 
    “你总对健仔说要奋斗要努力,可是现在我只不过想走一条自己选择的路,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不错,但是你现在安安稳稳地生活着工作着,又何必去改变呢?要改变有我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真的很不值得,医疗劳保房子,什么都没有。房子,特别是房子,我们多么需要房子!”阿伟的声音很急促。 
    “可是你说过,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人,是不会为了什么加班费、工资多了或少了十块钱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而烦恼而纠缠不清的,他的生活也因此而多了许多快乐。可是现在你却在说房子!”齐雅针锋相对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急遽而刺耳地响了起来。一直屏气凝神偷听的健仔吓了一跳,随即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一弹就弹到了电话边。   
    “喂!”     
    “你猜我是谁?”一个清脆而俏皮的声音说。      
    健仔的呼吸中断了百分之一秒,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我们可只请了你一个男孩呵。”那语声很清晰并不遥远地在耳边响起。健仔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他顽劣不恭的本色。“你是……朱丽叶?王昭君?黄蓉?李嘉欣?” 
    阿伟在房里探出头来问:“是谁?”看见健仔脸上正带着愉快的笑意,根本没有理会他,便又把头缩了回去。很快他的声音又隐隐约约从房里传了出来:“……我很努力希望使自己达到那个层次,可是目前我还不行,我还很平凡,我能不计较房子吗?我现在还不能摆脱像房子这类琐事的羁绊,但我会努力去冲破的。至于你说去深圳,人人都说深圳遍地黄金,但你对深圳了解多少,对那份工作,那个朋友了解多少?……” 
    健仔悠然自得地“煲”着他的“电话粥”,对房里的事不闻不问了。是的,和一个女孩“煲电话粥”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女孩子们心细如发,可以从一件很琐碎的小事上,扯出比一匹布还要长的话题来,你可以静静地倾听,或者充分发动你的幽默细胞,调上几句侃,轻松、自在、愉快,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温馨。 
    “喂,星期天上午的事可要记住了,别睡懒觉睡到中午啦……” 
    “没关系,睡到中午我还能赶上喝口饺子汤呢!而且我从不睡懒觉,每天都是五点钟就起床了……” 
    “扯淡!什么时候的事情……” 
    “下午。” 
    “哈,下午五点才……?” 
    齐雅目光黯淡,严肃地说:“你可以不同意我的选择,但一定要尊重我的朋友。” 
    阿伟说:“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和你的朋友的。可是朋友贵在接触,只有接触才能长久,要是几十年不见,依旧像广告里说的‘真情如金不变’,一见如故的,实在是很少的。彼此不同的追求,不同的人生观与世界观,最终会拉大相互之间的距离……” 
    “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另外,我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后天就要动身去西双版纳……”齐雅很认真地说。 
    “怎么?”阿伟吃惊地望着齐雅,“阿雅,你不是因为这样而走吧?你要旅游可以等到放假,我陪你一起去呀。” 
    “我该走了。”齐雅淡淡地说。她拿起一个浅黄色的女式挂包,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阿伟微微一笑,说:“没事的。其实,我早就想去西双版纳的了。” 
    客厅里的健仔正侃得不亦乐乎,突然看见齐雅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听见高跟鞋沉实地敲击着地面的声音。


青葱岁月(15) 
    自从那次“乱世佳人”事件以后,雯雯一连几天都没再来找我。我每天晚上依然是在牌桌、影视厅、卡拉OK厅处厮混,但我总影影绰绰地感到失落了什么似的。其实我还是有点希望雯雯来找我的,可是我又有些害怕。这种感觉说也说不清楚。 
    很快就到了周末,周末真是个“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候,我那种害怕的感觉忽然浓烈起来,草草吃过晚饭,就拉了阿元出去遛弯。那时杜杰自中午起就被别人拉了去看类似“乱世佳人”的录像,一直还没回来。我就只好拉上阿元,反正彼此都是孤家寡人,不会有什么节目的。阿元的心情却并不怎么愉快,他刚买不久的一辆“中华”又丢了,实在倒霉。 
    我们在周围转了一圈,便跑到礼堂去看电影,那时学校正在筹办文化艺术节,那场电影是招待场,可以说是艺术节的前奏。我和阿元夹在一大群有票无票的学生当中拥进了场内。 
    这是一部粗糙低劣的合拍片,讲述一个香港女警奉命到内地追缉毒贩,她和一个内地警察成为搭档,但两人在工作方式和人生理解上格格不入,发生了许多误会。我和阿元坐在后排,无聊地看着这部无聊的片子。事实上在看了十五分钟后我就猜到了结局,结局一定是这一对欢喜冤家在经历许多风雨与波折后,终于将毒贩擒获归案,而两人也患难见真情,由恨生爱。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套子。 
