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代价
老螃蟹
没有想到,今年十月刚刚从北京回来,就接手了公司最远的计算机工
程的谈判——某野战军的计算机作战指挥系统。
那是十月里最后的一天,公司的奥迪车驶下高速公路,在本溪到丹东
的一零七国道上蹒跚而进。四周是巍峨的群山和壮丽的峡谷,云在脚
下崖在路边。低头望去,一片片山谷里断断续续的农田、小小的农舍
和亮丽的小溪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绚丽风景。
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心思去细细欣赏这造物主的杰作。公路在悬崖的半
腰向前蜿蜒着,一边是千尺石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我们仿佛行走在
死神的牙齿上,哪里感有半点的分心。
车过南天门,一个白色的建筑物募然从车边闪过。大家都很惊奇,谁
会在这么陡峭的悬崖边建些什么呢?“那是一个人墓地。”坐在我身
边的野战军王参谋长给大家指点着。“谁的墓地?”我问。“好象叫
苗可秀吧。”王参谋长边说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在等
待着什么。
苗可秀,苗可秀……这个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我
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对了,好象是个抗日联军,大约是个杨靖宇手
下的军长,以前是在国民党的警察局里做大官后来主动上山打日本鬼
子的。我把这些讲给王参谋长,他不置可否只是微笑。一个同事扭过
头笑道:“应该是个电影演员吧,香港就有个苗可秀,很靓啊!”于
是车轮过后留下一串的笑声。
事后,我找机会查遍了东北抗日联军的军史,就是没有能找到这个名
字。苗可秀真的成了一个谜。
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一个月后工程结束了。返回沈阳的路上我们再
次经过南天门,王参谋长忽然建议我们一起去看一看那个神秘的苗可
秀。出于好奇,大家都同意了。
爬上山崖,站在简朴的汉白玉石碑前,读着那一行行清晰的文字,我
终于想起了苗可秀。
苗可秀,原名克秀,又名景墨,字而农,辽宁本溪人,1906年生人。
1926年就读于东北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9.18事变后到北京大学借
读。1932年只身返回东北家乡,与邓铁梅组织东北民众的自发武装东
北民众自卫军。在里无粮草外无援兵的艰苦条件下,坚持抗日斗争长
达四年之久,其间多次切断日本关东军联系本土与东北的生命线沈丹
铁路,重创日顽。1935年5月在岫岩陷入日军重围,激战三日,身付重
伤,7月在凤城治疗时被捕,不屈遇害,时年29岁。苗可秀将军牺牲一
年后,杨靖宇将军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正式成立;十年后日酋乃降。
苗可秀将军没有入党,也没有能有机会参加东北抗日联军,所以所有
我党抗日殉国的将领中没有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参加国民党,国军的
抗日捐躯名单中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
具体地说是中国文人。只是在他的祖国沦入危亡的时刻毅然地拿起武
器,迎击外寇坦克的人。他统帅的乌合之众不足千人,他的武器只有
镰刀和鸟铳,他的血流尽了,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这片生他养他爱他的
土地,没有太大的功勋,没有太多的文字,只是辽宁的地方志上有过
短短的不足五百字的记载,但他是将军,真正的将军。
不知什么时候,王参谋长在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个墓地是
空的,他就埋在这片山里,没有人知道在哪,”顿了一下,他又慢慢
地说,“其实没什么,这一片青山就是他最好的墓碑。”
下山的时候,王参谋长告诉我们,他们的新兵每年都要来这里扫墓。
车子在颠簸,也许是由于曾经信口雌黄的缘故吧,很久我没有开口说
话。“知道你们为什么能拿下这个工程吗?”身边的王参谋长微笑着
问我。我不答,看着他等待下文。
“你是所有几家谈判代表中唯一一个接近正确答案的,”望着渐渐远
去的墓地他如是说,“你们不了解军人,军人是不允许遗忘的。”他
收回目光,重新对着我微笑,“现在的年轻人遗忘的东西太多了,但
是——遗忘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