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bjing(微草)
整理人: ybjing(2004-05-25 19:36:5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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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爸爸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我只能遥望安息在那片青山绿水里爸爸了。
2003年,过年回家时发现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的心脏病史已经有十年了,92年的一个周日突发的心肌梗塞,当时谁也不知道情况,只以为他是胃疼,甚至他自己,也以为仅仅是食物中毒,拖了几日,越发地觉得不对劲,才匆匆地送到遵义医学院。去的时候已经被医生再三责怪了,心肌梗塞在24小时内的死亡率是90%,而我们竟然拖了这么多天,唯一庆幸的,爸爸的心梗是后心肌梗塞,也因此,才留了性命。
半年后,爸爸出院了,医生再三叮嘱,不可情绪起伏太大,不能受刺激,不能吸烟,不能过于激动……,不能的事情太多,多到我和妈妈一直惶恐,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可以的。人的情绪是否可以这样控制。
从92年起,爸爸的身体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在用药维持着,基本上恢复得比较正常,日常起居是完全正常的,甚至上六楼也可以慢慢自己走上去,不会太吃力。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天气或者气候的原因导致身体的不适,而会在医院度过,每个大年初一,总是要去医院的,有两年是咳嗽,有一年是慢性支气管炎导致呼吸困难,有一年是心衰,有一年是轻微脑血栓……这十年总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
去年整个春节,爸爸都在咳嗽中度过,每天晚上习惯性的看很晚的电视,总听见爸爸在咳嗽,不停地咳,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帮他,每次听到他咳嗽,自己的心都扣到嗓子眼了,咳一会儿,停了,过会儿又继续咳……整个春节都在他的咳嗽中度过,叫他去看病,他却不愿意去医院了,妈妈说在我回家之前已经去过医院,拿了药,说想让我回家以后安心些,不往医院跑,所以不肯住院,只是一日一日地咳。
假期结束,依旧是回了深圳,三月,妈妈打电话说爸爸住院了,心衰,却又叫我别回去,说是病情已经稳定了,当时正逢非典时期,她担心我回去也会被隔离,见不到,只能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说话,于是一、两日一个电话成了例行之事,打电话过去,爸爸总要跟我说几句,听得出他很疲倦,说话总是有力无气的,然而精神还好,饮食什么的也还正常。妈妈私下里打电话给我,说是这次原本就是病危,医生的努力加上爸爸顽强的毅力,抢救了回来,十年的心脏病史,能坚持到现在,医生说,了不起。
爸爸的脾气是很犟的那种,老式知识分子的清高、内向、腼腆、倔强,在厂里,从来不肯为了私人的事去找厂里的领导,有时候明明是自己理直气壮可以得到的,却也不肯去求人,为这事老妈在背地里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可是没用。生病亦是如此。92年病倒在床上了,依旧不肯麻烦厂里任何事,只累了妈妈一个人忙进忙出,而我,正在高二,又住着校,每周只能周六到医院,周日再返回学校,基本上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看着父母日渐消瘦的身体而难过,背着他们不知道哭过多少次。这一次再次病倒,我在深圳,依旧不能回去。
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弥补的。
四月,他出院了,我再一次安下心来。
五一,他们都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打电话回去,爸爸又住院了,妈妈在电话里说,这一次是例行的检查,发现有心衰的迹象,于是医生要求住院观察。电话里爸爸的声音还很正常,只是有些气弱。再三地追问了妈妈住院的原因,她都说只是例行检查,于是放心,每天照常打电话,只是经常只能跟妈妈说话,问起来,爸爸都在睡觉或者妈妈在外面。
5月7日,妈妈打电话来,爸爸病危。
5月8日,请假,飞机,检查体温,11点过到达贵阳机场。接我的是好朋友瑶。老妈已经叮嘱她,带我去医院病防,但不准我说话,不准我哭,因为医生说,我从广东回去,必须要在医院先做过一套体检才能进病房,而这已经是对我的最大恩惠了,因为一开始医生是不允许我进病房的。
医院。一直是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瑶走到医院,病房的门是敞开的,三张床空了两张,中间的一张躺着一个人,姑父背对着门坐着,而我,却不敢迈进那个门槛。那个人的右脚在被子外面,扎了针,浮肿着,脸和手都是浮肿的,眼睛半闭着,全无知觉地躺着,我只来得及叫一声姑爹,眼泪便涌了出来,瑶和姑父见状,只把我拼命地往外推,不准我哭,不准我在病房逗留……
到家,妈妈已经完全瘫倒了,几个月不见像是老了十岁,见我回去,抱着我大哭一场,第一次见到坚强的妈妈如此软弱,自己反倒坚强了起来。打起精神来匆匆忙忙地去小区居委会,填表,量体温,证明我是从广东过来的但没有感染非典,再到医院的发热门诊继续检查,量体温,再次证明我没有感染非典,戴上口罩,下午三点我才真正走进病房。
还是老样子,爸爸一直发着高烧,医生说是因为高烧导致人昏迷,整个人完全浮肿了,脸上的皮肤肿得透亮,嘴唇也是肿的,不时要拿棉签蘸着凉水湿润他的嘴唇。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呼,但是他没反应,偶尔双眼的眼皮会动一下,我只能自我安慰式的认为他知道我回来了。医生把我叫到门外,轻声说,可能今晚就过不去了,医生说,他一定是等着你回来的,他这样的病人,两个月内心脏病两次大面积暴发,昏迷至今能坚持两天,已经是奇迹了。
很茫然,拿着手机蹲在楼梯拐角,拔通同学的电话,他们在电话那头惊奇我怎么回去了,我在这头只能梗咽着无法发声,想起他第一次发病时,手术台上抢救过来后给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如果抢救不回来不知道女儿怎么办”,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5月9日凌晨4点,病床前监控的仪器完全停止了,悄无声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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