    我悠然地点起一根烟――在这种学校里的“公共场合”中,抽烟是不会有人过问的――银幕上的毒贩头子也吐着烟圈,烟雾笼罩着他那张阴鸷的脸庞。面前是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内地警察――为什么在这种片子里,内地警察尤其是男警察总是那么窝囊?毒贩头子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轻轻扳动身边的一个机关,于是那位倒霉蛋便“嗖”地被吊到空中…… 
    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去,幽暗的光线使我看不清那人的脸。 
    “你出来一下,有点事。”是杜杰的声音。 
    “什么事?”我不想动。银幕上正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这时香港女警突然像女飞人一样从天而降,她抓住一根悬在天花板上的绳子高速滑行,手中的冲锋枪喷出炽目的火焰,匪徒们纷纷倒地。 
    “雯雯在外面等你。”杜杰的牙齿在幽暗中仿佛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很快又像瘫软似地倚在椅背上。我说:“我不去。” 
    “可是她找了你好久,一直在寝室等你。”杜杰的语气带着严厉,让人感到无法拒绝。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银幕,香港女警正和匪徒们凭借着各种掩体展开激烈的枪战。刺耳而虚假的枪声忽然激起了我的愤怒,我不可遏抑地说:“我说了我不想去!你就说没有找到我,行吗!”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引得前面有人不满地回过头来。我说:“看什么看!”我听见有人嘀咕着:“神经病!” 
    阿元在身边说:“你又何必呢……”我说:“没事,看电影吧。”过了一会儿,我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杜杰已经不见了。 
    我心烦意乱地看着银幕上香港女警机敏的身手,心里说:“无论你的火力多么猛烈,可是我的心房已不是你的火力所能摧毁,你知道吗?”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一首诗:“你要走了/不能留下/我想起了石林的阿诗玛/你应该是她/永远停在我的面前/一起听山泉/那不曾停顿的表达/……阿诗玛/阿诗玛/为什么你不是她?”其实我并不能记起所有的诗句,我只能记起那一句――为什么你不是她! 
    经过一场冗长的枪战,毒贩头子终于被消灭了。但香港女警也已经奄奄一息,她躺在那个窝囊的警察怀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美的微笑。警察泪流满面地吻了她,然后抱起她的身体,蹒跚地向远方走去。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木然地望着这一切,突然感到我也许错了。不错恶人已经被消灭了,但那个女孩也已经受到伤害,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人们纷纷起座离场。阿元推了推我,我如梦方醒,茫然地随着人流向出口走去。 


青葱岁月(16) 
    “他回来了么?”     
    杜杰一拉开门,就看见雯雯怯生生地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哀怨和失望。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来找刘迪了。半小时前她就来过一趟,当时杜杰刚刚回来,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轻描淡写地把她打发走了。但现在杜杰突然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嗫嚅着说:“哦,笛子……还没回来,也许……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吧。” 
    杜杰殷勤而客套地问:“你……喝水吗?”他的手已经触摸在桌上的一只玻璃杯上。   
    “不用,谢谢。”雯雯茫然无助地摇了摇头。她大而黑亮的眼睛竟然失去了往日的明澈和俏皮,变得迷茫而失神。她神色显得很疲惫,仿佛赶了几千里路似的。这使杜杰想起第一次见到雯雯时的那个纯朴而活泼的女孩来,他感到困惑,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姜育恒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杜杰忽然有些明白了,但又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眼前这个女孩的转变,就是那伟大而神奇的爱情力量所致吗?他暗暗摇了摇头,开始同情起这个为情所困的女孩了。 
    杜杰小心翼翼地说:“其实……笛子总爱到处瞎跑的,这家伙也实在过份,不过他大概就要回来的了。” 
    雯雯轻轻地“哦”了一声,忽然展颜一笑,说:“你怎么没出去玩呢?”但杜杰感到她的笑容带着艰涩,他犹疑了一下,说:“哦,我刚回来。”他的手在杯上轻轻摩挲着,又说:“学校就要举行文化艺术节了,你听说了么?” 
