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快车


§白衣飘飘§

黑色快车,街中猛冲,
面前霹雳一声火速爆炸。
黑烟四起,眼中泛起,
滴滴泪化做串串细砂……

不要笑我喜欢听这样的一首粤语歌,因为那时,我只是初二,正是现在
的孩子们迷恋刘德华,范晓萱的年纪。而这首歌,却是当年谭咏麟风头
正劲时的作品之一,收在八六年的那张专辑《再见吧!?浪漫》里面。
沉浸在这首歌里,不是因为它如何的好听,而是因为不由的会想起那一
件件在它的伴奏下发生的往事。
那是个迷乱的年代。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深圳,探索着发财之路。楼房
开始在光秃秃的红土上拔地而起,四周依然有着杂草的生气,却没有人
气,安安静静的有些远离现实。人们每天看着香港的电视节目,崇拜着
对岸的生活方式、潮流时尚,把这也当成了来到这个荒凉小城的一种补
偿。走到市中心热闹些的地方,可以强烈的感觉到这个城市中弥漫着的
浮躁和不安,和那种对财富的渴求。走私,行骗,抢劫,盗窃,偷税…
…人们使用着种种牟取暴利的手段来充实自己的腰包。后来,有了股市。
那一天,我骑车经过市中心,突然觉得气氛的异样-整个城市疯狂地参
加了认购新股的运动,上至中老年知识分子,下至受雇于人的外地民工,
都加入了人贴人的排队队伍。在这样的充满着热情和期盼的人浪在最终
的失望下迸发出了不亚于后来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的威力,并直接导致
了在任市长的下台。今天回顾起来,那的确是一出绝妙的黑色喜剧。
那时我正在深圳中学读初中。这所本市最好的中学始终也不能游离在那
个奇异的大环境之外。
我走在校园里,阳光从繁茂的凤凰树枝叶的缝隙中射下来。初夏的凉风
吹在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非常的惬意。慕子悦走了过来,他比我高出一
个头,黑而消瘦,总是穿着名牌而且漂亮的运动衣运动鞋,弓着腰来去。
他是我那时的死党之一-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我属于跟着他行动的小兄弟。
然后凑过来的是徐刚,一个个子不高(虽然还是要比我高些),长的又
白又靓的小生。他刚从上海转过来的时候因为两地教学进度不同,他的
英文比我我们整整早学了一册,让我们都肃然起敬。可是很快就真相大
白,因为每次考试他总是在及格线上下挣扎,于是每个人看到他,都忍
不住要乐一下,我遇到他,就在肚子里笑一笑。然后是湖南来的伍星,
大胖脸,大眼睛,脸上有些豆豆,总是很爽朗,很快乐的样子。他有一
次骑着他红的亮眼的新赛车到碧波中学去访友-那时的碧波中学可不是
现在的市重点,而是刚刚因为一名学生在校园里被殴打至死而名声大噪
的危险地带-结果遇到了一群飞仔看上了他的车,他是挥舞着锁车用的
粗铁链和铁链上挂的大锁头一路杀出重围的,虽然脑袋上还是挨了重重
的一下板儿砖-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报告的,我们并没有亲眼目睹。
不过当时正是帮会势力在学校中大张的日子。每星期集队升旗时校长都
要在那里声撕力竭的谴责校外的流氓势力和校内的堕落分子勾结起来在
校门口勒索敲诈弱小学生,甚至冲新教室来骚扰。同学中也都广泛流传
着这些散布在各校的,被定性为“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团伙”。比如说
翠园中学的“十三太保”,红岭中学全部由女生组成的“玉蝴蝶”等等。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身受其害(我就有一次看到一个有背景的低年级
的男生-看起来的确很蹿,但个子比我还矮-要骑慕子悦的新车,慕子
悦犹豫了一下,就给他很快很清脆的抽了记耳光,把我吓了一大跳,旁
边的女生也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慕子悦则给他打的服服贴贴,没有
任何要还手的意思,让我大为失望),听起来自危之余多少觉得这样的
