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ohnes(b)
整理人: sisi8597(2004-04-14 07:41: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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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湘甜甜地笑着,眼光不曾离开过刑沅翚身上:「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不过像这样夸他的,你们恐怕是头一个呢!」讲出这话的同时,她斜斜地瞧了我一眼,略为羞涩地低下头。我感到有些尴尬,面上的表情做得很勉强,有如拉皮后的行尸走肉一般,不知该如何接腔。
琮岳察觉出我的不自在,用手肘轻轻撞击我示意,后便问芷湘道:「你跟刑先生结婚多久啦?为什么说我们是头一个这样夸奖他的呢?」我们委实有点难以相信他精湛的琴艺、敏锐丰富的思考,却换不来旁人的肯定──那个叫姜蕡的女人难道比他还厉害吗?
芷湘叹了口气,语中带了几分幸福、几分失落:「我十五岁便嫁给他啦,就这样过日子,也不晓得到底多久,今年已经是1943年,算来他应该是有二十四岁了……他成天埋头忙着,也不常跟人往来,而且说实在,近几个月来他的性子变得有点怪……啊,对不起,我不该讲这么多家务事的。」她或许以为我跟琮岳是刑沅翚的朋友,态度并没有很见外。我这才发现她比我想象中还来得天真,外貌上看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难不成与刑沅翚同居的生活使她度日如年?
她并没答出琮岳问话的重点,适才提起他俩婚姻只是个客套,总不至于一开始就切入太深的话题……何况,我也多少希望能了解,这位身为「刑沅翚之妻」的芷湘是个怎样的人,尽管在我内心深处,还是很难完全将她与晓妍区分。
「刑先生年轻有为,偶而忙一点也总比游手好闲来得好,不过忙了就多多少少会有压力,你就多体谅他啰!」仍是琮岳替我接的话。原来荀子的性恶说是对的,遇到了漂亮女孩,讲话自然就会动听,连平常模拟考作文写不出来的成语,这时候都能够琅琅上口了。
「是啊!这我了解。」芷湘的言语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地清淡,每个字脱口而出都似为理所当然,看得出她跟晓妍一样善体人意,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我心里反复地只思量着一件无趣的事:芷湘和晓妍到底是什么差别?假使遇到了同样的场面,晓妍会怎么说?……是了,我恍然明白,这全是我自个儿想太多,如果真是我所认知的晓妍,又怎会当刑沅翚是自己人呢?
所以我绕了一大圈,终究只是意图探索一个毫无意义、根本不存在的答案。我木讷地望着芷湘浅朱色的唇角,一串字滚到了嘴边,又随着口水「咕噜」一声吞回去了。「你怎么了呀?」她一定认为我的模样既愚蠢又可笑,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两下:「对了,我叫芷湘,还没问你们怎么称呼呢!」
这种情形就宛如一名金毛大胡子胖老外,用着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在说「你们好,我叫x磊x夫,我是美国人」一般地令人啼笑皆非,摆明了是张自己最熟稔的面孔,却听见对方亲口报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我顿时呆楞住,感觉说与不说似乎都不是。「芷湘、芷湘……你明明就是晓妍呀!」嘴上没说出来,我却打从心底暗暗叫苦。
便在此时刑沅翚又开始弹奏钢琴,当琴声响起的剎那,我们三人的对话尽皆化为沉默。一串串不绝于耳的音符如海涛似地贯穿,变化多端且诡谲的和声使我们不能自己地卷入迷思……那是拉赫曼尼诺夫的曲子,就是那一首没错!