    雯雯点点头,说:“不过……可能没多大意思。” 
    杜杰说:“还是有些意思的,有文艺汇演,书画展览……还有卡拉OK大赛。对了,笛子好像还满有兴趣的呢,说不准也会参加的。”他看见雯雯在他提到刘迪的时候,眼里闪现了一丝喜悦而敏感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来。雯雯咬着嘴唇说:“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没说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么?” 
    杜杰忽然感到一股昂然之气在心里升腾起来,他自告奋勇甚至是义不容辞地说:“这样吧,我去找他,你先坐一会儿。” 
    “我也去吧。”雯雯说。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情人道”上,清凉的晚风沁入他们的肺腑,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与畅快。杜杰很想伸枝展叶对着苍茫的晚空高歌一曲的,但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积郁在他的心头,使他感到沉甸甸的,无从伸展。天气已经有了凉意,杜杰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拉了拉衣领。 
    雯雯说:“你冷吗?”杜杰摇了摇头,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啊,善良细心善解人意,他开始为刘迪感到羡慕和惋惜。为什么不呢?他在心里问着刘迪,你知不知道,其实爱与被爱都是一种幸福。 
    两人默默地走着,月亮将他们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投在地上,朦朦胧胧的。沿路不时可以看到像这样一双双的影子。杜杰忽然感到很滑稽和尴尬,这是“情人道”呵,可是他却和一个思念着另一个男孩的女孩走在这里,什么时候他才能够真正地同自己的情人走上这条“情人道”?不知不觉他的心里又泛起了纯子的影子。纯子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否已经有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伴在身边?但这个影子很快又淡了模糊了,是的,一切都已过去,不留一点痕迹。杜杰有些惘然地想。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礼堂前面,里面传出蓬蓬的打斗声。杜杰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他也许在里面,你……在这等着吧,我进去看看。”雯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杜杰出来的时候,雯雯正站在门外那粗大的柱子背后,晚风拂过,将她的一角裙裾露在柱子外面。杜杰迟疑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我进去过了,”杜杰有些吞吐地说,他望着雯雯的眼睛,那眼里焦急茫然希冀失望各种感触交织在一起,这使他感到难以启齿,最后他说,“他……不在里面。”稍为停了一下,又说:“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雯雯神情黯然地低下头,过了一会,突然又扬起头,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他在的,我要进去。”杜杰吃了一惊,急忙挡在她面前,说:“你相信我好不好!他真的不在里面。” 
           
              **  **  **  **  ** 
    十分钟以后杜杰和雯雯坐在那间名叫“绿雅”的学生小餐厅里面。现在餐厅里重新布置了一番,红色和蓝色的灯光交织成一种淡紫的调子,音箱里依旧飘出悠长迷人的萨克斯风,阿元说的要搞学生乐队的事,仍然不见影子。 
    杜杰问:“你想喝点什么吗?”雯雯摇了摇头,忽然又说:“啤酒。” 
    杜杰有些惊诧地望着这个女孩,但很快这种惊诧又被一种怜悯所代替了。他叫了啤酒,给雯雯倒了浅浅的小半杯。雯雯说:“倒满吧。”杜杰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替她倒满,那浅褐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里缓缓上升,渐渐生出许多雪白的泡沫来,破了又再涌起,慢慢从杯口溢了出来。 
    杜杰看着那泡沫从杯口流出,流到桌面上很快变成几滩水迹,他像刚才倒酒一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说:“其实……很多事都不能勉强的。” 
