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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射线在圆周上划过 顺时针旋转
发信人: hi-pro(云淡风轻)
整理人: hohoto(2004-01-08 17:03:4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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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3年初夏,弗朗西斯科。荣赫鹏上校率领一支远征军抵达西藏,这支由英国人、印度的锡克人和廓尔喀人混编而成的部队,沿着蒂斯塔河谷悄悄潜入甘宗坝。至此,一个在更遥远的过去,由布达拉宫的大祭司作出的预言一步步开始应验了。这个预言说,藏历木龙年(1904年),西藏将会出现一场巨大的灾难。 
  2003年10月,我们一行12人组成的自驾车队从云南玉溪出发,穿越了滇藏线、川藏线、青藏线,在中国西部顺时针绕行了一圈。在漫长的8000多公里行程后,我原先对西藏人文地理的好奇心非但没能得到消解,反而新增了一个个难解的问号。 
  难以相信,在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百年的今天,对西藏怀有同样新奇感的我们和那些早已作古的英国人一样,尽管怀着不同的目的,采用不同的手段,走过不同的路线,到达的却是同一个西藏同一个拉萨,获得的也是近乎相同的印象。百年期间,藏人的吃穿住行,言谈举止,所有的生活方式,就像喜马拉雅山山脊上千古不化的冰川一样,原始、古朴、一成不变。他们像是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的真空里,即便经受过枪炮的摧残、轮胎的碾压、外来文化的侵袭、现代文化教育的洗礼,依然保持着像井水一样沉静、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农牧生活。外来文明对于他们来说,仅如风过雅鲁藏布江的水面,只在浩瀚的时间长河里激起过几丝微微的涟漪。 
  回顾百年西藏,雪山依旧,信仰依旧,洁净的天空中明媚的阳光依旧。她那独一无二的标志——寒风中簌簌颤栗的经幡、石块堆积而成的玛尼堆、秃鹰翅膀下的天葬场、顺时针转动的转经筒、三步一匍匐的千里跪拜朝圣者以及他们的衣着动作表情,一百年前是一幅充满异色诱惑的水墨画,今天依然是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花。人们的思想意识中,没有半点现代人那种恨不得把骨髓里残留的力比多磕打出来寻欢作乐的急迫感,更谈不上什么新思想新观念新思维的侵扰。他们平静地繁衍着,一代代生生不息;他们始终如一地笃信,与来世的幸福相比,现世肉体承受着的无以数计的痛苦和灾难是无足轻重的;他们用以身饲鹰、割肉饲狼、舍己喂鹫、乞讨敬佛的壮举,养育了翱翔蓝天的雄鹰,筑成了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打通了通往来世的幸福之路。 
  辽阔而岑寂的西藏高原,就那样躲在冰雪铺织的被褥里,在藏传佛教关于宇宙的理想模式——曼陀罗的梦幻中,打着狂风扫过雪域高原那种音色的自由自在的鼾声。于是,一群嗅觉甚之于狗、吃腻了山珍海味、逛遍了城市湖泊的现代人,用他们猎奇的眼光,捕捉到了这块具有培育新欲望、疗治旧创伤特效的圣地。他们背着行囊、扛着枪炮、开着汽车、带着高倍望远镜相机等高科技产物,纷至沓来,又匆匆离去。 
  2003年10月,我们的车队在拉萨到格尔木的青藏公路上路遇两个面目焦黑的朝圣者,这父子俩已在从四川阿坝州到拉萨的路上跪拜了一年十个月。当问及身无行囊的他们到拉萨还要多长时间,回答是三个月。路上吃什么?回答是路边店。寒风呼呼的晚上住哪里?回答是路边帐篷。没有人烟的地方呢?回答是神秘一笑。 
  我不禁感叹,面对海陆空中疾速掠过的交通工具,为什么藏族人还在自我折磨?对于现代文明产生的花样繁多的安逸享乐的诱惑,他们为什么无动于衷? 
