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的回忆


  首先申明,我不是本文的主人公,这些故事也许并不是发生在一个人身
上的。在北大,每人都有自己的那一刻心动,我在这里只不过想把在某一个
特定时刻,发生在某一特定地点的某些人某些琐事,串成一个故事,有欢笑,
也有泪水。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此时,大家想必以猜出,故事发生在元旦
前夜,而地点基本上是北大的未名湖。



            (序)



  1997年将至,北大到处也开始灯红酒绿。连澡堂的人也多了起来,以至于
我不得不在众人锲而不舍的目光下,完成了告别1996的洗澡仪式。回到寝室,
小毛又在嘀咕着他的共产主义理想:“学车、戒烟、找老婆。”我却总觉得他
还是应当实现自己的初级阶段-赶紧起床吃饭。“并且,我还要开始编程了。”
小毛从床上支起身子,点燃一根烟,开始了他最后的晚餐-如果戒烟成功的话。
我放弃了嘲笑他的念头,新的一年总应该给人一点新的希望,或许说是一点新
的安慰。相传耶稣诞生之时,便有三个智者从东方而来,给他以祝福。如今老
外庆祝耶稣诞生之时,是不是也在期待呢?在北大,一下就要度过六年了,而
每年的新年前夜,我岂不是也在乞盼。      --

 
       一九九二年元旦:与往事告别

  那是我进入北大的第一年,然而我却没有在北大,我去了上海。年轻的时
候总是那么天真,也总是那么急于体验悲伤。在中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
孩,我时刻幻想她能跟我在一起。至于在一起干嘛,我并不太清楚。就想一些
深沉的诗人歌颂蓝天、白云,诅咒黑暗、雷雨,却并不想知道理由。但是,这
种爱恋却是羞涩的,我并不敢向她表白。并且我也认为她似乎也对我有种感情,
然而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她也在保持缄默。也许这就是许多人提到的初恋吧。
  高中毕业,她去了上海同济大学;我美其名曰进了北大,而实际却在信阳
陆军学院向右看齐。踢完正步,吃完芹菜之余,偶尔也想想她。只不过司马先
生说的好:“暖饱思情欲。”在每天计算着四两肉应该是多大体积的同时,我
是不大可能还想着男欢女爱。于是我与她的通信也就是谈革命人生观和吃饭。
  进了北大,看到周围的成双成对,并且也觉得现在已经到了考虑终生大事
的时候了,于是我就写信告诉她我爱她,我想跟她谈恋爱。回想起来,我的确
有些当年Q兄对吴妈的气概,头脑一热,信就发出去了。似乎要考验我的耐心,
接到她的回信,已经是年底了。而且信也极其简单,只是说欢迎我去上海聊聊,
并详细画了如何从火车站到她学校。我不知道老美对付中国学生的Interview是
谁发明的,反正我得去一次上海,我想。
  如果用蝴蝶效应来形容命运的话,我是十分赞成的。就在我等待回信的时
候,当时的一同学、后来的女朋友以及将来的妻子闯进了我不平静的心。用周
围朋友的话说,我象一头笨熊掉进了一个精致的陷阱,精致得我所有的朋友认
为任何挣扎都是无益的。然而我依然在挣扎,我不能想象我对旧时的梦中人的
七年迷恋竟是如此的脆弱。
  29日晚,小毛和小文陪我抽了一整夜的烟。我第一次感到我应当作一个决定。
朋友建议我留在北京,我似乎也被他们说服了。第二天醒来,寝室里只有我一人。
静静的阳光突然使我有了一种冲动。直到我坐在去上海的火车里,我才不禁问自
己,我去那干嘛?
  她依旧那么漂亮、明亮。我一直愿将赵雅芝与她相比。我是新年的前一天上
午到的上海。白天,她静静地做着她的作业-构建一座奇怪的楼房,我便默默地
注视着她。下午,我教她在校园里骑车,并聊起天各一方的旧时朋友,我们似乎
都有意地避开我俩的关系。也许她已忘了我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晚上,我们决定
去外滩看看。
  黄浦江波涛汹涌,宽阔的河面甚至能嗅到一丝海风的咸腥味。汽笛响处,一
片沉寂。有我多少英雄少年梦的上海滩啊,四周却灯火阑珊。她紧紧地靠着我,
有些瑟瑟,这种感觉我却有些陌生。我的上海滩不再,而伊人呢?
  我躺在床上,准备聆听新年钟声。未名湖一定是烛光涌动,热闹非凡。我却在
此告别我的过去。儿时的英雄故事,总得有公主需要拯救;纯真年代,一定要有美
人的陪伴。我七年的梦呵,如今可是梦醒?我爱她,我曾用心地爱她,然而她却只
存在我的梦中。别了,我的上海滩,别了,我少年的梦。
  第二天,我告诉了她我要回去。在去汽车站的路上,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
了,我来上海只是想看看她。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穿过那片浓密的树荫,
慢慢地走出了我心中的故事。      --