   雯雯睁着失神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慢慢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忽然一抬头喝了一大口下去,呛得她咳嗽了几下。 
    杜杰说:“你少喝一点吧,喝酒……对身体不好。”忽然见雯雯眼眶里凝了两朵晶亮的泪花,滚滚欲落,过了一会儿,终于“嗒”地掉到酒杯里。雯雯很快地用手擦了擦眼睛,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想……喝酒。”但是杜杰已经看见她的眼圈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杜杰说:“如果你想喝的话,就稍为喝一点吧。”雯雯涩涩地一笑,举起杯子说:“干了吧。”杜杰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举起杯子。 
    两个杯子在空中磕出一声轻灵的琤琮。      


青葱岁月(17) 
    我站在清冷的风中,看着阿元和那个民工模样的人在讨价还价。一阵初秋的风吹来,我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潮生站在我的旁边,孤独地望着天边,那里是一片灰蒙蒙的远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显得苍茫幽远。潮生刚理了个平头,短扎扎的头发桀傲不群地向天竖起,如一根根刺。 
    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使H城的气温骤然下降了七八度。早上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仍是湿漉漉的,夹杂着许多残枝落叶和黄泥巴,空气中带着一丝丝清凉的雨的味道。这是一间陈旧简陋的单车修理铺,门前竖着一个“打气补胎”的木牌,那四个字经过陈年风雨的洗刷,显得淡而模糊,已经看不出曾经鲜艳的颜色来了。 
    阿元给那个民工递过一根烟,殷勤地点上火。那个人穿着件脏兮兮的夹克衫,沾着泥巴的裤脚稍稍卷起了一些,下面是一双破旧的篮球鞋。我隐隐约约听见阿元说了一句“一百二”,那人乜斜了眼睛摇了摇头。又过了一会儿,阿元过来说:“我们去取车吧。” 
    我们跟着那人转过单车铺,后面是一片废弃的工地。我们在工地上高高低低地走着,不一会看见一个工棚,里面竟然整整齐齐放了几十辆单车。这情景使我和潮生目瞪口呆。阿元和那人进了工棚,一会儿便推了辆十变速的单车出来,那车子有七八成新,擦拭得铮亮。阿元对我们说:“进去自己挑吧。”我疑惑地看着那辆车子,说:“不会有事吧?”那个民工模样的人头一扬,神秘兮兮地说:“放心吧,这车牌车座都是换过的,包没事。”他得意地拍拍胸脯。 
    十分钟以后我们都骑上了神骏非凡的“宝马”,踏上了归途。我揿响那发亮的车铃,一串动听的铃声洒落一地。耳边呼呼的风声使我有种飘飘然在云端的感觉。我问阿元:“多少钱?”阿元微微一笑,说:“一百五,以后可要当心点,不要再让人偷了。”我摇着头说:“难呵,这世道丢车就像吃饭一样平常。”阿元说:“没事,以后要再丢车找我,保证买到像这样物美价廉的东西。”潮生一直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忽然说:“该不会是赃物吧?” 
    这时候我们正经过一个建筑宏伟的体育场,体育场的顶部呈一条优美的弧线凹了下去,这是眼下最流行的马鞍式造型。我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到这儿来过了,记得七八年前这里的两侧都还是一片绿油油的水田,显得十分荒凉,经常可以看见运菜进城的菜农。但现在已经变成一片商业区和体育城,发展之快已隐隐然有取代市中心地位的趋势。 
    “当然是赃物了,现在丢了自己的车就偷别人的,潮流!”阿元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过去看看吧。”他轻巧地一拐车头,向着体育场的方向驶去。 
    体育场外面彩旗招展,一条巨大的横幅映入眼帘:“热烈庆祝不夜城杯足球赛在我市举行”。这时从体育场内鱼贯走出一队穿着绿色球衣的运动员来,一个个健壮黝黑有如铁塔,却无精打采,显得很是疲惫。阿元惊喜地叫道:“他们是省队的。”脚下一蹬直冲了过去,却见那些省队球员已经登上一辆大客车,大客车发出悠长而不耐烦的一声鸣叫,一溜烟地开走了。隔着窗子,我看见一个小矮个球员木然地回头望了我们一眼,又转过脸去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我认得那是省队的主力前锋、有“灵猫”之称的7号。 
    阿元怅然若失地望着大客车拐过体育场不见了,懊丧地说:“可惜,没赶上。”我说:“不要紧的,还有几天就比赛了,到时一定要灵猫给我们签个名。”阿元回过头来,笑着说:“一定。” 
    “一定!” 


