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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asefx(易贤) 整理人: supraboyqd(2004-01-19 22:36:33), 站内信件 |
| 姐妹
文/鱼十三 晚上我很晚才下班。临时有一个急诊，把天拖的很黑。我换掉护士工作服，整理好东西正准备出门，突然被北北叫住。十三，等我一下好了，我和你一起走。我回头看见北北正在脱她的工作服，送给我一朵优美的笑容。我微笑：好啊。 北北是我的朋友，最近要到加拿大去留学。这个名额本来是我的，可是北北的父亲跟院长很有交情。北北很内疚。我觉得没什么，我们十六年姐妹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工作服下的北北只穿了无肩带上装，瘦长的紧腿裤，碎碎的短头发，身材娇小。北北没有化妆，象一个十三岁的幼女一样纯洁。即使用女性的眼光来看，北北依然是诱人的，是一种很纯洁的诱惑。我还记得我的男朋友跪在我面前说：十三对不起我爱上了北北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北北那时满眼泪光，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嘴唇颤抖着，并不说话。大概就是这样的诱惑，无邪的让人失去控制。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的情人。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微笑，并且宽恕。毕竟，我和北北是十六年的朋友，我希望她好。 我和北北走出医院。外面已经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夜中寂然，幽幽的闪着冷光。 我们走进了木棉道，道的那边，就是我家。北北家还要远一点。木棉道很长。花开的时候，满眼的红，象血一样，很动人。北北今天很兴奋，缠着我要给她讲鬼故事。我口拙，可是拗不过她，只好随便讲了一个。 有一家人家，非常喜欢吃饺子，可是他们家没有人会包。有一天一个男人到他们家说帮他们包饺子。这家人非常高兴。就把饺馅饺皮都准备好。男人就包。他包的非常好，可是很慢。而且还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家人的媳妇就很好奇，装做掉了东西弯腰拣，偷偷的看那个男人。一看吓一跳：那个男人的嘴裂到耳根，在那里吃生饺馅呢。 北北嗔道：这个一点也不好，再讲一个吧。 我笑道：实在不会了，不如你讲一个。 北北立刻摆出严肃的神情，说：我给你讲一个。 这是我奶奶讲给我听的。你看，这里是木棉道吧。这木棉会开红色的花，象血一样红。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里的木棉，是成了精的。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古代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红牌妓女，收留了一个落魄书生。书生很有才气，妓女当然很美，两个人就相爱了。妓女把所有首饰都卖掉，供书生上京赶考。书生发誓一定会回来娶她。结果当然是，书生考中了，娶了有权势的达官贵人的女儿。妓女得知这个消息，悲恸欲绝。她在自己的房间中哭了七天七夜。第八天她走出屋子，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走到这个木棉道来。在最大的那棵下面，你看，就是那一棵，就在那里，用一把匕首，慢慢的划开自己的脖子，死掉了。第二天，人们看见木棉花开了，象血一样红。她的尸体就躺在干涸的血液和木棉花里，睁着眼睛看人，象穿了嫁衣一样…… 我说：这是很美丽的故事啊…… 北北瞪我一眼：我还没有讲完啊。 我微笑。 过了几年，当时的书生回乡探亲，带着他的夫人坐着轿子经过木棉道。木棉花还都没有开，却有一片叶子落下来，落在他夫人的肩上。怎么拍也拍不掉。第二天，他夫人就死了。变成了一具干尸。全身的血液都不见了。夫人的肩头粘着一片木棉花叶，撕下来一看，叶子底下有一朵红色的木棉花，象血一样红。当时有人在木棉道上，突然看见木棉花乍然怒放，特别的红，象有血液在燃烧一样。 从此，总有女孩子在走过这条木棉道之后死去，因为她们的肩上，粘上了拍不掉的木棉花叶…… 北北问：十三，你不害怕么？ 我正微笑着，突然惊道：你看，你的肩上有木棉花叶！ 北北也笑了，说：你不要吓唬我，我才不害怕，况且奶奶说，有法子可解救的。 我笑道：真的有啊，我帮你拍掉它。 