听见这支曲子便好似被唤醒了灵魂,我开始感到头颅内部一股将欲爆裂的疼痛,眼前视线一片昏黑、晕眩,并出现了许多幻象……同一时间内我竟可以看见自己跟琮岳被沉重的钢琴盖压在下面的景象,本身亦能感受到脑勺及肩颈被压着的痛处──上半身的骨头仿佛已经粉碎,仅仅剩下两层血肉模糊的皮肤,粘合在冷硬的钢琴弦上贴着──而琮岳与芷湘在旁,面上也同样地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稍微移动脚步,不经意地俯首一看,脚下的空间赫然是铺在琴房地板上的绿色地毯,踏一踏没有声响,也不知道究竟踩的是软是硬,每一步都挺踏实地浑然没有凌空之感。「……不会吧?我好端端地在这里,那压在钢琴下的我和琮岳是谁呢?」原先琮岳应是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我们都一起行动的,现下他仍在我眼光所见范围内,却不在我身边……我想抓住他的手,却无法触碰到他,我们居然被隔开了两个时空。
「琮岳!……琮岳!你听得到我叫吗?」我放声呼喊,一面伸出双手朝四面八方摸索。我碰得到钢琴、谱架、墙壁等一切琴房内的物品,但碰不着钢琴盖下我们自己的躯体,当手指一靠近那微开着的缝隙,便感觉一阵寒凉袭来,有股逆向的强大引力阻碍着我,我几乎是被它推开的。
琮岳惊异地望着我,显然他并没看见琴房及周围的变化。他从我的表情中读出我眼见的复杂,便同样地喊叫出声:「我听得见!俊丞,你回到琴房里了对不对?快点,我们带来的东西在哪?」
「东西吗?在旁边啊!」我顺手拾起丢在一旁的,装了晓妍的CD跟乐谱的背包背上,有些不自主地担忧起来:「喂!琮岳你告诉我,你可有看到什么?你没看到我们吗?」我头痛得紧,也没什么气力去辨别视线中那些重叠的影像孰虚孰实,我人是在琴房里的,却也只能见着一半黝暗的景色,而刑沅翚宅中的家俱及摆饰等,一件也不曾离开过我的眼帘。
琮岳大力地摇着头:「没有,我看得到你,我一直都待在刑沅翚屋里,其它的我什么也没看到,怎么了吗?」「没……没什么!」前后不过不到一分钟的光景,刑沅翚弹奏的琴声仍然回荡着,我开始感到支撑不住,身子轻飘飘地像是要被解体,遂双手抱着头缓缓蹲了下来。
这首曲子老半天还没结束,处在这种时空交叠的情况下,我几已近乎精神错乱,脑筋昏沉得无法思考。一眼瞧见芷湘纤细的脚踝,便疯狗似地扑上前去,将她的小腿紧紧抱住,口中喃喃地念着:「不……我不要……我管你什么纸箱铁盒塑料桶,你才不是刑沅翚的妻子,你是晓妍,你一定是的……」
芷湘尖叫一声,怎样使劲也挣不开我的手臂,只好将桌上整杯热茶泼在我头上。我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茶水,幸亏不怎么烫,总算是清醒了几分,身上痛楚依旧未减。我放开了她,再度站起身凝视着她的眼眸,歉然说道:「对不起,我做出了失礼的事,我是一时失了神,认错人了……」也难怪吓着了她,到底是我先那么没礼貌地对待她,我望见她素色的衣襟多了两颗未暵的水珠。
「俊丞!……芷湘,你们……」琮岳再怎样能言善道,对于初次相遇的女性总不免难以直呼其名,故而吞吐了片刻。我方才发觉:我竟然碰触得到她!我简直便要失声叫出「晓妍」二字,无奈喉头一阵干涩,与芷湘对望半晌,算不出交换过多少个奇异眼光,胸口莫名地沸腾起来。
我、芷湘、琮岳登时愕立在一片缄默之中,不知该喜或悲、是哭是笑,彼此都只静静地杵在那儿,聆听着微弱将息的钢琴声。芷湘步伐恍惚地逐渐走近我身畔,此刻我再也按捺不住,伸臂将她轻轻揽入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的鬓额……跟上次重逢的时候一样,她的长发所散发的香气直扑,教我想不如痴如醉地挽一握来把玩也难。
琮岳见状便悄悄转开了头,平常在学校若是跟女生走太近,早就被教官叫去训话,我们的年龄又尚青涩,因此我极少与晓妍有什么公开亲密的举止。(当然私底下也不会太过份,我是很有分寸的)即使是在莫逆的好友面前,我亦不敢太过忘形,我祇稍稍放纵了一下,便即松了双手,向后退开。
俟情绪较为冷却之后,耳中复充斥着激昂不间断的琴声,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刑沅翚的房内,但见他面部肌肉抽动,张大着嘴不断地喘息,十指有如着了魔似地舞动着,奏出的音律与节拍凌乱无比……(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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