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传的爱:爱情与写作


        提交者: 上官婉儿 于 北京时间: 18:08:12 12/1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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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爱中的人通常会产生写作的冲动。
        这一方面是因为恋爱中的内心活动异常丰富的缘故:
        充满诱惑、冲突,还有绝境,各种戏剧性应有尽有。
        象池塘的水满了就要漫溢。
        这些丰富的活动需要一个流泻的渠道。
        另一方面是因为恋人都有强烈的“表达”恋情的欲望。
        这两方面的结合促成恋人产生写作的创造。
        书信、日记、辞章、乐曲,或者其他。
        有两个强有力的神话曾经使我们相信:
        爱情能够也应当在美的创造中得到升华:
        一个是苏格拉底的神话,他说:爱有助于产生各种各样美妙的表述。
        另一个是浪漫主义的神话,这一文学宗派宣称:“写下我的激情就可创作出不朽篇章。”
        然而,实际上要做起来,却往往很困难。
        S君是一个杰出的画家,画过不少好画,
        但他却无法画出他钟爱的人的肖像,
        顶多只能勾勒出那令他销魂的侧影。
        你的写作也是一样,
        “对方”的概念在你的言辞中无所不在,
        但他的形象始终模糊,
        你无法工笔描摹出他,
        仅可技巧性地用只言片语来象征他。
        “作为恋爱中的艺术家,我失去了神奇的活力。从前,靠这力量,我曾创作出周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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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cho的俳句相信你也读过:
        “秋凉,满月,
        漫漫长夜,
        沿着池塘,
        我独徘徊。”
        这是个很晦暗的俳句,希望用些摇曳不定的含混词语来概括一个异乎寻常的情境:
        失恋后的惆怅。
        你也尝试过表达同样的情境:
        “夏日的早晨,
        晴朗的海湾,
        我久久地坐在桌前,
        什么也不干,
        思念远方的人。”
        看出你们的区别所在了吗?看出你们的类同之处了吗?
        一个是表达得过了头,仅可用晦涩来流露难言,
        一个是什么都没有表达,仅可用空白来象征漫溢。
        没法做到恰如其分。
        要说写作,恋爱的自我不是太庞大就是太软弱:
        恋人不停地写作,但总是处在写作的“旁边”。
        诚然,爱情与言语有一定的联系〔我们用言语来谈论爱情〕,
        但爱情无法在写作的“里面”安身。
        如果你在写,你就不在爱,
        如果你在爱,你就不能写。
        所以,我说,写作是唯一的出路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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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爱情的絮语中,你也没法写自己。
        这个要写出的你的“自我”究竟是什么?
        随着你渐入写作之境,
        你对此日渐迷惘。
        你对这种迷惘感到气馁,
        并由此产生出一种日趋严重的贬损:
        你那个“对方”的形象也被逐渐卷入其中,不能幸免。
        当你“写作”某物时,你势必被要求与它分离。
        就象你所说的:人不能不借助工具而用自己的眼睛审视自己的形象。
        而爱情要求你与你的写作对象融为一体。
        你不能令界限既模糊又清晰,
        不能令自我感觉既飘忽又锐利。
        如果你努力保持不分裂,
        你就只有目前的这个选择:
        有时候放弃一点点对“对方”的感情,
        有时候放弃一点点“写作”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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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身在爱中来书写爱情,
        那就意味着你要和言语的混沌发生冲突。
        有个帖子说得好:“写来写去都在盒子里”。
        但这也正是絮语的奇特所在。
        你和你的对方以及你的写作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当你不在爱中以后,你将无法再现这一景观。
        昙花一现的美妙和迷蒙。
        在爱情这个痴迷的国度里,
        由于情感的泛滥,自我无限制地膨胀,使得言语显得过度,
        同时也由于欲望充塞了空间导致其他成分的贫乏,又使得言语显得过少。
        而你,就在这过多和过少之间走着你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