我伸手轻轻拍她的右侧后肩，那里有一片很小的叶子。 我家快到了，我跟北北说了再见。我突然转过头问她：对了，真的有方法可以解救么？ 北北笑说：奶奶说，好象在一个时辰之内用木棉叶子捣碎了敷上去就可以了。你呀，还是害怕了么？ 我微笑：我随便问问，快点回家吧，危险。 北北在路灯下给我一个昏黄的微笑，转身走了。 我在路灯底下微笑了很久。北北确实很好。又讨男生的喜欢，家庭又好，父亲又有权势，又有我这么好的姐妹。她会很幸福的。 第二天我路过木棉道的时候，很高兴的看到，木棉花开了，象燃烧着的血液一样红的动人。我想我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内疚：我那时没有告诉北北，那片木棉花叶，我怎样也没有拍下来。 螳螂 文/鱼十三 知道么？螳螂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 1 赵源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捏着一只螳螂。 我说，可是……螳螂是动物么？ 赵源不看我，定定的看着那只螳螂。那只螳螂不停的挣扎，长有黑色斑点的刀臂不断舞动，可是赵源捏的很有技巧，它抓不到他。于是它哀哀的望着赵源，针一样的瞳孔里刺出细长而忧伤的光。 赵源说，那么，你要记住，十三。螳螂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昆虫。 2 赵源是朗月村唯一一个大学生。这是多么的受人尊敬啊。在朗月村，一个大学生是可以到村人家里吃白食的。作一个大学生是我一生的梦想。这不失为一份自立更生的好工作。正由于此，赵源集中了大部分朗月村人的炽热目光。与此同时，赵源有白皙的脸，挺拔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眼睛，和省城大学生的高贵气质。也正由于此，赵源理所当然的集中了所有朗月姑娘的炽热目光。白芍药就是那一堆炽热目光中的两只。 白芍药作为中国标本式乡村美少女，理所当然的有着健康的脸庞，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和前鼓后翘的身段。朗月村里所有的青年最买力的工作时间就是傍晚，因为是人皆知白芍药只有傍晚时分才到村旁的小溪边打水。 白芍药和赵源是一定有什么的。只要一看到白芍药，赵源的笑容立刻变的温柔，这时候白芍药作为中国标本式乡村美少女，理所当然的会脸上泛起红晕，或摆弄辫稍或绞着衣角，害臊地笑。 我问过白芍药，她觉得赵源哪里最好。 白芍药理所当然的脸红，吭哧吭哧的说，……他，温柔呗。 可是，我所知道的赵源是不温柔的。 3 赵源用左手捏住螳螂的四支脚，右手捏住它的长有黑色斑点的刀臂，缓慢的拉抻，温柔地微笑。螳螂的上半身与它的肚子慢慢地脱离，然后有一个白色的长条形状的气泡似的东西被螳螂的上半身拖出来，黄绿色的浊水涌出来，我好象闻到一种血腥味，从毛孔渗进去，慢慢地在身体里泛开。 赵源把螳螂扔在地上，冲我微笑。他说：你看，危险没有了。 分成两截的螳螂在地上挣扎蠕动，白色的气泡似的东西黏满了沙子。我看见螳螂的青灰色的大眼睛，针一样的瞳孔闪着细长而忧伤的光。 我想，在那个时候，赵源应该是不温柔的。 我作为跟屁虫和赵源混在一起的那一年，我没有见过一只活的螳螂。以后也没有。 4 有一天赵源杀了一只非常大的螳螂。黑灰的青色，大而圆的黑色斑点，强而有力的刀臂。赵源头一次负伤就是在那次战役。他的手被螳螂的垂死挣扎划中，溢了血。赵源不以为意，他更温柔的微笑着，手指平静地用力，更加缓慢的撕裂螳螂的身体。我看到他的眼中闪着狂热的火光。 我又看着那只大螳螂，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赵源哥，我说，你看……它，它在笑呢。 赵源缓慢的转过头，对我浮起一个青色的笑容。 5 那天以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赵源。对于我这样一个坐不住的小孩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有的小屁孩都过来跟我说，十三你被赵源给抛弃了，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才不会跟你玩呢。于是我在朗月村的童年益发苦闷。于是我只好到白芍药家里去。如果她也被赵源抛弃了，我想我会很欣慰的。 我到白芍药家里时她正坐在炕上吮一根手指头。她说她可能打猪草的时候被划到了她又问我我来干吗。我说我很乐意听她讲一些赵源的事情。然后白芍药理所当然的脸红，吭哧吭哧的说：……我俩要结婚了。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道理只有我一个人被抛弃。 