青葱岁月(18) 
    驶过一片幽暗破落的街道,很快就进入了H城的市中心。触目可见的都是高拔入云的大厦,老城区的发展潜力也是不可估量的,绝不是像体育场那一带暴发户般的崛起所能比拟的。但是空气也越来越使人感到混浊与窒闷,仿佛充斥着浓浓的汽油味,眼界也越来越狭窄,远不如郊区那边开阔。 
    “难怪现在得都市病的人越来越多。”刘迪不由自主地想。他回过头去戏谑地问:“喂,你小子这次又宰了我们多少?”阿元说:“这次我可分文没赚,大家哥们一场嘛,不信你回去问单车铺那家伙。不过,”他顿了顿,又说,“下不为例。” 
    车子驶进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马路,已经可以看见不夜城大酒店那高耸的身姿。一阵秋风吹过,卷过一阵老大的灰尘,天空上的乌云越压越低,转眼许多雨丝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刘迪叫道:“糟了,又下雨啦!”三人紧赶慢赶,仓惶地向前方疾驰而去。忽然看见一群中学生嘻闹着跑来,阿元眼尖,认得当先那个少年正是他昔日的学生,不由叫道:“健仔!”潮生一怔,铁青了脸落在后面,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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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仔站在门外,忽然有了种怯生生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才去揿响那只小小的红色的门铃。“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铃响,使健仔感觉到仿佛是自己的心跳。门很快地打开了,那个大眼睛女孩阿芳站在他面前,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涂了什么,两手还沾着面粉。阿芳高兴地说:“怎么才来?我们可都下了一次锅啦。”健仔笑着说:“是吗,没把你煮熟吧?”阿芳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沾着湿面的手来打他。健仔哈哈笑着,躲着溜到屋里拾了一小块湿面团朝阿芳头上抹去。 
    屋里温暖如春,仿佛所有的秋意都给这群少男少女的欢乐融化了。秋天,正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但青春却滚烫而热情,使所有的阴霾和伤感都被拒之门外。是的,少年不识愁滋味,所以他们生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快乐,并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感。朋友啊,如果你也正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花季,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她呵护她。 
    健仔有些意外地看着屋里的另两个男孩,这使他想起阿芳那天回眸一笑的那句话“我们可只请了你一个男孩”来,但这小小的诧异与不快很快就被擀面杖压成一个个薄薄的圆片,裹成一个个两头尖尖有如小船的东西,这东西很快进入滚烫的开水里,打了三个转之后顺着他的食道滑下去了。健仔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地想,班上的二十七个男孩里,只来了三个,九分之一呀,自己居然能成为这九分之一里的一员,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又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男孩们女孩们争先恐后地去舀。健仔的嘴唇刚触到饺子,就被烫得缩了回来,张着嘴巴直呵气。他看见阿芳在一旁正抿着嘴笑,不禁笑骂道:“有啥笑的?”但忽然想起什么,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 
    健仔又一口咬了下去,忽然咬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居然是块亮闪闪的一角硬币。他大惊小怪地喊起来:“糟了,我给饺子磕下了一个牙齿……”阿芳说:“这是我们刚才包的,一共才包了八个,已经吃出来五个了。看来你运气可真不错。”健仔向四周作了个团揖:“多谢,日后我丁某发了财一定忘不了大家。”于是引来一片哄笑声,阿芳嗔道:“还不快吃,都没啦。”雾气腾腾中健仔却很清晰地看见阿芳的眼睛里照出自己的影子,这使他有点心慌意乱。这时又听到有人叫着:“我也吃到一个啦!”于是屋里的气氛愈加热烈起来,人人亢奋得就像一个个沸水里的饺子,饱满而充满活力。当然每个人的肚子也很快像饺子一样鼓鼓囊囊的。 
    这时阿芳提了一瓶白酒过来,乐滋滋地叫着:“来,喝酒咯!”健仔一把抢过酒瓶子,昂然仰脖就是一大口。他的豪气震撼了屋里的每一个少男少女,大家怔了一下,很快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采声。事实上这个城市人们温良恭俭让的性格决定了这里绝不可能诞生像刘伶这样豪气冲天的酒圣,所以健仔方才的举动也格外受到人们的敬重与叹服。 
    “谁来和我干一杯?”健仔份外豪迈地举着酒杯,却回过头去朝阿芳诡秘地眨巴着眼睛。大眼女孩阿芳只是抿着嘴在笑。“她的眼睛真大,她笑的时候脸上居然还有一只小小的酒涡!”健仔望着杯子里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的酒纹,不由自主地想。 
    少男少女们就或嬉笑怒骂或默然不语就有人叫说你牛波依你喝你喝健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很白很亮很整齐的牙齿来说我喝就我喝这有啥大眼女孩阿芳忽然就叫道你别装英雄啦大家可都被他蒙了这瓶子里装的不过是凉开水只兑了很少的一点儿白酒罢了于是大家又叫该罚该罚罚他喝真正的白酒健仔就说你以为我不敢么。 
    忙乱了一阵后,健仔就说:“我们出去玩吧,卡拉OK?”男孩女孩们都轰然响应:“同去,同去!” 
