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出世,我就认识了我爸。慈祥的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停地喊着“禺人”,后来才知那是我的名字。
满月时,我长了一头瘌痢,一沾枕头就难受。因跟他们语言不通,我只好用哭闹来传递信息。爸便整夜抱着我,把我的头架在他的臂弯里。我顿时好受多了,没顾得跟他客气,自己先入梦了。
从爸爸那儿学的第一首歌是“我爱北京天安门”,而启蒙的文学教育应算是爸教的毛主席诗词和唐诗了。太深奥的不懂,只好拣浅显的念,那句土豆烧牛肉不许放屁记得最熟。
感谢爸爸的音乐细胞,一年级时我在班上是笛子吹的最棒的,最拿手的曲子自然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可惜好玩的太多,改弹玻璃球了。那会儿流行“红灯记”,钢笔字帖里都写着“他叫张玉和,他不是你亲爹,你奶奶也不是你亲奶奶”,真怕爸爸不是亲的。好在奶奶到去世也没说过类似的话。
十四岁住在很远的学校里,每星期离家前,爸爸都会往我的小书包里放无数好东西,榨菜肉丝,菊花精什么的。同学们都羡慕死了,可我就是不跟他们过共产主义。
也挨过爸爸的打,还蛮痛的,每回都觉得委屈,明明是弟弟先动手的,毛主席不是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吗?偏偏爸爸每次都问“你觉得挨打委屈不?”。大丈夫能伸能屈“不冤”。
我上的是最好的中学,顺利地进了交大,又读了研究生。生活道路平坦得象块玻璃。谁都知道是爸妈的心血抹平了路上的坎坷,他们得到的只是鬓角新增的白发。
出国那会儿,规定要有海外关系。可我家的亲戚,不打十几竿子,出不了河南省。一生耿直的爸爸弯了腰。不到两个月,我既是台属,又是乔属,跟天上下海外关系似的,真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爸妈用一辈子的积蓄将我送上了飞机,来美六年了,终于能接父母来看看。机场里,爸妈高兴得象孩子,然而爸爸白透了的鬓角象针扎着孩儿的心。就是给金山银山也没法让它们变黑了。
孩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