6 中国标本式乡村美少女和朗月村历史上唯一大学生的结合是轰动整个朗月村的。所有的女人们都在争相议论这门亲事。我听到的最近一个版本是赵源和白芍药已经有了三个私孩子了，要不白芍药怎么一天到晚不出屋呢？所有的朗月村人都是异常兴奋的，感到失落的只有我一个人，毕竟我是被赵源一声不响的抛弃的。 在赵源结婚的前一天傍晚，我在村外的小树林里看见了他。他瘦了，面色青灰。我很委屈的说：赵源哥，你想我不想？你看你都瘦了。赵源不看我，僵硬的蹲在那里。我见他不理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说：赵源哥，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们以后再一起玩啊。赵源好象听到了，他抬头给我一个温柔而礼貌的笑容。我高兴的要死，抱着他的手臂使劲的摇。突然我看见他的手臂内侧有几块很大的黑斑，于是我说：赵源哥我以前没注意你胳膊上还有胎记呢？赵源温柔的笑着，说：……啊啊。我说赵源哥什么时候我再陪你去逮螳螂好吧？赵源突然一下子捏住我手臂，很用力地捏。我的手臂微微的刺痛，抬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一片阴影。逆光。 那天晚上我发现白天上山可能让树枝划到了手臂，泛了血丝，我想，这不可能留下疤吧。 7 赵源和白芍药的婚礼是朗月村历史上最豪华的。全村人吃了一天一夜。新郎新娘只出现了一次。赵源的脸色仍然不好，新娘子蒙着盖头，走路是理所当然的羞怯。他们出来拜天地之后又敬了酒，然后就入洞房了。朗月村的规矩是小孩子可以听房。也就是猫在墙根底下听一晚上，第二天公鸡打过第一次鸣之后闯入洞房闹床。如果新人们晚上有什么动静或者早上还没穿衣服，就会被村人嘲笑，女人们就有了新的谈资。这件工作是交给小孩子们做的，可是没有一个孩子能真正完成。不过，我例外。毕竟我是被赵源抛弃了的。 作为一个夏天的夜晚，那天分外的闷热了。而且也特殊的静，听不到蝉声和蛙声。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蹲在墙边，只听到一阵阵尖锐的喘息。然后，又是很静。再然后，突然有一声沉闷的叫声。再再然后，什么也没有了。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无比。 8 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天不过麻麻亮，空气很冷，灰尘们都被冻住了。那时我就想这会不会是影响我一生的一天。 我对了。 血。 血的味道在我身上炸裂开来。血的味道在我身上沉淀。血的味道渗到我的牙根里。一嘴的腥味。我的胃痉挛着。 都是血。床上，地下，空气里。到处都是赵源的血。 窝在被子里专心致志地吃着赵源手指的白芍药抬起头来，给我一个满是鲜血的美丽微笑，青灰色的大眼睛里，针一样的瞳孔闪着细长而忧伤的光。 她说：十三，你看。 她掀开被子，我于是看。 她青色的两腿之间，有一滩粘稠的白色液体。无数的青色的小东西麻麻蠕动。 白芍药吐出赵源的骨头，向我张开双臂，咧开一个微笑，说：我有了赵源的孩子。 我没有听到她说什么，我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只看到她张开的双臂上，有几个大而圆的黑色斑点。 我机械的转动我的头，清楚的看到那天见过赵源之后手臂上的划伤。在它的旁边，有一些细小的黑色斑点，正在慢慢长大。 关不上的门 文/鱼十三 姐姐死掉了。在她的遗嘱里，把庄园留给了我。她总认为，我爱这庄园远胜过爱她。我本以为她很了解我的。摸着姐姐的骨灰罐，一种莫名的哀伤涌向我的心脏，悲从中来。 从国外留学回来，我一直住在姐姐的庄园里。父亲送给姐姐的礼物是整个庄园，我的礼物则是远赴英国留学。父亲的庄园很大也很古老。每一块缄默的砖瓦都刻着故事。我深深的爱着这里，爱每一片草叶每一粒灰尘，如同我爱我的姐姐。但我在庄园里住下以后，总觉得不很自然，毕竟不是我的东西，总会有陌生感。虽然，姐姐很热情。然而寄人篱下总是一种悲哀。就在我想走出这种尴尬境地的时候，姐姐死了。我立刻陷入一种奇怪的讽刺和迷茫当中。 他们说，姐姐死于意外。可是庄园里的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园子里的人笼在一片恐怖之中，姐姐的死成了禁忌的话题。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清清楚楚的知道事情的经过…… 一个月以前，姐姐对我说，她做了一个怪梦：我梦见我的卧室开着门，怎样也关不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象雾一样荡在门口，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对我说，来吧，陪我玩吧…… 我看向姐姐，姐姐瘦削的脸上隐隐地不安。