事情还是挺刺激的。还有一次看见操场上有一伙男男女女骑着爬山车,
清一色的黑衣黑裤,有同学悄悄的告诉我说那就是的“暴风一族”,他
们的名字来自于张国荣的一首歌-长大一些的我必定会对“暴风一族”
的拾人牙慧不屑一顾,可是那时我觉得他们还是挺酷的。
慕子悦手头总是有很多钱,到他家去玩了几次之后我终于发现了原因:
他在家里的时候非常乖,而且孝顺。他会很主动的帮父母洗碗做家务,
也会很动听的讲好话,所以父母也很宠爱他。这次他又提出了一个计划,
说要骑车去二十多公里外的深圳大学去玩。我当时十足一个跟屁虫,他
说什么最多犹豫一下都同意,于是一伙人前一晚上都住到我家去,早上
四点钟就爬起来,妈妈给我们煮了水铺蛋吃,然后就开始我们的征程了。
天还是黑的,外面很冷,路灯的灯光给我带来一些温暖。我们骑的都是
赛车,除了伍星的那辆,其他都是赃车:徐刚的坐驾是他花50块钱买的
;慕子悦的车是班里的一个外号叫“大头鬼王”的男生偷了卖给他的;
而我骑的则是慕子悦一天前的晚上在学校门口偷的一辆崭新赛车,还没
上牌的,他说是为了补偿自己被偷的那辆的损失。一开始我骑在车上惴
惴不安,但后来就开始享受起骑变速车的虚荣了,虽然我还是很怯生生
的,不大敢去拨弄变速杆,心里想着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们骑了这么多
赃车,而我结交的都是这样的朋友,一定会气坏的。
我们先要去接两个女生。一个叫“牛奶”,年纪比我们大几岁,平时总
是和校内校外的男生混在一起,功课老是不及格,和徐刚不相上下,跟
我从来是没什么来往的。不过这次既然一起去出去玩,说说话也无妨。
她一张瓜子脸,眼睛黑戚戚的,原来还是挺漂亮的,对我也挺热情的,
象个娇滴滴的大姐姐。另一个女生是“排骨”,大概是因为她非常的瘦
的原因吧,而且据说班里的男生都公认她这个楚楚可怜的瘦骨美人是本
班的班花。去掉人们因此而容易产生的先入之见,我觉得她还是一个很
温顺很正经的女孩,有时还很天真。想起她毕业时在我的留言本上的话:
“很开心那次到你家去唱卡拉OK,还有一起煮面吃,希望以后再有机会
到你家去玩,煮东西吃。”我只能微笑,其实我们只是胡乱煮了方便面
吃,而所谓的卡拉OK,也不过是有混音功能的简单音响罢了。依稀记得
那天我唱了那首“黑色快车”,虽然唱的结结巴巴,她和另一个女孩却
大加赞叹说“你也识唱这首歌?!这首歌好难唱的,我们都不敢唱的…
…”,差点没把心慌意乱的我得意死,那可是我第一次给人夸奖说唱歌
唱的好啊,而且还是来自女孩子的夸奖……
等开始向深大进军,天已经开始亮了,马路上的汽车和自行车也多了起
来。继续骑下去,上了公路,道路两边是树木和荒地。公路上来来往往
的都是小巴和卡车,让我们吃了很多尘。骑到香蜜湖我的肚子就饿了,
而且越来越累,总算有两个女生骑的也很慢。到了深大我已经要饿昏了,
好容易挨到吃午饭,大吃一顿以后胃开始绞痛,其他的人则有些昏昏欲
睡,大家七七八八的躺在桌球台的绿绒桌面上,一个破破的收录机丢在
一边,唱着“黑色快车”,唱着“浪漫已死!”我呆呆的望着小山坡下
碧蓝见底的游泳池,叹口气“如果能进去游一圈就好了”。马上有人恐
吓我说:“这里的游泳池你也敢下?说不定会有艾滋病毒的!”我看看
游泳池里这么清的水,寥寥无几的人,想不出会有什么危险。蔚蓝的天
空边上,是层层叠叠的鱼鳞云彩,自己的心情也象周围清新的空气一般
的透明起来。
当时的朋友们如今的去向
慕子悦:跟我继续在深圳中学读高中,但日渐疏远,高中毕业后再也没
见过他。据说在深大读了两年大专,期间常被见到骑者一辆铃木摩托跑
车在校园里出没。后曾因开车撞人而见报。
徐刚:初中毕业后去美国和父母一起生活,从此没有音讯。
伍星:初中毕业后转至另一所高中就读,据说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不理想
而被父亲送回河南老家读书。
牛奶:初中毕业后不知去向。她跟我不是同一类人,每当想起她我还是
衷心祝愿她能有个好的归宿。
排骨:跟我继续在深圳中学读高中,毕业后入读深大专科,两年后成功
通过专升本考试,转为本科,大学毕业后现在某深圳银行工作。工作前
劳动局集中培训时曾见到一面,看起来成熟许多,而楚楚之态依然。


1998-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