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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琴之迷宫 21
发信人: mohnes(b)
整理人: sisi8597(2004-04-14 07:41:47), 站内信件
芷湘向我使了个眼色,惊惶地朝刑沅翚的房门奔去,琮岳紧跟在她身后,我们深知必是出了事端。奈何我见得着那头的情况,自己却过不去帮忙,只得眼睁睁地望着他们:芷湘很快地到了刑沅翚的跟前,不住地摇着他身躯,叫道:「沅翚,怎么了?你停下来啊!」 
听她甜而不腻的声音一遍遍地唤着「沅翚」二字,我难以隐忍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头觉得酸酸的:她如此亲热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并且这样地关切他……唉,我在想什么?「芷湘」原本就是刑沅翚的妻子呀! 
刑沅翚的手仍是没有停下,反而愈弹愈快,奏出来的音调忽高忽低,如海啸狂风、山崩地裂,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数千数百个清亮的音符全都挤在一团,像是二十四个大小调混杂着,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数不清个调子与音列像蝼蚁般啃嗫着我的脑子,怎样也没法子摆脱这刺耳的琴声。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额头、手背上青筋浮现,口唇张着露出森森的白牙,一张俊雅的相貌变得十分狰狞。他一面凄厉地长声惨叫,近在咫尺的琮岳不禁皱起了眉头,当着芷湘的面子又不好摀耳不听。 
芷湘抓了他手,却被他甩开,狠狠推到一旁去,哪里有半点怜惜的样子?她着急了,险些便要哭出来,央求道:「沅翚,你快住手,到底是怎么了?」我见了心中一把烈火直冒,苦于进不去那个房间,我拚命试着搬动微开着沉甸甸的钢琴盖,与那股寒凉之劲对抗。 
「妈的你起乩唷?……」若不是芷湘在场,我搞不好便会将这一连串污秽不雅的言语骂出口来,虽然我不见得对刑沅翚的母亲有什么意思。(天呀,千万不要啊,只是眼见心爱的人受了委屈,任谁都要生气不平的) 
为了将刑沅翚近乎疯狂的神智拉回来,琮岳一个箭步绕到他前方,将钢琴键盘的盖子「砰」地一声,重重摔下,刑沅翚一惊,左手迟了半秒不及收回,腕骨顿时在清脆的「哔啵」一响下,便即断裂。紊乱不绝的琴声总算止住,大伙儿维持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这几秒静得连一根头发在脸上摩娑都听得见,又恍如隔了数个时辰之久。 
瞬间我忽然觉得他似乎便坐在我跟前,我竟能将他面部的表情清楚得一览无遗:他的眼神中充满绝望、愤怒,活像是具积怨已久的死尸……他人虽活着,却木得不近人情,没听过他开口说话,但光是想象,便仿佛能见到一张僵冷的脸皮牵动的模样,听到一个细声细气,却冷言冷语的声音。 
他不疾不徐地将左手从琴盖下抽出来,这断骨之痛自是非同小可,只见到他左腕上一痕深深的瘀青印子,外伤并不很明显,整只手掌却已无力地垂着,再也举不起来。 
面临刑沅翚意外地从容不迫,琮岳也楞住了,缓缓退了半步,薄无血色的嘴唇动了一动,要道歉也不是、要沉默似也不是。此刻的刑沅翚便宛如蓄势待发的狗,不能保证何时会突然扑将上来咬人,却也不会凶狠吠叫……也许用狗来比喻这样一个音乐家实在有些过份,然而此情此景令我对先前的优雅印象完全彻底地破灭,用以形容犹不为过。 
「沅翚……你的手怎样?」芷湘比较沉不住气,冲上前去轻握住他左手察看伤势,惊觉断了,慌乱地哭道:「哎呀,这手腕骨头断了,该怎么办?」转头望着琮岳,泪水盈盈地露出乞求与害怕交织的目光。 