                             
                   ***          ***           *** 
    KTV包房里热情如春,所有的阴冷寂寞萧索都被隔在门外,但对于潮生来说,这一切却还留在他的心里。眼前的情景让他回想起上次卡拉OK时的境况。他真切地记起阿伟和杜杰那充满希冀信任和鼓励的目光,这目光使他感到振奋,但又有些难以承受,就像从久不见天日的幽暗森林里骤然走了出来的感觉。他开始有些想念杜杰了,他深切地感受到友情的可贵。他也想念何苇,想念“绿雅”里那杯浓浓涩涩的热咖啡。 
    阿元正在唱歌,但潮生对他的歌声实在不敢恭维,他感觉就像一台外观华丽而内部零件失调的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整个儿一个纨绔子弟!”潮生望着阿元腰间的CALL机,暗暗咽下了一口唾沫。    
    健仔和那个大眼睛女孩划拳正在兴头。“十、十五!”健仔又连胜两局,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女孩将满满一杯啤酒喝了下去。潮生有些仇视地瞅着他,但健仔丝毫没有在意。  
    这时阿元腰里的CALL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声音虽然夹杂在歌声和酒令声中,还是有些刺耳。阿元歉然一笑,将话筒交给刘迪,转身复机去了。 
    健仔望着阿芳的眼睛,那双眼睛浸润了酒水,越发显出它的水灵和俏丽。这使健仔想起舞台上醉酒的贵妃那动人的憨态。健仔很清晰地从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他想起著名歌星阿井演唱的一首轻摇滚歌曲,歌里声嘶力竭地唱着:“有酒你就喝,有肉你就吃……亲爱的姑娘,我天生就这个模样,实在粗糙,有点鲁莽,请你原谅,傻头傻脑呀笨手笨脚!”但阿芳眼中映出的健仔却一点也不傻不笨,反倒聪明精乖。“但愿她心中的我也是这样就好了。”健仔想。 
    在很多年以后健仔回想起中学时代的这一段情愫时,不禁陶醉于其中而感慨万千。难怪有人说中学生的纯情是千载不变的。青春,正像一个冉冉而来蒙着面纱的少女,亮丽而又朦胧,纯洁而又多情。但当她从你身边飘过以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怅惘与回忆,你只能无限留恋地回头去看她一眼,却无法将她挽留。趁着她正向你微笑之际去热烈地拥抱她吧!正如歌里唱的“不管笑与悲,卡拉永远OK”,青春永远是一个美丽的OK的故事。 


青葱岁月(19) 
    齐雅慵乏无力地半倚在床上,一头刚洗的秀发流苏般泻了下来,遮住了她半边晶莹如玉的脸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与物,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在H市的阿伟,她幻想中充满野性充满神秘充满传奇的西双版纳大森林,并没能使她的思念减弱一分,反而愈加浓烈起来。这使她想起一句很俗的话“爱与被爱都是幸福的”,其实牵挂与被牵挂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但临来时与阿伟爆发的那场争吵依然历历在目,这使她的心有种刺痛的感觉。 
    ……“你总说要奋斗要努力,可是现在我只不过想走一条我自己选择的路,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不错,但是你现在安安稳稳地生活着工作着,又何必去改变呢……” 
    ……齐雅在内心深处对阿伟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鄙夷,诚然阿伟有理想有追求,但他仍远未达到他所追求的那种境界,所以他还或多或少地带着凡夫俗子们的市俗之气,而且他自私、专横,为什么他不愿让她也去闯一闯呢?当然,齐雅知道这是因为他爱她,她也爱他,深爱着他,爱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的。所以现在她是多么渴望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也行啊! 
