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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淮南为柑,淮北为枳---读《泥鳅》
发信人: lilycliff_001(宁馨儿)
整理人: aaaachi(2004-03-01 09:00:52), 站内信件
    昨天,随手翻到一本去年的《当代》,也是不经意地就看起了这个长篇故事《泥鳅》,然而看下去之后却再也不能不经意,直至看完之后,不禁掩卷怆然,内心翻腾如涛如涌。
    也许是因为我来自于农村,也许是故事如此的写实,这幅描绘民工生活血泪的画圈才会如此地打动我,激起我无比的悲怆、同情与不平。
    主人公国瑞,高中毕业进城打工,干过各种杂活,然后在一家搬家公司卖体力。因同乡蔡毅江的变故,可谓饱尝无奈与欺凌。一起跟公司打官司又输了,丢了工作,给未婚妻报仇打人被拘留。后来因为长得象周润发,成了一位贵妇的“管家”。贵妇的太子老公很“器重”他,给他注册了一个公司,看上去他时来运转,一幅白手起家的美好前景正在他面前展开。结果却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陷井,目的是让他成为顶罪羔羊,直至案发被捕,毫不知情的他被判死刑枪毙。有权有钱的幕后操作者们,将他捡来便用,然后掐死他如同伸根指头掐死一只蚂蚁,毫不费劲,也不用任何怜惜,弹弹指头,自己便又干干净净。
    未婚妻陶凤,漂亮、保守、自爱、易受惊吓,城市的血盆大口容不下这样一位打工妹的清净,她终于在来自各方面的色情压力下被逼疯,进了精神病院。
同乡蔡毅江在一次搬家过程中意外撞伤重要部位,由于公司逃避责任,以及医生歧视民工、毫无医德,致使伤情耽误,失去了性能力。他怀恨在心,最终仇视社会,逼未婚妻卖淫,步入黑道,报复公司和医生,横行一方。没想到最后竟然为工商所雇用收取摊位费,人称“蔡公公”。
    蔡毅江的未婚妻小寇,最初为筹积医药费不得已走上卖淫的道路,最终归于对生活的伤心失望,应证了善良的人苦命的话。
    不管如何与命运拼博挣扎,他们的最终下场只是象书中的泥鳅一样,在“城市”这口渐热起来的锅里钻进豆腐中,做成一道下饭菜,名为“雪中送炭”。
    我们能怪小解去打劫吗?能怪小寇去卖淫吗?能怪蔡毅江变成了蔡公公吗?以至于因吃了太多激素鸡、病鸡而肥胖的王玉成,我们能说什么吗?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的堕落?他们作了恶,我们的社会机器可以毫不犹豫地施以惩罚,可是他们在走投无路的当头,我们的社会机器在儿呢?难道他们就真的只是一条泥鳅,而不是社会的一员?
    我承认在一些人眼里,民工是肮脏的,他们还小偷小摸、顺手牵羊。然而那些从他们身上以正当的名义榨去或骗去的钱,会有人给一个说法吗?那些找工作的“中介费”、上岗交的“保证金”、“押金”,那些被拖欠的工资、以各种名目克扣的奖金、加班费。。。。。。等等。他们被偷走的被摸走的血汗,还在少数吗?许多民工都有一个经历:在一个地方干几个月就被辞退。原因是三个月试用期内工资低、辞退不需要理由,所以单位用完三个月就辞掉他们,另雇新劳力。而被辞退的民工又只得重新经历找工的折磨,重交“中介费”、“保证金”、“押金”。。。。。。。
  而有一份固定工作的民工又怎样?情况或会稍好。然而这样的“稍好”,包括那些稍作防护或者完全没有防护工作在高温、高危、剧毒、高辐射环境底下的人。对于他们,有一份固定收入,这已是万幸了。无人告诉他们,而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些危险。他们的公民权利在哪里?他们作为人的权利在哪里?他们无意识,他们甚至感激将他们置于这些环境的人,为了他们失去健康、失去生存的本钱、甚至失去生命后,这些人做出的“善举”。
  某一食品工厂的包装车间,按要求开着紫外灯为环境消毒,十几名女工就毫无防护地坐在紫外灯的照射下操作,连眼镜也没有一副。强烈的紫外光可以杀菌,也可以杀伤人的皮肤,破坏细胞内的DNA而产生皮肤癌,而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眼睛。她们自然不明白这些,她们只会感到工作时间长了有些眼花;她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工作两个小时就要换班,干完一年就被工厂赶忙辞退,只知道一切都是工厂的规定,是她们不可违反的法律。是啊,工厂哪里能让她们在厂里发病!那么为什么不防护她们?为什么不让她们知道潜在的危险?很简单,因为在危险环境下工作的工资是不一样的!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当人的健康抵不上几块钱防护眼镜的时候,我们还用得着问人权在哪里吗?走投无路的民工为区区小钱去抢劫杀人,财大气粗的工厂为了一点点成本造下这样的孽。这两种罪过,该怎样比较?