她的头发有一些乱，眼下有重重的阴影，但仍然眼神沉静。 我沉吟了一会，道：姐姐，我知道一个类似的事情，朋友告诉我的。或许，你会想听听。 姐姐看着我的眼睛，缓缓点头。 那么，是这样的。在英国的时候，有一次朋友聚会。开始大家不过是聊天喝酒，后来入夜了，有一个人就提议讲鬼故事。大家讲了几个，都不是很吓人。只有Vivian一直不说话，脸色铁青的缩在一个角落里。我留意到她，便让她也讲一个听听。旁边有人说她的婶婶刚刚过世，她可能心情不很好。这时候Vivian说：你们要听鬼故事么？好，我给你们讲一个真的。 三个星期以前，我去见了我的婶婶。我从未见她如此虚弱过。她缩在自己的屋子里，终日不见阳光。她对我说她想起了她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她遇见一个军人，他们相爱了。他们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后来她有了孩子，他不见了。婶婶的父母很古旧，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于是她夜里偷偷爬起来，赤脚走到花园里去，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用木棍敲击自己的腹部，咬着手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终于她没有那个孩子了。那只是一小块模糊的血肉。她对着那血肉流泪。然后她埋掉它，处理好眼泪和血迹，偷偷的跑回屋子里。第二天，她仍然是微笑的好孩子。但是，从那以后，她见到血，就会呕吐。从那以后，她也再没有过孩子…… 我望着姐姐的脸，平静的叙述。姐姐仍然很沉静，只是脸色一点点的灰白。她把自己陷在松软的沙发里，倾听。 Vivian接着说，后来我的婶婶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她卧室的门是开着的，怎么关也关不上，她梦见一小块红色的东西在门口徘徊。终于，有一次她看清了。那是一块模糊的血肉，那血肉唱着歌，对她说：来陪我玩吧，我很寂寞…… 别说了！我的姐姐发出刺耳的尖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跌跌撞撞的奔出去。从那以后，姐姐再没有提过她的梦。她变的异常敏感。有时候很平静的说着话，却突然歇斯底里的骂人。更多的时候她陷在那个沙发里，听一张很古老的歌剧唱片，慢慢的数着空气中的灰尘。我看到她，在断断续续的高亢华丽的声音中，同灰尘一起静止，甚至腐朽。佣人们窃窃地议论她，如同议论一只怪物。姐姐再没跟我说话，她的眼神总是避开我，看到更遥远的地方去。我渐渐在想，我把那个故事告诉她，会不会是错的。 有一天姐姐突然拦住我，平静的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我看向姐姐，她显得格外憔悴，与阳光格格不入。死了，已经死了。 姐姐看着我，眼睛格外的黑。她颤抖的问：怎么死的？ 我缓缓的说：意外。从阳台上掉下去，当场死亡。 姐姐的手在抖：那门呢？阳台的门？ 我说：开着的。 姐姐突然推开我，发疯似的跑掉。 那以后姐姐平静很多。但是只要看见屋子里有门开着，立刻会尖叫起来，叫人把门关上。渐渐的，她见到开着的门，就会陷入极度的疯狂。她一天天在庄园里游移，尖叫，把开着的门关起来，歇斯底里，永不疲倦。 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姐姐正在关上顶楼阳台上那暖房的门，她见到我，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十三，你看，没有关不上的门。 第二天，人们发现姐姐死了。她从顶楼的阳台跌下去，当场死亡。她是去关那扇门的。 入夜了，天真黑。我抚摩着姐姐的骨灰罐，泪流满面。我抬起头，看见墙上的镜子中，我有一个满是泪的笑容。 我在英国读编剧，编出一个象样的故事很简单。 当然，姐姐去关那扇门的时候，推她一把也很简单。 姐姐没有孩子。她在花园里打掉她唯一的孩子的时候，我在窗后看着她。 姐姐想的没错，我爱这庄园远胜过爱她。姐姐总是很了解我。 风很大。门开了。门外很黑。 我去关门。门怎么也关不上。我感到浑身僵硬。 我看见姐姐抓着门对我说：十三，来陪我玩吧，我很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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