    仿佛冥冥中有着天意,这时候电话铃很适时地响了起来。齐雅一激灵,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是他,一定是他! 
    “喂,阿雅吗?”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齐雅就感到自己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了,这是喜悦的眼泪。 
    “阿雅,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啊,我知错啦,那天你走后我仔细想过了……”阿伟的声音像流水一样钻进阿雅的耳膜,淌进她的内心深处,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紧紧包裹着她,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雅,你说话呀,你还不肯原谅我么?”阿伟的声音又在千里之外的银线那头清晰地传了过来。 
    齐雅眼里一片朦胧,她的嘴唇蠕动着,说:“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怪过你,我来旅游,其实……早就想来的了,不是因为你那天……真的……” 
    这时她才想起该问一下阿伟为什么能有这般神通将电话挂到千里之外她住的旅店,这小子,总是精灵古怪的。 
    “你不记得小琴啦?”阿伟的声音充满了得意,仿佛他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诸葛军师。 
    “哦!”齐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该死的小妮子!”小琴是齐雅的好朋友,这次和她一起出来旅游的。“一定是这小妮子做的内应。”齐雅有些忿忿却又充满了幸福与喜悦地想。 
    惊雷已过,风雨不再,一切的不如意都烟消云散。展现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的是一片亮丽的蓝天,亮丽的青春,当然还有亮丽的爱情。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纯洁,那么可爱。 
    齐雅很清晰地从这根银线上听到那头传来的一声吻,顿时一片红晕飞上了她的脸颊。 
           
             ***          ***       *** 
    在千里之外的H市豪华的“不夜城”KTV包房里,一群少男少女也正陶醉于他们引以为傲的亮丽青春之中。 
    大眼妹阿芳继续和健仔“十五、二十”地行着酒令。她本来就红润的脸上,因为酒精的作用更泛起了桃花,仿佛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她的眼睛就像是白水银里裹着黑水银,晶莹欲滴。眼前的一切仍然清楚如昔,但一阵阵的眩晕在她的脑里回旋,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困意,但她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倒下,一定会赢的,这一切只为了健仔。健仔,你知道吗,其实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喝酒的。 
    健仔不无担心地看着她,但一种强烈的好胜心和幸灾乐祸的恶作剧心理,驱使他不停地划下去。“十五、十!”健仔又连胜两拳,在少男少女们的哄笑声中,阿芳又将大半杯啤酒喝了下去。突然咚的一声,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阿芳两眼迷茫,摇摇欲坠。 
                   
        ***        ***     *** 
    许多年以后当我在酒桌上顾盼自雄,挥斥方遒的时候,我总想起那个大眼睛的女孩,我一直没有再遇到过一个喝醉的女性,原来贵妃醉酒和霸王别姬一样都给人们带来惊诧与震撼。我不知道这一幕在健仔青葱(青春)岁月的记忆里是否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那一瞬我呆呆地握着麦克风,听任情深绵绵的音乐在我的四周流淌,我和其他的少年们一样惊讶万分,不知所措。 
    幸好在这个时候,复完电话的阿元推门走了进来。 


青葱岁月(20) 
    镜子里映出一个嘴唇苍白眼睛发红的人影,阿伟只觉得脑子里有些晕眩,他努力地甩了甩头,但那晕眩就像他濡湿紧贴在额前的头发一样挥之不去。方才齐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怪过你……”“我真的很惦记着你……”然而这声音很快又被另一种甜得发糯的娇笑嬉闹声淹没了。     
    阿伟走出洗手间,穿过灯光明灭不定的歌舞厅,震耳欲聋的乐声在他的四周穿梭环绕,他抬头透过高高的玻璃顶棚,看到几颗疏星落寞地挂在天角。真是天之角吗?可这只是一方幽暗而狭小的天空啊。 
    他推开KTV包房的门,又看见那一张张或通红或苍白的醉脸。公司的中方副总经理老曹晃着脑袋在嚷:“好啊,你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害得咱们小菲儿等得你好苦啊,来来来罚酒三杯……”小菲儿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清纯可人稚气未脱,仿佛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妹。阿伟不禁又想起齐雅,齐雅也总爱穿一条洁白如雪的长裙,她的美丽天然而不加雕饰,宛如带露清荷。小菲儿同她比起来,就像一只盗版的拙劣CD,空有华丽的包装,却绝没有原音蕴含的魅力。     