         一九九三年元旦:难得糊涂

  一九九二年,在别人眼里我是失败透顶。考试作弊被逮,虽然坦白了
罪刑却拒绝宽大处理,于是被判以极刑,只不过是缓期。竞选校学生会主
席,气势汹汹,却因最终了解中国民主本质而愤然落选。然而我却没有悲
伤,我知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年,我也明白了我的道路。蔡伯廉老师的课终于
让我明白我来北大的目的。所以那年的元旦使我特别有一种期待涅磐后新
生的渴望。于是我决定去未名湖从头开始。
  我与我的女友大约是在十点左右到的未名湖。冰面上篝火点点,遥遥
地能听到一些吉它声和嬉笑。我的心情也骤然舒畅起来。我们挤到人群中
央,看见我的几个哥们正那摇着吉它声嘶力竭唱着崔健的歌。我于是也加
了进去,跟他们一块吼了起来。男男女女随着节奏也拚命地跺着冰面。篝
火把把每个人都染得兴奋异常。突然,冰面发出了清脆的脆裂声。大家一
声喊,散出一个大圈子。我却忘了退,依然很兴奋地跺着脚,准备体验冬
天入水获救的感觉。然而冰面决定放弃断开,结实依旧,于是大家又笑着,
试着重新聚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大家手拉着手开始围着未名湖绕起了圈子。我
望着我的女友,她是那么的兴奋与高兴,而周围的人也在尽情地表达自己
的心情。我突然明白浮士德在海边听着劳动的号角以及鸟儿的歌唱时感动。
“请停下来吧,美好的生活!”我一如新生的婴儿,等待上帝的洗礼。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了。我们互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知道从此我
便重有活力,便会重新开始生命。她轻轻地依在我怀里说:“新年快乐。”
欢乐也许总是让人胆大妄为。于是我在她的额头用力地吻了一下,说:“
祝你永远幸福!”众目之下,她必然有些害羞,那么我将她搂得更紧。突
然,我的幸福被耳朵的剧痛所惊醒。“校卫队?!”我一下魂飞魄散。回
头一看,校卫队的脸却如熟透了的柿子,灿烂嫣红;而我女友却满面怒容
地拧着我的耳朵。难道怀里的是别的女孩,只不过事实好象就是如此。怀
里的女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便重新投入到她的
世界。篝火把她的脸映得好红!
  女友转身就走,我于是便好话说尽。今晚的搓衣板是跪定了,明天再
送上一朵玫瑰,也许就能弥补今天的错误。心中虽是惶恐,然而我却忍不
住地回头去寻找那双已淹没在人群中的晶莹的大眼睛。篝火映照在冰面上,
我始终感到是你的目光在闪动,是你的祝福吗?此去经年,你也许已为人
妻,你也许已忘了我,然而我的祝福你还记得吧。    --

 

