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陈晓东（CokeChen）
我的父亲是忙碌的,从我事记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在我上幼儿园的
时候,父亲是一家工厂的工艺室主任,天天趴在一大堆废纸(那都是
产品的工艺图,但我当是只认识废纸)中,不知疲倦的画画,母亲是一
个小学的教师,每天我从幼儿院回来,吃完晚饭,她们各自打开她们
桌前的台灯,背对背的做着我不懂的工作,我坐在门前,望着门前的
空地发呆,偶尔回头看看,仿佛也没有人注意我,真安静呀,哥哥姐
姐去奶奶家怎么老也不回来,又没有人陪我玩,我有意把椅子弄出
声响,希望他们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好象只有
到了我该睡觉的时候,他们才能意识到我的存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
一天又一天,直到我上了小学,家依然是那么安静,父母好象是让一
天的工作搞的精疲力尽,回家一句多余的话多没有,那时候父亲已经
是那家工厂的厂长了,成天不着家,母亲除了天天督促我做功课,好
象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当一个暑假结束的那天,父亲跟我说:妈妈走
了,他给我的感觉,就象是在说一个和我们都没有关系的事情,也难
怪,当时我听到父亲这句话,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这个事情离我很
远,我记得我只问了父亲一句:妈妈还回来吗?父亲对我摇摇头,我心
里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再也没有人天天盯着我做功课了,我有一种说
不出的轻松,现在如果回想起来,我都对我当时的心情感到惊讶,可
那又确实是存在的........
上中学了,父亲好象更忙碌了,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有七千员工的大厂
厂长了,我经常几个星期也见不到他的面,我的生活就是靠一个保姆,
学习靠一个家庭教师来维持,我最好的伙伴就是那台父亲在日本给
我买的生日礼物,一台建伍的音响,我喜欢唱歌的爱好就是那时候产
生的,如果我今天还再靠这个独立并丰富自己的生活,使我能在好多
城市,做我想做的事,我真要感谢我的父亲,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对他
说起,中学的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父亲的工厂又再一次扩大,他们
和日本铃木公司联营,成立了一个大集团公司,他也从一个厂长变成
了公司副总经理,而那时我已经上中专了,因为姐姐已经去了深圳,
哥哥那时候也在外地,爸爸好象因为我从小就父母离婚,好象总感觉
亏欠我什么,我什么要求他都能百分之百的答应,我更没有人管了,
父亲总是来去匆匆,与我老是擦身而过,除了留钱给我,他实在也做
不出什么来,我就象自由的小鸟,旷课去上海,去无锡,去苏州,我现
在真感谢我的父亲,是他为我以后能独立的生活给了我实习的机会,
那时候我觉得老师对我特好,我不上课他也不管我,连校长看见我都
是笑眯眯的,后来毕业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的图书大楼就是我
父亲赞助的,从这点上说他为了我也是煞费苦心,可是因为父亲实在
太忙了,我们甚至没有时间做下来吃一顿饭,所以当我有时候明明是
想父亲的,很想和他亲近亲近,可到时候我表现出来的仍然是冷冰冰
的,其实父亲是很喜欢我的,可他可能因为是山东人吧,也可能是领
导当的太久的原因,他所表达感情的方式是和别的父亲不同的,始终
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从感情讲,他还是脆弱的,这在我和他针尖
对麦芒的时候更能体现,他多希望我能向他认错,好让他用他宽厚的
臂膀来拥抱我,使他有一种当父亲的成就感,很可惜,在我二十岁之
前,我始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有时候都能感觉到他惆怅的眼光,
他可能当时心情非常痛苦,觉得自己为什么能协调好一个厂,一个大
公司,却无法和我拉近一丁点距离,很难得很难得的短暂温情只有一
次次稍纵即失.
经历了几个春夏秋冬,一眨眼,我毕业了,父亲依然是忙碌的,好在我
早已经习惯了,可是他再忙,也不得不抽空,静下心来,好好为我的将
来打算,可那时我已经对唱歌非常着迷了,我参加了一个南京市的歌
唱大赛,第三名,顺利的拿到了歌手证,我从来也没想过当什么歌星,
我就是觉得我喜欢唱歌,当时正好星光音乐广场的老板听过我唱歌,
他希望我能去他那里驻唱,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但父亲还不知道,
他还在为我的事做着精心的安排,我实在不忍心骗他,就主动把我的
决定告诉了他,父亲虽然很失望,也不愿意我去夜总会唱歌,可他还
是尊重我的选择,但要我保证每个星期都能回家吃一次饭,因为那时
候我已经自己住了,他虽然没说一星期想见我一次,但那浓浓的深情,
我仍然能感觉到,年纪越大,越渴望一种家庭的温情,虽然来的太迟,
可大家心里都感觉到,现在再努力还不是太晚.