    现在小菲儿轻倚在他的怀里,柔柔地说:“我刚帮你点了一首合唱歌耶……”阿伟很清楚地闻到一阵极香浓的化妆品的味儿飘了过来,不由伸出手将小菲儿又搂得紧了些,他不无自嘲地想,刚才他还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雅打长途电话倾诉衷情,可是现在自己的怀里搂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他忽然觉得荒唐得想笑又想哭。 
    音乐响起,小菲儿欢声笑着抢来了话筒:“这是我们的……你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      ***     *** 
     
    阿元愕然地看着脸泛桃花的大眼睛女孩阿芳,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招呼别人找来了热毛巾、茶水等等。忙碌一阵后,看着阿芳被女伴搀着去了洗手间,才松了一口气,不禁责怪起健仔:“你有没有搞错?居然把个女孩子灌成这样……”健仔欲言又止:“我……”忽然觉得自己伶俐的舌头仿佛打了结,竟找不到任何辩白的语句。阿芳,阿芳,你还好吗?健仔在心里轻轻地呼唤着。 
    阿元点上根烟,推开门走了出去,正好一个身穿套裙的领班走过,他老练地把她叫住,轻声说:“小姐,埋单……”他暗暗攥了攥兜里的钱包,里面有一张带彩照的银行金卡,那卡里有着令人咋舌的数目字,他想他终于不得不使用它了,在这样的娱乐场所,这样的消费水平,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少年们。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一缕烟雾袅袅地漫过他的眼前,他曾经暗暗发过誓不动用父亲给他的零花钱,但现在只能很不情愿地面对这样的结果。 
    旁边另一间包房的门开了,柔而发腻的歌声穿过骰子和嬉笑交织的吵杂飘了出来:“……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胖子冒出头来,正好撞进阿元的视线:“啊,这不是阿元吗……”   
    阿元暗自仰天长叹,一句“世界真是太狭小”涌上嗓子眼,然而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却变成了:“啊,曹叔叔,真巧啊……” 
    胖子老曹热情地拍着阿元的肩膀,说:“是啊真巧,我前天还跟你爸爸去北郊打高尔夫哪,看来和你们父子还真有缘呵……哎,靓女,这张单入我的数……” 
    阿元堆着一脸的微笑,抢先将那张金卡递了过去:“哦谢谢你曹叔叔不用麻烦了……”老曹坚持了一下无奈地说:“阿元啊阿元,你太客气啦……好吧,有空请你和你爸爸出来喝酒玩儿……”说着脚步有点踉跄地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阿元呵呵地应着,一回头却看见潮生目光黯然而诧异地倚在门边,阿元有些不自然地呵呵了一下,潮生也挤出一丝笑容:“呵呵。” 
                   ***     ***     *** 

    公路对面的车道不时有极其刺目的大灯呼啸而过,阿伟眯着眼睛还是看不清前面的路况。他的心木然却烦躁,是的,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谁能说得清呢?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但他真的能把握自己的方向吗?阿伟狠狠地操了一句,油门渐渐加大,他摇下车窗,强烈而清冷的风呼地灌在他的脸上,刺激着他被酒精麻醉了的神经。 
    老曹在后座里凑过脸来,看着车速的指针蹿到了80公里,不无担心地说:“哎还是开慢点吧,你还是个新手呢……” 
    阿伟淡淡一笑:“您不是喝醉了吗?” 
    老曹大笑:“哈哈,就那几瓶马尿还能把我灌翻?”说着像烂泥一样瘫在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弹簧一激灵地蹦了起来:“干脆……去蒸一下吧?解解酒……” 
    “蒸一下?”阿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车速。老曹像个驾校教练般念念有词:“右转……记住先打灯……” 
    车子驶过散发着雨意的街道,“沐娱石健康中心”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映入眼帘。阿伟看见门前已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车前都端端正正地立着一个“欢迎光临”的小木牌,正好将车子的牌号遮得严严实实。在一名身穿制服的保安指挥下,阿伟驾驶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转眼淹没在夜幕下的车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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