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孤灯白首，执手垂泪；一生知已，以兹永诀。人生之书翻到了最后一
页，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仍同四十年前一样……
　　我自知病将不起，不久于人世。当我的生命之烛行将熄灭之时，它不
仅使我洞见漫长的人生之旅的必然归宿，也照亮了那个我即将告别的曾经
给予我无限欢乐和痛苦的世界。我将平静地走完人生之路，无比坦然地等
待着死亡的降临。因为在最后的时刻，我所感到欢慰的是：虽然在我来到
这世界上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但当我此刻即将告别人生，却有你在我
的床边。我由此感激这个世界。它为我创造了你，又将你赐予我，从而使
我在人生的这部大书里真正读懂了一个平凡而神圣的字眼--爱。
我是如此深情地爱着你。
　　四十年前，当我在秋阳下为你轻轻捋去早生的第一丝白发，我曾在心
底默默祈祷：愿生命长青，愿爱永驻。可如今对着你的满头白发，我再也
无力抬起手臂。但我深情的目光仍在注视着你，我的心呼唤着你的名字，
一如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的结合确实艰难不易，正因为此，这迟到的镂心铭骨的爱情才使
你我百倍珍情、品尝不尽。那条幽静的小路，那弯明亮的新月，曾录下我
们多少倾心的交谈，共同的探求。无数个深夜，当我们在各自的书桌上写
完最后一行字，抬头互相注视着会心一笑时，那种非语言所能表达的温馨
之情，此刻仍充盈在我的心间，令我深深体验着生命之欢乐的全部源泉所
在。你纤弱而坚毅，聪明才智颖却固执，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几十年中，你
把你的心血默默地洒在了爱之路的每一寸土壤上。我为有你这样的妻子感
到骄傲。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映在你沉睡的脸上，我常常不
敢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恐怕惊醒了你如神祗一般的安详和宁静。坐着，
久久地凝视着，每次我都觉得有一种神圣的爱之情从我心底缓缓升起。倘
使说在我们相恋之初，你是戴着神秘圣洁的光环走入我心中的话，那么时
至今日，当我即将离开人世时，你在我的心中仍然是圣洁温柔、美丽的象
征。
　　哦，往事如风，那逝去的岁月此刻一一掠过我的眼前。我们选择了一条
世人难以理解的路，生活证明我们的路走对了；我们怀着追求和憧憬一起
走进风雨，当风雨过后，有这样一片如此迷人的宁静的黄昏，足以使你我
感到慰藉。你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们送朋友后回到房间，
你忽然在黑暗中久久伫立，泪水盈眶。你抚着我的脸说，你想到了我们将
来在生命心头不得不分手的这一天吗？当时，我被你那突如其来的忧伤深
深地震撼了。这个深秋的晚上，苦雨整夜在窗外幽幽哭泣。你把我搂得那
样紧，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梦呓一般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现在，这一天
终于到了。我真心希望你不要难过，不要悲伤。
　　我们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毕竟在这世界上生活过，相爱过、切切实
实地追求过，这就够了。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人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
竟不能把我的所爱葆之永恒。我不悔。人生如能让我再作一次选择，我仍
然选择你做我的妻子，我愿再一次贪图生命赋予我们的人所不能及的痛苦
和欢乐！
　　别了，世界！别了，人生！别了，我的爱！
　　今夜的月色多好，你把灯扭得暗一点，再暗一点。让我在月光里握紧你
的手，最后一次静静看着你。我们握手相识，又握着手诀别。以往，我们
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总希望我走在前头，为你引路，这次，仍然是我
走在前头，为着我们开辟一条走向永恒的爱之路……