      一九九四年元旦:撞钟者


  我记得有一幅画叫拾穗者,一群农妇弯着腰细心地拣着地下丢失的
麦穗。我当时只觉得田园风光如画,一个春游的好去处。至于介绍者坚
持认为画反映了封建阶级的残酷剥削以及人民生活的苦楚,我却不以为
然。直到那天我扮演了一个撞钟者之后,我终于明白画的意境了,却不
是一种控诉,而是一种无奈。
  我记得那天我是与一朋友去的未名湖。女友的姑父升了方正的副总
裁,正值春风得意,自然对我这个百丁是另眼相看。在吃了几顿无数刀
叉的西餐和白眼之后,我知道他的新年成长仪式不需要我出席。于是就
让女友一人前去,而我们便喝了一顿闷酒就漫游到了未名湖。
  我很怀疑当时校卫队接到上级有关温柔待客的训令,所以对很横的
人中国人也一律给予日本人规格,当然白的与黑的也在皇军之列。而伪
军一定是要与皇军大大地亲善了。在充分了解了校卫队的谦逊之后,我
突然鼠胆包天,于是决定去撞北大的民主钟。
  它自从五·四响过之后,它就一直保持着沉寂,就象德先生与赛先
生早已梦断于我们的无言中。也许它在期待着什么,然而我却不知道谁
是它梦中的主人,只是觉得新的一年总该有新的希望。也许只是轻轻的
一声,也许只会扰乱一些人的清梦,也许没有一点意义,然而发声总要 
大于沉默。
  我与我的朋友绕过舞着蜡烛,等待尊敬的吴老校长新年祝词的善男
信女们,独自向那小山坡走去。钟布满了铜绿,在几个兰皮的围绕下,
显得有些苍老,然而神态却很平静。它似乎在默默注视着湖面上那些跳
跃的灵魂。你还能想起那些无名的学生吗?我不禁想问。它并没有回答,
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山坡上的学生似乎只有我们俩,校卫队不禁有些蔑视,于是便开始
忘记毛委员的有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著名论断,松懈下来。我一看手
表,只差几秒钟了,于是我瞅准了一个空隙,抱着一块蓄谋已久的石头
冲了上去。我自信我必然能在兰皮干掉我之前,撞响这钟。
  然而在接近亭子的途中,我摔倒了。到今天,我还时时回味那一交
的干净利落。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实在的体验,我只是从冲过来救我的
朋友的那一交中,看到了我的经历:树后以无与伦比速度冲出一个学生
打扮的人很专业地我朋友放倒、反拧。我突然明白校卫队的蔑视了。
  就在我脸刚接触到冰冷的大地,我听到了吴校长的新年贺词。我知
道我是今年的第一个囚犯。也许我们总努力争着第一,然而我却觉得这
个第一太过于悲哀与无奈。虽然我已经猜到了我的结局,然而我却没有
想到我却是摔倒在一片沉默中。在被押去校卫队办公室的途中,我依然
看到了那些继续欢乐的人们以及他们鄙夷的目光。我的钟声本是为他们
祝福,然而也许他们要得就只是平静的生活。
  未名湖的钟啊,你可知道那个当年的崇拜者所为你付出的理想,所
为你的哭泣吗?我知道你必然在摇头,加在你身上的伤感已经太沉重,
为你付出的故事已经太多。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放声大笑,去追忆那些 
逝去的故人。
 

一九九五年元旦:何字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我是在军训的时候听说酒神节的传说的。当时一位文弱的老兄喝了一点掺
了酒的可乐就晕成一堆烂泥。我将他扶到床上,一边与小文喝着白酒一边听着
他的胡言乱语。偶然他提到了酒神节。据说古埃及人在尼罗河春潮泛起的时候,
少男少女们便聚集在郊外的森林里纵情狂欢。没有世俗的约束,只是为了欢乐
而欢乐。我喝着白酒,不由得有些神往。军训的生活无疑使我将北大当成了我
的酒神节的森林。
  然而一晃就过去了四年,我却我未发现属于我的酒神节。我努力张扬着自
己,最终却发现自己喂养的兔子也必须在规定时间里处理。当把兔子送给静园
的小伙子时,我第一次感到命运的无常。就要毕业了,而前途未卜,我与我所
爱的人是否又会天各一方呢?
  新年将近,我却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好好面对。直至元旦前夜,我才决定我们
俩出去吃一顿年夜饭。我们在成都草堂喧哗的新年气氛中找到了一个角落,静静
地等着一个菜,慢慢地把它吃掉,然后在静静地等待下一个菜。记得当时我俩都
十分沉默,也许这是我俩在北大的最后一个元旦前夜。逝者已逝,而欢乐不再,
肆意挥洒的梦想早已让步于严肃的现实。
  我们沉闷地对付完最后的晚餐,再也提不起去未名湖的兴趣了。我把她送回
36楼,也早早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却没有睡意。望着窗外29楼的花红酒绿,
我却感到了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新年就要到了”,我注视跳跃的表针,自言
自语道。
  突然,我们寝室的的们被猛地撞开,闯进来了我的女友。“快起来,我们去
未名湖!”她急急地说道。我已记不起我当时是否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我只记
得我俩拼命地跑,只想在钟声敲响之前赶到未名湖。刚跑到图书馆门前的草坪,
贺岁的广播已然想起,看来我们不可能赶到目的地了。女友一下停步,拉住了我
的手。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狠狠地盯着我,异常坚定。“说你爱我,说我们永远
在一起。”她带着哭腔喊到。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去承诺。她的目光如芒刺一般直
向我的软弱。可是,我的爱人,我用什么来向你证明我俩的爱情,我用什么来向
你保证我俩的未来?我不禁摇摇头,“世事难料”,我低声嘟囔着。
  然而她却不让我说完,便用火热的唇封住了我的嘴。新年的钟声就此响起。
的确,世事难料,也许命运不再原谅我们,然而我已知道我们将永不分离,永远 
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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