  小妹工作过的化妆品厂生产染发剂。装染发剂原料的瓶子上画着骷髅头,表示是剧毒的,致癌致畸的都有。然而车间里的工人仍然没有什么防护,甚至对防护一点概念都没有。一桶桶的氨水也就是这样倒,那种刺激性气体可以把眼睛熏瞎。然而工人们也只是背过去闭上眼,擦擦眼睛罢了。骷髅头瓶中的粉末,很小心地操作然而还是会飞扬。粉末嘛,总会有些飞扬。技术员才能一星期领一个口罩,薄薄的二层无纺布的一次性口罩,要戴一个星期。工人有没有,我不得而知了。小妹辞职前,一个女工被诊断为骨髓癌,是否与她的工作有关系,没有人过问。工厂给了几千元打发她回家,女工很是感激。我同样无话可说,我能说什么呢?什么样的词汇能表达为了这些生命而生出的愤慨?!
  我同乡的一个女孩,在福建打工,高强度超时工作的疲劳,让她被机器切断一根指头。很幸运,厂里很“慷慨”地付了医药费,然后辞退了她。赔偿?不可能,一分钱也没有。
  什么叫“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脓和血”?这就是。滴着谁的血?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事件,甚至是更残酷的事件。
  一般情况下,他们吃的都是哑巴亏。他们不懂得反抗,就算知道该反抗的时候,也不懂得怎样反抗。权利被践踏得一钱不值,然而他们却有门无路。受到欺骗却讨不回公道,要求每每会遭到冷遇、嘲笑或怒斥,明明有理却每每辩不蠃无理的,输不起的官司每每会输。他们就是这样辗转着、挣扎着、卑微地活着。
然而他们也是人,对于明摆着却讨不回的公道,他们也会怀恨在心,也会报复社会。但他们也因此更可悲,在我们眼里就变为更可恶。当社会机器轧轧作响的时候,这些敢于怒而犯法的人便被碾为齑粉。
  是的,象很多人看到的那样,他们污浊肮脏、他们看见年轻女子会“下流”地吹口哨。这些卑微而“下流”的人多数年轻力壮,他们的现状甚至没有条件谈恋爱,干完一天的重体力活,唯一的消遣是相互之间笑骂打趣,最多看看黄碟,“理发”也不是想去就去得起的。相比之下,那些吃王八、讲“黄段子”、夜夜笙歌、衣冦楚楚、不吹口哨的正人君子,其心中所欲就见得更高尚吗?
    至于卖淫,城里人不可能了解,一个未见世面的农村人初到城市,是多么惶恐。也不可能了解,一个从农村长起来的未婚姑娘是多么保守,多么看重处女贞操,而一旦失去之后又会多么自卑,以至于自弃地破罐子破摔。没有人生来愿意做娼妓,只可叹淮南为柑,淮北为枳!面对着对她们而言“有钱有势”的命运权威,面对他们高明或不高明的包围、协迫、利诱,面对强大的心理压力与经济压力,一个卑微而胆怯的打工妹,一个机械般辛苦劳作的打工妹,要想做一个真淑女而生存下去,有多大的可能?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陶凤和小寇的命运或者就是一个回答。我有个朋友在东莞某地呆过,说起那里的情况,用一句《红楼梦》里面的话,“略平头正脸的”,都难逃这样的劫数。
    
    如果现今要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一类人的生活,不是他们又是谁?我们有资格责罚他们吗?我们可曾关心过他们?可曾帮助过他们?可曾想过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和疾苦?可曾考虑过他们不是泥里的贱鱼,他们也是共和国堂堂正正的公民,甚至,是这个有八亿农民的国家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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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天把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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