男生对于美女的眼光总是难以抗拒,何况琮岳这一举本出于无心,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才致将刑沅翚腕骨弄折。但又恐惧对方老羞成怒,他迟疑着不敢动手替刑沅翚包扎,只面无表情地道:「你快去找些木棍、绷带来固定伤处,他没有受外伤,顺便拿点冰块敷了吧!」说完或许又觉得袖手旁观甚是不妥,便又补上一句:「刑先生只是单纯地骨头折断,暂别移动还不怎么碍事……」看样子向来不爱认输的琮岳,是宁死也不愿向刑沅翚道歉,认定他是自作自受。 
芷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出了房门回到客厅,打开橱柜要寻找膏药。我望着她娇小的背影,终于逮到机会靠近她身后,低唤了一声:「晓妍!」 
我知道乘人之危是不道德的,却情愿明知故犯也不肯就此放弃良机,只要有一线可能性,便值得去尝试,我性子素来就是如此。要说是刚直也好,也或许是冲动了点,晓妍是最明白我这点不过了……有时候这种冲动是很难自己的,明知很盲目,也或者不知,好奇心却迫使我不得不莽撞,我也很清楚这是个优点,同时亦是个致命伤…… 
我这声唤得甚是极轻,也不敢指望她会听见。但是她确实听见了,微微回过头来「咦?」了一声……我心神一荡,只觉得她45度的侧脸很是好看,怔怔地直盯着瞧,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她浅浅地笑着,一排整齐如碎玉般细小的皓齿衬着有棱有角的唇形牵动,说道:「有什么事?」 
「嗯……」我真是应对得太笨了,居然开口便道:「你很关心刑先生手腕上的伤,是不是?」这摆明是一句废话嘛!她自然是担心他,才会急得哭了,赶忙开了橱柜来替他找药……我却在期待她来跟我说什么呢?是希望她丢下刑沅翚死活不管,来与我相认吗?我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丝念头,既然碰得到她,那么不如便带了她走,其它什么都别管了,今晚的夜色多么美丽,我们可以一起出了音乐馆,到操场去看看月亮…… 
想到月亮,我不知不觉朝琴房高处的气窗望了一眼,窗外很静,应该是深夜了罢。再低头瞄了一下手表,分针与秒针都照常走着,时间却始终停留在晚上七点四十三分整,也许是我所处的时空所造成的,我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知倘若我戴的是电子表,又会是怎样呢?) 
「当然,他是我的丈夫,我怎会不关心他呢?」芷湘奇道,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地瞧着我,她的无邪浇了我一头冷水。我咧着嘴想附和几句,声音又干哑得卡在喉咙,发不出来,只能像机械般地猛点头……呼,好冷呀! 
失望难过之余,我的脑袋中感到一片空荡荡地,全身不听使唤似地失去平衡,视线昏晦得天旋地转,芷湘、琮岳、钢琴等,都离我愈来愈远……她并不存在、并不存在……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包括我身在何处,走过了什么地方,我一概浑然不知,我只晓得自己被那钢琴盖压着,没办法呼吸,一口气吊在那儿等着随时便将断去…… 
等死的感觉就是这样吗?像是头下脚上地被拋掷出去,眼前有数不尽的影像在打转,过去十七、八年来所发生的事,美好的、悲伤的回忆尽皆一幕幕地重现,那些曾经令我喜怒哀乐的一切,如今我却若无其事地旁观,心中不再有任何地牵动、挂念。听说人死前,灵魂将要离体的那一剎那,会如倒带般看见生前的所有事情,那么,我的生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父母、同学、补习班跟联考,还有晓妍,都已成虚幻…… 
是过了几个世纪,抑是多久呢?当我重见天日之时,人已处在荒郊野外之中,我认出附近不远处的小土丘是刑沅翚的坟墓所在,但墓碑新立,显是死去不下多日。我肩上负着的背包兀自沉重,走近坟前看见墓碣上刻着几个隶书体的墨底金字:「先夫刑公沅翚之墓」,便知是芷湘立的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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