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碧页蓝
“喂……张二娘、王大婶儿、李老婆子……哎呀呀！你们都大步点儿嘛，又不是麻糖粘了跨，慢得来比乌龟还恼火哟。快！就是这趟车。车票！车票摸出来嘛！拿在手上。喂，同志，请让一让，该我们，该我们罗！”
“嘿，还早？唉，你就是这些地方死抠。你想想我们这七个人那一个还是黄毛丫头嘛，根根肋巴骨脆得象糟竹杆儿，咋个遭得住挤嘛。早，早点儿上车好，现在赶车，你默倒有好多活雷锋来让你，扶你么？”嗳，这就对了，快上！快上。嗳，多谢罗，售票员同志，难为你罗，你心眼好，菩萨保佑你活一百二十岁。
哦——同志，你是15号？嗯，得罪，得罪，请调一调位子，这个老波子晕车，请你坐我这边好不好？哎，王波，还不快谢谢这位同志！嘿，今天尽遇到了好人罗。
嘿，惊天动地好眼水，我们硬是去朝山呐。当然上了顶罗，不爬到金顶，菩萨要怪罪的呐。你问我们是哪儿的？不远，不远，就是英县马家公社四大队的。不晓得？哦，别见怪，我们是小地方的人。其实离峨眉才百把里路呐。对，是山区，我们那里出门爬坡，峨眉山高是高，好在不是一天就爬完，身上又没背啥子东西，不累，不累。嘿，同志呀，别看我们七老八十的，比现在好多年青人还得行些呢。哈——不算，不算！我算啥子硬健啊，还有年把才刀勾蛋（70）呢，这里头，我只算个中平，你才调位子的那个老波波，者八十五罗。
往年？往年咋个来得了嘛。要钱没钱，要空没空，要不是包产到户，我们今年还来不成呢。包产到户好不好？嘿，啧啧，这是六零年救命的老法子，咋个不好呐。我们那儿山多地多，随便划半葬匹山给你，丢先豆豆颗颗都是钱呐，还不要说鸡呀鸭呀，羊子哪，光是肥猪，我们队里喂得最少的一家都杀了四头。你看，那个包帕子的老波波，那个。靠着花衬衫，戴乌龟镜的小伙子坐的，唉，现在的年青人，男不男，女不女的罗。对，就是她，别看她叟，干起活路来翕命都不要，她家今年就赶了八头肥猪出槽。同志哎，山里头的猪肉又嫩又香，膘有巴掌多厚。那里象平坝上的猪哟，吃点草叶子吊命，背肋骨叟得来可以当刀使，坝上的猪肉在锅头煮半天，油珠儿细得来象芝麻子。唉，坝上的猪遭罪啊。山头的猪才吃得好呐，红苕出来吃红苕、胡豆叶过了吃苞谷。这二年粮食过了关，我们山里头的人嘴也高了，尽吃细粮哪，苞谷挑下山去卖就是。乘点就拿来展猪。蓄生还不是跟人一样，吃得好，长得风快。
你说忙不忙？嘿，农二哥嘛，生就了的磨命，不过，自从包产到户后，倒还有空耍了，为啥子？现在的活路是自己的，由自个儿安排。自家活路自家干，未必那些个还磨洋工。以前生产队出工，队长喊得白泡子流，只当他发羊儿疯。反正就那点儿工分，紧干慢干，十个工分才一角二分钱，打斤盐巴都还差一长节，又不准大家赶场，天天学大寨，好地都荒了，功夫全费在河石坝上。社员呐，尽吃些清汤水的东西，脸上的颜色象老白菜叶子，心里头的火气象鸡抓猫刨个一样，谁个有好气色！换些饿，得些坐，日子磨得来呀，不是书生的屁股上都长了茧巴西子。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在呢，鬼大爷来催你，天不见亮人就下了地，黑灯瞎火的，人还在山上，那块地不是收拾得光光生生的。都有跟自留地不分质了。干是干，耍是耍，自个儿安排得巴巴式式的。同志呐，你看我们这一大串老波子出来，一耍就是十几天，开开心心的，要在前几年哪，哼！休想！
你问我们这一趟化好多钱？不多，不多，我们出来都不吃东西，哦——不是不吃东西，哈哈，披肝沥胆我这老波子嘴苯，话都说不伸抖，让同志你笑话了。我们不买东西吃，你看，我们各人包包头都带得有粑，随便到了那儿，讨口热汤嚼着嚼着就吞下去了。这东西绵软，不伤胃，又方便又好吃。同志，你要不嫌脏，我送你两块尝尝。噫——莫推嘛，这是自家弄的，干净得很。拿回去在紫灰里煨热了吃，又香又甜呐。城里人朝山背水壳子，山里人有的是桃木李果，抓两把梨背起爬山，又解渴又省力气，啃掉一个就轻省半斤多。唉，，我光？啥子风光？哦——嘿，我这个老波子就是嘴贱，爱说，同志你是个快人，还和我们这些老年人摆得起龙门阵。赶车，不说说话倒闷得慌。嗨，出来一趟我们就用点车钱，饯房钱，不过十几块吧。这二年，十来块钱在我们乡巴佬手头，也不算啥希奇的。另外，朝山要给点香火钱供菩萨，这就看各人合适罗，三五角，七八角，尽个心意儿。峨眉山庙子多，也不全给，拣大处给，一趟也不过三五块钱吧。嗳，同志，这怕要见笑，说不得是迷信。不过人总得信一样啊，我们这些老东西，信不来新玩意儿。菩萨嘛，总还是菩萨罗。咋个敢不信呐。这两年，信这个也不怕啥子了，国家还提昌呢。你没有看见峨眉山的庙子都修得金光闪闪的，听说国家化了几百万元呢！咂咂，几百万呢，阿弥陀佛！
求佛？哈哈——我们都是黄土埋齐经项的人了，那个还想求啥子哟。朝山不过是还个愿，巴望日子过得顺当点嘛。同志呐，我相信你是个稳当人，我给你说：这次朝山，我硬是如愿了呐，山上的老师父稍稍告诉我说，这包产到户是治国之方，变不了。嘿，只要神仙不打仗，凡人就太平。明年子，我还要来，峨眉山的菩萨，灵着呢！
喂——张二娘，王大婶儿，李老波子——哎呀呀，捡好你们的东西罗，不要慌，抢上不抢下。王波，你的伞在不在？捡好。等他们下完了我们才下。喂，同志呐。费心罗，你心眼好，菩萨保佑你活一百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