                  
  一百年前的今天,自称“探险者”的荣赫鹏在甘宗坝陷入了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远征军屯扎甘宗坝期间,这位来自蒸汽机故乡的“探险者”曾和扎什伦布寺大住持有过一次关于宗教习俗、医学、巫术、神迹的谈话。大住持是以私人劝说者的面目出现的。这位深处城堡迷宫的喇嘛精通汉话和英语,令荣赫鹏大吃了一惊;他身材清瘦、满脸皱纹,猩红的长袍空空荡荡,给荣赫鹏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们最初在哲学上的周旋巧妙地绕开了侵略、占领等一系列敏感的字眼,最后,双方为地球是否是圆的问题颇费了一番口舌。 
  大住持不容置辨地说,地球并不是圆的,而是三角形,就像羊提肩胛骨一样。 
  与此同时,一位肩负着大清帝国使命的官员何文钦,正被荣赫鹏以官阶太低为由,悬搁在营帐之外。在一块荞麦地里,苏格兰传教士约翰。纽曼对何文钦身上穿着的丝织长袍颇感兴趣,当他终于靠近何文钦后,便立即掀起长袍的一角,用手指捻了捻。稍后些日子,约翰。纽曼也让何文钦见识了两件珍贵物品:照相机和高倍望远镜。在建立了友谊的基础上,约翰。纽曼向这位清朝官员表露了传教士们的心迹:他们在西藏的传教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对基督教在西藏的立足感到悲观失望。所有传教士们都得出相同的结论:“西藏的原始宗教是完美无缺的”。 
  一百年后的今天,当一个强盛的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时,藏传佛教仍然是西藏人的唯一的信仰。布达拉宫的廊道里,每天都缓缓移动着一股数量远远超过游人、不远千里跪拜而来的朝圣者长队。 
  是什么阻止了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上帝在西藏安家? 
  1904年1月17日,荣赫鹏与藏军首领代本拉丁在古鲁峡谷的一块沙地上进行了一次谁该撤出古鲁的谈判,代本拉丁的固执和自信使这位日不落帝国的将军大为光火。代本拉丁指出,如果英国人不在短期内撤离到亚东以南的沙区,那么“大地会突然开裂”,“世界将彻底毁灭”。荣赫鹏将翻译拉到一旁:“告诉那个西藏人(拉萨代本),世界是安拉的,大地是帕夏的,天空是喇嘛的,但所有这一切都必须由英国人来统治。”黄昏时分,荣赫鹏下令用两挺马克沁机枪和三百多只步枪对“那些天真纯朴的牧羊人”进行了残酷的杀戮。1904年8月,荣赫鹏强行闯入了布达拉宫。之后,他在拉萨的种种不适、部下神秘的失踪死亡和来自印度和英国最高阶层的指责中颓丧地回了老家。 
  是什么把踌躇满志的荣赫鹏送回了老家?又是什么阻止了他所代表的现代科技在西藏的生根成长?就连中国本土的传统儒家文化也无法沾染这片人烟稀少土地广袤的净土? 
  我注意到了扎什伦布寺大住持对传教士约翰纽曼说的一席话:“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认为你们的基督教存在着什么缺陷……所有的宗教都具有相似的性质,却产生出迥然不同的习俗。比如,你们总是用‘肮脏’一词来形容藏人的仪表。的确,我们平时很少洗澡,和你们西方人坐在澡盆里扑打水花的方式不同的是,西藏人习惯于在洁净的风中沐浴。这就好比给人治病,汉族人用的方法是捏一捏病人的手腕,你们使用一支铁皮圆块在病人的胸部滑来滑去;而在西藏,一个人是否有病,要根据他在一支木桶里小便的声音来决定……” 
  在西装套上中国人的肩膀一个世纪,中餐成为洋人们的美味佳肴,宇宙飞船向火星飞近的时代,是什么力量支撑了西藏那“迥然不同的习俗”没有异化呢?我在书店和网上做了力所能及的查找,遗憾的是所有解释都或多或少地显得牵强附会。 
  这些难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欲解不能的时候,我的眼前总会清晰地飞旋起无数只顺时针旋转的转经筒;在我信马由缰大胆想象却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些转经筒又总会在突然之间汇聚成一只大大的转经筒。当我凝神注视它时,它变成了拉萨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了拉萨的老城的三条转经道:以大昭寺的释迦牟尼佛为中心,沿千佛廊绕“觉康”佛殿转一圈的“内圈”(囊廓);所有入藏者必逛不可的围绕大昭寺那条古老而热闹的商业街八廓(中圈,八角街);围绕大昭寺、药王山、布达拉宫、小昭寺一圈的“外圈”(林廓路)。 
