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趣话
-老夏-
用土砖砌成两个粗糙的墩,上面搭桥似地横放着一块满目疮痍的
枫树板,酷似村头屠夫卖肉的案板,——这就是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的
课桌,不,更确切地说,是我们一年级全班的课桌。
一个班八个学生,坐在泥巴糊成的土凳上,围着卖肉似的案板,
跟老师读:“日月水火土”。——这情景,时常要到梦中来撩我:
老师永远坐在木板的顶头:她无须动一下步子,就能很准确地将
竹根教鞭打在调皮者的头上。木板小,很挤,左手始终只能垂放着。
因此,我们都练就了用下颚翻书的本领,——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会
不经意地露一露这“绝招”。
有时,会有伢哭喊着:“呜呜,老师,他把我书包尿湿了!”坐
在木板顶头的老师,一根教鞭打过来,吼道:“哭鬼!拿出去晒!”
撒尿的那一位,自然要被老师揪到门口站着。这时,我们终于舒了一
口长气:左手总算能自在地放在桌子上了!在我的记忆里,老师似乎
总能找到理由,轮流地揪我们到门口去站。我的左手的使用功能还没
有出现大的退化,恐怕要感谢这老师的良苦用心吧?
到了高年级,几个村的自办小学合并成为“中心小学”:一个班
的学生突然变成黑鸦鸦的一片。学校是拿不出那么多枫树板的。于是
在报名通知上加一条:桌子凳子自带。我们就找常在一起打架的伙伴:
合计你家带桌子,我家带凳子。当然也有家里条件稍好一点的子弟,
桌子凳子一起带。这类学生腰杆子都变得很硬:从来是不做清洁值日
生,都由“一穷二白”的同桌给包了!也有找不着“搭伙”的,做泥
工的哥哥就来帮他砌一个方方的土墩,下面还挖出一个能放书包的洞。
让我们看了总要生气:恨自己怎么没有一个能做泥工的哥哥。
我是属于桌子凳子自带的那一类。当我做这篇“趣话”的时候,
那张涂着黑色的漆、四根木条上钉着一块枫树板的课桌,似乎就摆在
了我的面前。
有必要作一个交待: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提到枫树板了。
这倒不是只有枫树才能做桌子。因为,我们的家乡好象只有枫树才能
长得很大,锯开,刚好可以做桌面。家乡传说:枫树不能做床板,做
床板人睡了会得风湿。这枫树在我们家乡就沦落为桌子木料了。
我们的课桌上,一律都刻着自己的大名。怕偷是假,主要是手痒:
老师涎喷喷地讲《老三篇》,我们都倒背如流了,如果手上不找点事
做,准得闯祸。我们学写小评论时,清一色的题目是:《桌子与凳子
的对话》。让桌子向凳子诉苦:脸上被刻得痛。小评论照写,手依然
是痒:不可救药!
课桌虽小,常成“兵家必争”之地:中间刻一道分界线,双方约
定,各占一边,谁越一分,赏一“老拳”,且不得还手!我们都是攥
着拳头上课:正眼望着手舞足蹈的老师,余光留意分界线上的“敌情”,
很兴奋地等着同桌伙伴的肘越过分界线。一旦肘过界线,重拳一击,
那感觉是多么地过瘾:对方只能咬牙切齿,暗暗叫苦。自己则双目前
视,悠悠晃肩,若无其事。据说这传统,至今还很盛行:真是后继有
人啊!
到了初中,桌凳仍得自己带,但自由组合不行:一律由老师指派
调济。麻烦就大了:狐朋狗友被“调济”得四散。上课行为稍有不端,
老师便拿出“杀手锏”:跟女生同座一桌!呜呼哀哉!若男生同女生
一桌,在我们眼里是最大的侮辱和惩罚!“分界线”虽有约定,但终
不敢“重击一拳”;最可恶的是,女生特爱打“小报告”,上堂课不
安份,下堂课必被老师揪至前台站着,乐得狐朋狗友在下面鬼脸频频。
每到夏季,午休最烦人:一律得到校睡觉。值日生总是兴奋地瞪着
大眼睛,记下你的“小动作”,好到老师那里请功。小小的课桌便成
了我们的床。带了桌子的学生,自然有“特权”:可以卷曲在桌子上
面睡。带凳子的学生,只有在窄窄的凳子上练功了。时常有从凳子上
“轰然”滚下,惹得满堂大笑的趣事发生。女生最“可怜”:躺着睡
不雅,只能把头埋在肘上打盹。不管那种睡法,大都能香甜入梦。
——这种香甜的感觉,在“席梦思”上永远没有找回过。
放假了,桌子凳子是要带回家的。于是我们就钻到桌子底下,背
着走。乡村又多出一道风景:满山遍野的,象甲壳虫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