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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isi8597(2004-08-16 16:52: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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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潭杨朝婴口述本报记者唐宁整理
采访札记
星期日夜晚,静安宾馆陆续进来好些客人。有老有少,还有一些老外。每人掏20元钱买票,听室内乐。圣地亚哥厅只有100来平方米,欧式壁炉,雕花木椅,柔和的吊灯。正面一块白屏幕,写着“静宾周末室内乐音乐会”,下面标期数。上周是350期,7年了。听客不穿礼服,但这里没有手机声响或不合时宜的掌声。一些人闭眼沉醉,跟着乐曲微微点头,在节目间隙轻声交流看法。从掌声中能掂出演奏的质量。
两位年过半百的组织者负责收票、摆乐谱架,还报幕。杨朝婴女士是上海交响乐团档案员,用英语报幕的老先生名叫温潭,80岁了。1个半小时的演出中,他始终站在后面。他说习惯了。温先生年轻时在印度尼西亚开始学琴,为谋生还出海打鱼,小提琴就挂在船头上。24岁时他来到上海,在联合国救济总署渔业物资管理处工作,之后考取上音音乐工作团,团长是贺绿汀和周小燕。
我去静宾采访那天,听了上音附中高材生陈佳峰的演奏。17岁的陈已获维尼亚夫斯基比赛第一名,拉完《茨冈狂想曲》后,厅内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像每一位在这里登台的提琴手那样,陈佳峰跑到温先生面前问:“我今天怎么样?”
隔天我去上海交响乐团档案室寻访两位组织者,未进门就听见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温、杨两位正和声哼唱。阳光从西窗穿来,轻抚他们脸上的微笑。
老团长亲自倡导
温潭: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做了这么多年了。“文革”后,上海的室内乐演出是我们老团长黄贻钧带头倡导的。20多年前他在团里建立了业务汇报制度,演奏员可以自愿报名参加,但团长每次都亲临指导。听完后,他选出几档节目做独立的室内乐演出。我们最早是去交大、同济和一医等几所高校演出的(他递上一本当年的业务资料,纸质虽已泛黄,但钢笔字迹清晰,翻开第一页)。这是1978年10月30日的汇报会,接着就举行了温明明小提琴独奏,这是黄团长的签名。
杨朝婴插话:温明明是温先生的大女儿,他的小女儿温珊珊也是团里的小提琴手。我至今记得正式到社会场所演出室内乐的日子:1991年9月6日,在锦江小礼堂。不久,团里叫我跟温先生一起做些具体的工作,我们都很乐意。但是刚开始很艰难,因为没什么影响,观众也很少。有一次来了十几个演奏员,台下只有2个听众,我自己也坐上去充数。但演员还是坚持演完90分钟。温先生的二女儿在舞蹈学校教书,也动员学生来听,可谓全家出动!
温潭:杨老师也很积极,她女儿吹长笛,在上音附中读书时就来演出。以后去巴黎音乐学院留学,每次放假回上海,都来演出。现在她是中央爱乐乐团的长笛首席,回上海休假,也是每次演出必到。
1996年底,锦江小礼堂重建,我们转移到静安宾馆,还订了合同:宾馆提供场地,我们负责安排演出。演奏员虽然不拿多少报酬,但是场子小,票价又便宜,宾馆有时还要贴钱。大家不计成本与报酬,都是因为对音乐的热爱才把这件事坚持下来。锦江小礼堂修好后,经理又来找我们去演出,因为与静宾签合同在先,我们只能安排每月第一个周日下午去锦江演一场。这样几年下来,两边都有了一些基本听众。
杨朝婴:室内乐对演奏员要求很高。交响乐一个声部有一排演奏员,室内乐一个人就是一声部,还要互相合作、交接,旋律随时在转换,就像几个人传球,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因为老团长的重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派出精兵强将参加演出,像上交首席小提琴张曦仑、长笛首席谭密子都来过,就这样逐渐形成了传统。
如今,上海音乐学院和附中的优秀学生成了生力军,别看都是十几岁的学生,很多已在国际国内比赛中频频得奖,非常精彩。黄蒙拉、王之炅、陈佳峰还在这里举行过个人专场,受到许多好评。学院十分重视这个舞台,不少教师都推荐学生来演出,弹伴奏的教授孙松青老师推荐过很多学生,每次她都亲自为学生伴奏。丁芷诺、林应荣、曹敏和谢乐等几位老师也经常跟过来给学生拍录像,回去帮着分析。教授们都是不拿报酬的,把这个音乐会当成培育学生的一个舞台,他们的支持很令人感动。我们也有困难的时候,学校放假,有的学生缺了伴奏,还有的临时有事跑了,有些孩子记错了演出时间……
温先生:有一次下大雨,演出前10分钟,一位小提琴手说不能来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打电话给黄蒙拉,问他能不能帮忙。黄蒙拉二话不说,立即打车过来救场。