  都是“圈”,这么多的圆周,而且都必须严格按照顺时针行走,它意味着什么呢?我进入了一个饶有兴致的思考中。某一天中午,当我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舒适温暖的感觉使我睡过了下午的上班时间。等我醒过来抬手看表时,不禁叫道:“糟了,我把时间弄丢了”。 
  好了,对西藏产生的所有问号有了答案:西藏人抛弃了时间。 
  是呀,没有了时间的限制,也就没有了生命的终结,人们就不必急于及时行乐。进一步思考后,我认为说西藏人抛弃了时间是不妥的,他们所经历的一生和我们一样,绕不开“你本来自尘土,必归于尘土”的铁律。是他们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在某一点上分离的缘故。 
  我想起了扎什伦布寺大住持对地球是圆的否认,想起了他所代表的藏传佛教对于生命轮回的坚信不疑,以及时间的轮回说。大住持认为,众生生命不断在世界舞台上出现,而且每一现实生命,都是秉承过去生命继续而来,绝对没有哪个生命是突然出现的。每个生命的本身,创造各种不同的业力。由于性质不同,成为一系一系的,一系一系中又是一类一类的。如五趣果报,即有人业、天业、地狱业、畜生业、饿鬼业。而每一趣业中,又有种种差别。是以有情出现在任何一趣中,其生命的苦乐怎样,完全是由业力之所左右……。 
  1904年5月4日晚,扎什伦布寺大住持组织的由一千二百名康巴人组成的突击队,对荣赫鹏指挥部发起了猝不及防的突袭,由于缺乏战斗经验,在机关枪步枪的猛烈还击下,伤亡惨重。 
  佛祖对于古鲁河谷的屠杀的缄默不语,让江孜河畔桥头守望的大住持预感到了此次突袭的结局。默坐了十天之后,大住持没有看到原先约定的从上游漂来传递胜利信息的桦木,一度被搅乱的内心的平静随着静谧无声流淌着的河水复归于宁静。大住持于午夜寂然辞世,开始了他坚信中的轮回。人们为了纪念他的功德和品质,在他坐化在地方修建了一座佛塔。 
  大住持真的死了吗?是的,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来说,时间是一条向着不可知的未来无限延伸的射线,一条东流而去永不回返的河流。大住持死了,肉体在佛塔中干枯或者腐烂,精神也随之烟消云散,不复存在。而对于藏民族来说,大住持还没死,他的生命仅仅是在转经筒上顺时针轮了一圈,肉体死了,他的灵魂又将假托一具新的载体,在肉体生生不已的轮回中永生。 
  也许,通过转经筒的形象,我们能够用时间的轮回说和时间的直线说,解释藏民族的人生观迥异于世界其他民族的原因,找到为什么西藏人生活在纯精神世界里的动因,发现藏民族漠视现世苦难,把幸福寄托于来世的原动力。 
  驻藏官员何文钦收到了驻藏大臣一封措词严厉的信,信中指责他“延误时机,谈判不力”,并暗中与英国传教士过从甚密,致使英国军队长驱直入,打通了通往拉萨的道路。驻藏大臣命令他闭门思过,听侯处置。何文钦在森林中被突袭队的一个受伤的康巴人杀死,作为事先没有约定过如何向大住持报告失败消息的一个补充标志,他的尸体被捆绑在汇报胜利消息的桦木上顺江而下,于盛殓大住持的佛塔行将完成的一个早晨漂到他坐化的桥头。传教士约翰。纽曼和当地的藏人将他的遗骸从河中捞起来之后,按照汉族的丧葬习惯,将他埋在佛塔旁的一块罂粟花地里,并在他的坟头栽种了一棵桔树。 
  世事如烟,经过百年,想必罪孽深重的荣赫鹏已经在地狱里苦不堪言,大住持也该轮回到了人界。而不尴不尬埋在佛塔旁的驻藏官员何文钦,是否取得了轮回人间的资格?他会是你和我之中的谁呢? 
  射线在圆周上划过,痕迹淡去,圆周依然完整如初。

 
这一篇文章,来自榕树下。
看完后,心情有一段时间不能平静。
我在想些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我,没有了一些东西。丢失了一些东西了。
那是什么?
应该是坚定不移的信念吧。。

何时,
也能像西藏人一样,
抛弃了时间,
只守自己的信念,
然后,
在那样的世界里,
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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