唱了几个月后,我有去外地发展的机会了,星光音乐广场在济南开了
分部,我可以去那里演唱,但需要签一年合同,我虽然想去,但是我更
想看看父亲的意思,我好象更希望父亲不同意我去,这时,我感觉到
我对他已经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依恋,好多东西都是不经意开始的,
虽然关系依然平淡,但好多我想不到父子之情,已经悄悄在彼此心
中萌芽,我突然觉得我长大了,变的比以前懂事了,我很谨慎的给父
亲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我的想法,当时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然后仍
然是那平淡的话语:我待会儿去开个会,我呼你吧.电话断了,我很
紧张,感觉父亲好象不高兴,整个下午我都处在猜测之中,幻想着好
几种和父亲见面时的样子,但都是和蔼的,不是我小时候见到的那
种,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我的呼机响了,果然是父亲,我立刻回了电话,
电话是他在会议间隙抽空给我打的"我的会五点半结束,然后我们
去吃饭吧,好好聊聊,你六点钟在金满楼等我".我很惊讶"你今天那
么有空?""儿子找我有事,我那敢不去,再说你没事是从来不找我的"
父亲爽朗的笑着,"好的."挂了电话,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六点钟,我准时来到酒楼,父亲还没有来,我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地方
坐下,一个人静静的等着,快六点半了还没有他的踪影,我有点着急.
就想去吧台给他打电话,刚要打,呼机响了原来父亲已经在半路上,
一会儿就到,我又耐心的等了十几分钟,远远看见父亲的车停在门
口,他对司机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个袋,
一进来他孩子似的,不安的对我说"对不起,等急了吧,我去给你买
了一件毛衣,因为济南比这里冷,你带着吧,我明天一早要去温州,
怕来不及."我手忙脚乱的把袋子拿过来,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因
为以前一直是父亲给我钱我自己买,他给我买衣服还是第一次,他
显然没有看见我的表情,还一个劲的说"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合不合
适""合适合适,快吃饭吧,饿了"很显然,我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
去,虽然父子之情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我把那种感情丢失的太多了,
虽然想找回,心理却还是有点别扭.
对于父亲一下子就能同意我去外地,我刚开始是没有想到的,但父
亲始终很开心,因为他说我这是第一次主动征求他的意见,而没有
先斩后奏,他尊重我的选择,因为我已经二十岁了,他十六岁已经
从家里出来,父亲愿意给我这种锻炼自己的机会,听着他的话语,
我猛然醒悟,这就是父亲,虽然在我的记忆中他是沉默的,是不拘
言笑的,可难道这不是我的失败吗?因为母亲在我小时候离开了,我虽然
向往强烈的父子情,但我又是消极的,我没有为此做过一点点努力,
其实对于亲情,可以说你只要付出很少就能得到很大的回报,我庆
幸,因为我醒悟的还不算太晚,父亲有点醉了,他很开心,唠唠叨
叨的反复说着陈年往事,仿佛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我所要做的
就是静静的聆听,再为他的杯子里添点酒,因为这是父亲最需要的,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我们是走着回家的,大家从来没有那么
开心过,那天晚上,他在我眼里不再是厂长,不再是经理,他只是我
父亲,而我不再是小时候坐在门前发呆,上课爱逃学的孩子.
我特地等我父亲从温州回来我才去济南,因为他不在家的日子,我
给他写了一封信,我要亲手叫给他.
过了中秋节,我该走了,父亲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送我到了机场,在
登机口,我把给父亲的信交给他,希望他回去时拆开看看,我为什么
把信这时候给他,并不是特意追求什么,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始终不好意思亲口对父亲说,父亲没有一点惊异,仿佛一切都在预料
之中,很自然的把信装在口袋里,"爸,我走了.""走吧,多打电话,如
果觉得不如意就赶紧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虽然父亲说这话的时
候,尽量让语句显得自然,但他眼睛微微的红了,搭在我肩上的手在
轻轻的颤抖着,我心里在催促我,让我赶紧走,我说了句什么话,我也
想不起来了,当我走入登机口,再回头张望是,父亲已经背对着我,我
知道我和父亲都流泪了,因为大家心里知道,这一走,我不知道什么
时候还会回来,事实上四年了,我还没有回去过,他去年来北京开会
时,我碰巧又去了东北,和父亲依然擦肩而过,电话到是经常打,父亲
还是很忙,但我会在电话里提醒他注意身体,现在一切都表现的那么
自然,虽然我们分隔两个城市,好象彼此的距离从来也没有那么遥远.
94年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我离开了南京.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