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提交者: 上官婉儿 于 北京时间: 10:52:24 12/14/98:

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打的.
可以说自从街上有了那股红色的车流后,
我生命中的很多时间都是在这条红色的河流中度过的.
人们打的的习惯各有不同,
我每次都喜欢坐在前排位置上,
因为我喜欢和司机交谈.
两个人虽然是为了商业目的而走到一个小小的车厢里来的,
但基本的关系仍旧是人与人相聚,
而人们相聚时的一个基本需要就是彼此交谈.
闲谈多是从天气和交通状况开始的,
虽然有不少时候话题仅此而止,
但也有不少时候能够渐入佳境.
有时候路途很长或者遇上塞车,
我和司机还能谈得很深入.
有个司机谈到他的求学梦想如何在经济压力下粉碎,
有个司机谈到他妹妹不幸的家庭,
有个司机谈到他最近一个好朋友的自杀,
有个司机谈到他如何通过努力为所深爱的人买到了宽敞的新房.
不少司机更愿意谈他车上载过的乘客,
有钱的人,喜庆的人,孤苦的人,病弱的人,
着急赶路的人,不想回家的人.
得意的故事,失意的故事,
凶险的故事,浪漫的故事.
在我养成和司机交谈的习惯之前,
我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流动空间中还藏有这么丰富的人生风景.
他们讲过的故事中有两个故事最让我动心:
一是一个戴眼镜的司机讲的,
他说有个下雨天上来一对情侣,
车一开动他们就在后排上接吻,
直到下车.
女的吻到泪流满面.
他们是在一个院校区上车的,
目的地是火车站,
所以那个小司机认为他们这次不是同行而是分别,
而且很可能是从此永别,
那对情侣下车后,
小司机在车站一带徘徊了很是一段时间,
想碰到其中送行的那个人回来,
但人海茫茫,
这对情人从此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另一个故事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司机讲的:
有天深夜他载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中年人,
西装革履,拿着公事包,带酒气,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要去的地方在郊外,很荒凉.
下车的时候他遗落了一串钥匙在前座上,
老司机叫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
说了声:不要了,没用了.
老司机开出一段路后又有点害怕,
想这个人不会是要自杀吧?
心里一怕,又回去兜了一圈.
可再也没找到那个人,也就算了.
一开始我以为司机开车时不喜欢聊天,
但后来发现很多司机都有与人交谈的要求.
有个司机对我说:
其实做我们这行工作有时也是很孤独的.
刚谈到一个好的话题,遇到一个好的谈友,
人家就到站了,付了钱,关了门走了,
又只剩下司机一个人呆在车里,
此外只有钱和音响.
周而复始.
我说:你们都有无线对讲机,
也可以和同伴谈呀.
他说:不一样,同伴太熟悉了,
有的事反而不好谈了,
倒是坐车的人,
彼此连姓名都不知道
反而能够放心地谈.
他说:大家都在走路,
路上偶然遇到就是一种缘分,
虽然时间很短,
但小姐你也不妨找人家谈谈吧.
何必大家沉默着白白错过了相遇的机会呢.
当然他的原话要通俗得多,
但大意就是这样了.
听了他这话,
从此我就开始与司机交谈.
交谈使打的由一种商业行为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有时候谈得愉快,
遇上塞车,司机也不会赶我下车,
遇上大雨天,
司机会主动提出免费再送我一程,
送到某个屋檐下.
有些司机坚持要找零钱,
而我通常会坚持不要.
下车时我们彼此都说多谢,
然后略有些不舍地告别.
我以前不知道愉快交谈的力量会有这么大,
这使我再次认识到很多人内心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远不止是金钱.
打的时的交谈习惯使我的城市旅行变成了一桩人生乐事.
每次拉开一扇红色的车门,
都有可能意味着一段人生历奇的开始.
晴天的夜晚,
我经常会在高楼的阳台上俯看城市的车河,
看到穿梭不停的的士,
我就想起车里坐着的那些在漫长人生中旅行的人,
那些与我曾经直接或间接同行,又随即分别,不知名姓,
而且下次遇见时又多半会变成陌生人的
----人.
没有生命的冰冷的物欲之河,
也就变成了充满感性的生命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