(档案室里都是浅灰色办公家具,角落里却有一只很旧的木柜。温先生说,那是黄贻钧老团长用过的。前年办公室重新装修,桌椅柜全换了,这口柜子经他要求被保存下来。)
声名远走海外
温先生:我们的演出逐渐引来一批基本听众,其中还有不少老外。昨天有两位英国人,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演出的,他们回答说在英国就知道了静宾的周末音乐会,是在上海工作期满的朋友回国后做的宣传。这种情况还不少,有些老外一到上海就找来了。一位荷兰女领事的丈夫会弹钢琴,还能吹圆号,是音乐会的常客。后来他表示也想上台演出,吹圆号,我们满足了他的要求,还给他请了钢琴伴奏。演出成功后他又介绍一位会吹黑管的美国外交官,希望在离任前来演出一次。我们经过商量后给他安排了一档节目,他非常兴奋。演出那天下着大雨,外交官自己叫了出租车来,演出结束回家时竟然连那把宝贝圆号都忘记在车上了,到家后急得团团转。幸好钢琴伴奏员李长缨在电台工作,他设法在广播节目中插播寻物启事,结果圆号还真是失而复得,被人送了回来。最近有位新西兰人,在上海跟师学二胡已经几年了,也要求参加室内乐演出。有趣的是他用左手拉弓,琴是反向安装的。我们已经安排他在4月18日登台。
音乐是我们喜欢了一辈子的事业,团里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得一场一场地把它做好。这对演奏员、听众,都是一件好事情,我们也乐在其中,忙得很有意义。我家住在附近,转个弯就到了,碰上缺谱架,伴奏员没带谱什么的,我就去家里拿来了。我还负责翻译每周节目单的英文,很多乐曲有现成的英文名,但中国味道的歌名就翻得比较困难。比如李清照词《声声慢》,我先用意大利文的一个音乐术语,是“一点一点慢下来”的意思,可是听演员唱起来,一点都不慢,我想不能用这个词,请教了老外,最后翻成“声声静”。
听客皆是内行
杨朝婴:这里的听众大都是古典音乐迷,有很高的欣赏水平。一次我偶然发现古典音乐网上有人在点评静宾周末音乐会,有位自称“行人”的网友,几乎每次听完后都有精到的点评,甚至比专业乐评人的水准还高,这令我非常吃惊。还有的网友为一支钢琴曲演奏的技术性问题争论不休,搬出各种CD版本来讨论,非常可爱。原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泡吧族,是追星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趣味高雅、很有修养的特殊群落。我在演出现场,猜测哪位观众是“行人”,哪位是“与狼共舞”。看看都有点像,但又不敢确定。后来我就在网上跟贴,希望与“行人”和他的网友们取得联系,下载一些评论作为资料保存。“行人”答应了,并告诉我手机号码和真实姓名,还教会我从那个本来不能下载的网上收集资料。
(杨朝婴献宝似地拿出一厚本从古典音乐网上下载的对静宾周末音乐会的评论和介绍)你看,“尽可能地近临演奏者,有时我甚至能听见他们急促的的呼吸声”;“听完12岁像‘书虫’一样戴着眼镜的小姑娘演奏艰深的e小调协奏曲,观众都沸腾了,意想不到的精彩!回家后找出穆特与卡拉扬合作的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那时穆特也才14岁。她13岁时在柏林爱乐众多演奏家面前演奏巴赫时的情景也许是可以想象的。”
再看这一段:“薛颖佳为黄蒙拉伴奏《春天》,薛是一种很神经质,很敏感的演奏,绝对是贝多芬风格,虽然有些地方还很毛,但整体感觉把握得太好了。在那架钢琴上有这种声音,难道不是演奏者的造化吗?最后一个乐章简直让我坐不住了,那种弹性,跳音,岂是可以用嘴说得出来的!”
温先生:你看,听众连那架钢琴有毛病都听出来了——其实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遗憾。为了换一架钢琴,我们和宾馆商量了好几次,至今未能解决,但我们还是在守望中怀着希望。
杨朝婴:前不久,在我们纪念静宾周末音乐会7周年的那场演出时,乐迷们竟然捧来2束花当场送给我和温先生!我们激动得不得了,这一世还没人送过花给我们呢……有这样一批热爱音乐的忠实听众,我们的工作已经得到最好的回报,真是三生有幸啊!
后记:每周1个半小时的演奏,不到百人的听众,看上去,静宾周末音乐会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舞台上只是沙龙般小巧的活动。没有炫耀的色彩,也没有浮躁的声响,但她必将在城市文明的进程中留下不容忽视的印记。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素朴的演出、典雅的乐音,需要更多的温先生和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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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is,Je viendr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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